“现在这样子太压抑了,简直住不下去。这老房子的记忆也太多了,不翻新一下,你在这儿住着,就好像是永远活在记忆里。人啊,关键时刻还是要懂得舍弃,有从头再来的勇气。你外婆不是立了遗嘱,把它给了你吗?现在你就是这房子的主人了。我想,她肯定也希望你有新的生活,新的开始。你不是说她在乡下还有一间老屋吗?不如我们先把她留下的一些用处不大又不能丢掉的东西都搬到那儿,把这房子翻新一下,再买些新的家具。你父母住在镇上,你在这城里,也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兄弟,这次听我的,准没错。”
周克同意了。
于是就请人把房子进行了简单的翻新。
9
房子翻新完后,周克原想着喊他父亲和继母过来,犹豫了一阵,还是放弃了。只请了顾长风,也顺带请他父母。
“他们要做生意,都过来的话,店里就无法营业了。要不这样吧,我喊些朋友,有几个也是写诗的,正好趁这机会介绍你们认识。都是年轻人,也更自在。”
“好吧。”
“那我先回去吹集结号,不见不散。”
正式入住那天来了不少人。这里面,有顾长风的女朋友徐娅,还有徐娅的同学陈碧玉。陈碧玉和周克在车上遇到的那个女孩有些像,脸部的皮肤都很娇嫩,很白,细细的血管清晰可见。同样是一张孩子的脸,搭架在一个成熟的躯体上,显得很不相衬。南方的女孩子其实很少有这种类型,周克却遇到了两个,也就是巧合而已。
另外几个是当地的诗人,都是顾长风的朋友。其中一个叫赵宇文,在市文化馆工作,面相很好,人也很健谈,颇有几分前卫知识分子的味道。和周克握过手后,赵宇文感叹说:“想不到这小县城里,还有这么个帅气的诗人,看来我是孤陋寡闻了。”
周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宇文又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问周围的人:“各位,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克兄很像法国的天才诗人兰波?”
徐娅开玩笑说:“我们不认识兰波,只是觉得这位周公子长得很像好莱坞演员里奥纳多,太有明星范儿了,不去参加选秀节目,实在是可惜了。”
“这就对了!”赵宇文很高兴地回应,“有个名叫克里斯托弗·汉普顿的导演曾拍过一部片子叫《Total Eclipse》,翻译成中文好像叫《全蚀狂爱》。这部电影是关于兰波和另一个诗人魏尔伦的,里奥纳多在里面扮演了兰波这一角色。你的眼力真好,难怪长风这么优秀的诗人都被你俘虏了。”
徐娅很率性地笑了起来,又打趣说:“我们家碧玉和里奥纳多一起演《铁达尼号》的女主角温丝蕾特也挺像的,干脆把她许配给周公子,让他们一起比翼双飞得了。”
周克和陈碧玉互相看了一眼,脸都红了起来。
“我现在连谁是兰波都还不知道呢。”陈碧玉弱弱地回应了一句。
“没问题啊,你知道谁是周克就可以了。周公子,以后碧玉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亏待她啊,要不我和长风跟你没完。”
周克很无奈地回应:“你拿我开玩笑不要紧,就怕亏待了你朋友。”
“没想到周公子比碧玉还害羞。现在会脸红的男孩子可不多,连幼儿园里都没几个了。碧玉,这次你赚大了,回去后得好好谢我。好吧,现在开始分工合作,先生们帮忙布置房子吧,我和碧玉一起去做饭。”
因为是第一次来,又遇着装修房子——其实就是简单的翻新,他们合计着给周克买了不少东西。
“这是茉莉花和仙人球。仙人球是徐娅买的,茉莉是碧玉挑的。周兄,你看你多幸福,一不小心就遇着个这么有情调的女孩。”
“是啊!真是羡煞旁人,”顾长风接过赵宇文的话,压低声音说,“你看看我,多惨,误打误撞的,竟然撞上个喜欢仙人球的,多危险啊。”
周克忍不住笑了笑:“你竟然敢说徐娅的坏话,现在有把柄在我手里了。赶紧去干活,要不我马上告诉徐娅。”
顾长风做了个求饶的样子,然后小心地展开了一幅画:“这可是世界名作啊,宇文兄送你的,适合修‘身’养‘性’,就放卧室里吧。兄弟,给我找个锤子来,我们现在就把它挂墙上去。”
“还有一幅,是我自己画的,向毕加索致敬的作品。看在毕加索的分上,就挂在客厅吧。”
“长风,你这大作可是比毕加索的还要毕加索啊,我赵宇文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佩服佩服。”
“嗯,这是必须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也合乎艺术的规律。我就不自谦了。”
等他们把这画挂好时,徐娅她们也已经把饭给做好了。大家开始喝酒,向周克表示祝贺。周克来回应付着,又想起他母亲还有外祖母,感觉有些怪怪的。
赵宇文和周克连干了三杯,又提议大家来一场诗朗诵,还一定要周克带头。
“周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朗诵你自己的大作。第二,我们选一首诗,由你来朗诵。”
“我插一句,我兄弟的诗写得不错,只是小资情调重了些,软绵绵的,不适合今天这个场合。这样吧,就由我顾长风来替他选一首,马雅可夫斯基的《花花公子的漂亮衬衫》,诸位觉得如何?”
“好!”
“朗诵真的不是我的强项,我就不要了吧。”周克推托说。
“那不行。”
“不朗诵也可以,给我们唱一首歌。”
“唱歌我更不行。”
“我也觉得不行。有我歌神顾长风在此,你还是朗诵吧。”
执拗不下,周克只得拿起一本诗集,照本宣科地念了一段:
我将用我嗓音的天鹅绒
为自己缝制一条黑色的裤子,
用三个院落的黄昏,缝制一件黄色的漂亮衬衫。
在世界的最重要的街道上,沿着光滑的石板,
我将以唐璜,一个花花公子的步态,悠然闲逛。
周克的朗诵实在是太一般了,自己听着都起了鸡皮疙瘩。不过在这样的时刻,顾长风他们所在意的,似乎不是周克的朗诵,而是这首诗本身。马雅可夫斯基的这首诗太动人了,充满肉欲的气息。诗里面的洋洋自得也富于传染性,在周克的朗诵将要结束时,顾长风他们也加入了:
爱我的肉体的女人们,还有你,
姑娘,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兄弟,
把你的微笑扔给我,扔给诗人——
我将把它们当做花朵缝在我的花花公子漂亮衬衫上!
掌声四起,诗人们的醉意更浓了,周克却有了一股奇怪的疏离感。
接着,顾长风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他自己的诗,还大声地骂“他爸的”。以前也是这样,每次酒喝多了,他都会骂“他爸的”。周克不太愿意看着他这样发疯,却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朗诵完毕,众人纷纷鼓掌,继续喝酒。空气中酒精的味道越来越浓,没过多久,诗人们就接二连三地醉倒了。周克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脚却越来越轻,意识也渐渐模糊了,整个人像是被一堆柔软的羽毛给托了起来。
直到第二天早上,周克才醒来。徐娅面带迷惑地告诉他:昨晚他在梦里哭了,哭着喊妈妈,说想要和妈妈在一起。
10
在往后的那一个月里,这一伙人经常碰面。他们大多还没有找到工作,有的是时间。
其中有一次,周克、顾长风、徐娅和陈碧玉一起去看电影。买到的座位是分成两组的,徐娅很得意地将陈碧玉和周克安排在一起:“好了,这次你们可以比翼双飞、享受二人世界了。”
看的是冯小刚导演的一部片子。电影里,葛优扮演的是一个抛弃妻子、谎话连篇的角色,影片以悲剧性的情节开始,慢慢朝喜剧的方向铺陈。陈碧玉看得很投入,周克却经常走神。这场电影,让他想起了读大学时的一次恋爱经历,想起了那个给他织围巾和手套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