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玉有种无法抑制的欲望:她要狠狠地扇他一巴掌。她伸出右手,朝仙人球的方向挥了一下,疼痛一触即发。周克仍然在酝酿开场白,突然听到陈碧玉尖叫了一声。不知道是他反应过慢,还是陈碧玉操之过急,开场白还没有酝酿好,陈碧玉竟然就做出了如此歇斯底里的动作。看到那只变了形的手,那张扭曲的脸,周克吓坏了。备受惊吓的大脑,这时候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他鲤鱼似的一跃而起,瞬间就跳到了陈碧玉身后。
“你疯了?”
“你才疯了!你这个骗子!色狼!”
陈碧玉哭得更厉害了。听到周克说她疯了,她再也无法压住心头的怒火,接二连三地将剩下的几盆茉莉给扔了出去。看到陈碧玉连她最喜欢的花都扔掉了,周克的火气随即飘散,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缩小了许多,还软绵绵的。为了避免陈碧玉再次用手去拍打仙人球,周克猛然推了塑料花盆一把。白色的花盆“噗”的一声摔下了楼。周克没有去看那仙人球,不过他很清楚,在重力的作用下,它可能已经摔成好几块。他又想起陈碧玉扔掉的那些花,现在楼下肯定已遍地伤花了。
10
仙人球已经遥不可及,陈碧玉不可能再拿它来作出气筒,周克的担心却并没有散去。如果陈碧玉因为伤心过度,从这窗户一跃而下,后果就更严重了。
周克赶紧抱住了陈碧玉。
“你放开我。”
周克并没有听她的,相反,抱得更紧了。这一抱,让陈碧玉的心情好了一些。这个男人总算还有点良心。再次说话的时候,陈碧玉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
“你放开我吧。”
周克没有放手。
“让我抱一下你。”陈碧玉的语气更软了。
周克顺从地松开手,又担心这是个骗局。双手松开了,却依然做着防护的姿势。
陈碧玉转过身,把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靠在周克胸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陈碧玉。
陈碧玉的心情慢慢地好了起来。心里想,说到底,这个男人还是很在乎自己的。
不过陈碧玉并不打算这么快就饶恕周克,她想起了今天培训时那女主管所说的话:“对顾客和对自己的男人一样,都要懂得欲擒故纵。”她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晕死了,都是什么跟什么嘛,对自己的男人也要欲擒故纵,那还有什么爱情可言,太搞笑了。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女主管说的话十分有道理。主管就是主管,厉害。男人就是坏,坏透了。你真情,他假意,不欲擒故纵不行。
陈碧玉很想通过拥抱来安慰她那受了伤的心,但是,要学会欲擒故纵呢。对陈碧玉来说,周克是失而复得,可是以后也有可能会得而复失。那就把这当作是一次操练吧,来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欲擒故纵,不管是对自己的生活还是对以后的工作都有好处。对他就更有好处了,这样的坏蛋,不给他一点颜色和教训怎么行。一想到这,她就觉得这样的操练实在太有必要了。
陈碧玉得意扬扬地咬了一下嘴唇。因为用力过猛,她感觉到了疼。她灵机一动,意犹未尽地在周克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就不是疼,而是痛了。周克“啊”地叫了一声,双手一下子松开了,陈碧玉趁机离开了周克的怀抱。周克在无意间抬起头,恰好看到对面楼上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双手捧着一只水杯,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想起自己的身体正赤裸着,周克顿时又气又恼,同时又庆幸:幸好她手中捧着的是一只白色的茶杯,而不是一部小型的DV。
11
等周克拉上窗帘,陈碧玉已经“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开始“咚咚咚”地走下楼。发现陈碧玉已仰天大哭出门去,周克的第一反应是:完了。
他赶紧潦草地穿上衣服。
出了老街,转个角,再往前走就是环河路。陈碧玉脚步飘摇地走在前面,周克衣冠不整地跟在后面。要赶上陈碧玉没有什么难度,问题是他不敢跟得太紧,要知道,闹别扭的男女总是特别惹人注意。
他们一直往前走,走到防洪大坝上,陈碧玉才停了下来。她坐下,背靠栏杆继续哭。周克开始徘徊不前。是继续往前走,还是不再往前走,这是个问题。走上去,是马上开口说话,还是保持沉默,这也是个问题。是认错,还是解释,这还是个问题。
周克选择了往前走,开口说话,认错。
他在陈碧玉身边蹲了下来。
“碧玉,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听完周克的话,陈碧玉觉得更委屈了,眼泪再次簌簌地往下掉。陈碧玉能原谅周克,却不能无视周克的错。他们脚下,被拔高了的水在轰隆隆地响着,在防洪大坝附近钓鱼的人不会听得清他们说什么,可是周克依然觉得场面尴尬。
周克伸出手,好不容易才把陈碧玉拉起来,再次把她抱在怀里。
“碧玉,碧玉不要闹了。我错了,不要闹,我们从今以后一定好好的。”
周克的话里充满酸楚和哀怜。女人到底是水做的,陈碧玉的心肠再硬,也不过是冰,是冰就总会融化。终于,她点了一下头。
他们去了医院。周克站在一旁看医生替陈碧玉清洗惨不忍睹的手,把它包扎成熊掌模样。相比之下,周克觉得自己的心伤得更重,早已经千疮百孔。
回家的路上,他们一直没有说话。周克很后悔道歉的时候太没原则,毕竟,那次偷情虽然平凡,却是不结实的,又虎头蛇尾,完全有可能而且有必要把它推翻。现在呢,木已成舟,解释说不准还会成为掩饰。
周克放弃了把伤口再次揭开的打算。
12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经历了这么恐怖的一日,周克很累了,却依然无心睡眠。想和身边的陈碧玉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只是茫然而无辜地望着她,直至眼泪把茫然和无辜给覆盖住。
“对不起,我今天不该这样闹的。你不要生气好吗?”陈碧玉有些后悔了。
听到陈碧玉的话,周克更觉得今天的事情太过滑稽。他再次确信,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滑稽戏,缺乏严肃认真的意义。可他能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
“是的,我们都不要再闹,我们都要好好的。”
“你不是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我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那我该怎么办。我想,我肯定只能从那防洪大坝上跳下去,死了算了。”
陈碧玉哭得更厉害了,周克苦涩地笑了一下。
陈碧玉把脸凑了过去,周克只得伸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抱住她。陈碧玉倚在周克身上,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摘掉了那蝴蝶状的发夹。披散着的头发如暗藏杀机的水草,缠住了周克的整张脸,周克的大脑里浮现了这样一个形象:一只肥胖的青蛙,被长长的水草绑住了手脚。在想象中,那只麻烦缠身的青蛙开始慢慢变得透明,最终成为一层薄膜,缓慢地飘向周克,把周克的身体紧紧地套住。套在周克身上的薄膜消失了。那只青蛙和周克融为一体了。周克觉得自己的手脚被绑住了,却没有尝试挣扎和逃脱,而是闭上眼睛,由一种黑暗进入另一种黑暗。他置身于黑暗的深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身体依然在不断地往下沉,带着危险的快意往下沉,沉向肉体之海、虚无之海。
周克从来没有想过,欲望的潮水会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涌上他的身体,来得实在不是时候,然而,陈碧玉需要它来,希望它来。周克这才明白了,他并不是陈碧玉的神,并不是陈碧玉的上帝。周克本以为,他和陈碧玉的快乐王国是以他为中心的,现在他才发现,那不过是错觉。真正的事实是,陈碧玉才是中心,才是上帝。
周克的眼泪,顿时如早春的雨,说来就来。泪眼蒙眬的周克作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从今以后,一切都听陈碧玉的。她要做主,做上帝,那就让她做吧,有什么要紧的。虽然目前周克还无法把他的灵魂完全交给陈碧玉,但是身体可以。他是不会再珍惜那个无从把握的身体了,不会珍惜它了。他听任陈碧玉把它拿过去,带走,随她怎么处置。虽然知道有杰士邦先生的陪同会好一些,但是在关键时刻,周克放弃了这一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