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女孩嘟起嘴,不再说话,周克更得意了,开始得寸进尺。趁着女孩嘟嘴的时刻,他偷偷地将手中的塑料袋子咬开了一条缝。
听完周克的话,女孩更生气了,压根没想到周克会这么可恨。她想实话实说,又不甘心就此认输。她暗地里调整一下,貌似轻松地对周克说:“是的,多着呢。让我数数看,应该有十多个吧,好像是十六个,要不就是十五个,也有可能是十七个。”
周克不再说话,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十六个也好,十五个也好,十七个也罢,任何一个数字,都远远超出周克的想象。
女孩觉得周克上当了,顿时以为自己已经反败为胜。人总是这样,不懂得急流勇退退一步海阔天空是好的。女孩有些得意了,再次策马扬鞭,决定乘势反击,对周克穷追猛打:“喂,司机叔叔,你是不是害怕了?怕的话你就说出来。我虽然年纪比你小,但是并不缺乏经验。我可是人小鬼大,是个情场老手。”
撒了一个这么大的谎,女孩非但没有脸红,反而觉得笼罩在心灵上空的阴霾已经消散殆尽。错以为周克已被打得落花流水,女孩有一种风卷云舒的快意。
周克的确是输了,对女孩子也完全失去了兴趣。
“你说得对,没有杜蕾斯,不如不做。”
他捏紧了手中的袋子,另一只手告别似的捏了一下女孩的脸,感觉像是在捏一块过期的奶酪。
周克起身走向了洗手间,把紧捏着塑料袋子的手高举至抽水马桶上方,魔术师似的突然松开。手中的袋子,在半空中像一架小型的滑翔机,毫无章法地转了几个圈,最后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一汪水当中。接着,他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摁了一下冲洗的按钮。
8
把女孩送出家门后,周克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着了,不知道陈碧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在睡梦中兀自忧伤的周克,隐隐觉得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脸,顿时吃了一惊,给吓醒了。知道那只放肆的手不过是陈碧玉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不过陈碧玉的形象让他再次吃了一惊。那柔顺的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卷发,黑色和金黄色间杂,上面还别着一只小小的蝴蝶状的发夹。
“你怎么换发型了?”
“是负责培训的那位经理的意思。她觉得我年纪太小,太幼稚,会被顾客欺负,就让我换一个看上去会成熟一些的发型。”
“能适应现在的培训吗?”
“刚开始觉得挺辛苦的,习惯了就没什么,留心他们制定的规则,留心看那些做得好的人怎么做,自己跟着模仿就可以了。”说话的同时,陈碧玉轻轻地捏了一下周克的手。睡思昏沉的周克正在动员那正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脑袋,以便组织合适的言辞,陈碧玉又说开了:“你觉得我现在的发型好看吗?”
“好看。”周克不假思索地说。
“你觉得好看就好,我就担心你不喜欢。本想先问一下你的意见的,怕你说我自作主张,又担心你觉得我什么都要依赖你。说真的,刚开始我也很不习惯。”陈碧玉喜滋滋地说。
周克仍然在对他的大脑进行动员,它却不听周克使唤,好在陈碧玉不需要他说什么。她伸手摸了一下周克的鼻子,手指掠过喉结,继续往下划。抵达周克的肚脐时,周克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陈碧玉抱着周克的头,有节奏地亲吻周克。与此同时,她在细心地观察周克的脸部表情和气息变化,学习如何察言观色。这是她今天接受培训的内容之一。
她也在渐渐投入。
就在她正要肆意地投入的时刻,她突然发现,周克的枕头上有一根可疑的头发。她中止了接吻,还把周克给推开了。在周克躺过的枕头上,她一共找到了三根不算太长、卷曲得非常厉害的头发。
它们既不属于周克,也不属于陈碧玉。
“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头发?”陈碧玉开门见山地问。
周克不说话。
“是不是有人来过?”陈碧玉开始隔山打牛。
周克继续保持沉默。
“是不是有女人来过?”陈碧玉渐进地突入谈话的内容。
周克很想说些什么,也有话要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来过?是不是背着我带女人回来了?”
周克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在“是”和“不是”之间进行了选择:“是的。”
“那你和她都做了什么呢?”陈碧玉快要哭起来了。
周克很想说,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可他们确实是做了一些什么。他很想告诉陈碧玉他到底做了什么,那颗喜欢瞌睡的脑袋,却依然不想工作。
陈碧玉用力掰开周克的手,起身走向衣橱。周克茫然而无辜地看着她蹲下身在衣橱前费劲地掏啊掏。良久,她转过身,双眼含着泪对周克说:“怎么少了一只?赶紧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克真后悔刚才那般随意地把它扔进了抽水马桶,然而他不可能再把它从里面变出来。他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这让陈碧玉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转身走到窗前,泪水随即下雨似的“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落在其中一株茉莉上。揪心的痛楚,让陈碧玉觉得快要窒息了。
周克也觉得在此时此刻闭上眼睛是不对的,但思想犯罪和事实犯罪毕竟有很大区别,思想犯罪其实算不上犯罪,不必接受惩罚。在中国的法律里,也是说得过去的。周克想得更多的是,这将是他和陈碧玉的一个边界。至于在边界后的,是沿途幸福,还是一地鸡毛,就要看他怎么发挥了。必须得慎重。周克看着陈碧玉颤动着的双肩,开始酝酿开场白。
9
陈碧玉不是从法律或道德的角度,而是从爱情的角度去评价周克的行为。一旦想到有个陌生女人和周克躺在了她和周克共有的床上,还不知道做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陈碧玉就气得要命。她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周克,周克却背叛她,暗地里做那样的事情。一直以为周克是个靠得住的人,现在看来不是。男人没有一个好的,全是坏东西,可耻的坏东西。
陈碧玉一下子觉得自己很失败。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比失败感更能引起她的仇恨了。身边所有的事物,仿佛都成了周克的合谋者,和她是敌对的。眼下的茉莉花是她喂养的,一定也看见了那可耻的一幕,可是它为什么不早点通风报信,现在还一言不发,不给一点反应?叛徒,白养你了。太可恨了。陈碧玉狠狠地折了一枝,杀一儆百。
折完后,陈碧玉又觉得杀一儆百不能解恨,斩草除根才有快意。她很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猛然用力把窗台上的那盆茉莉推了下去。随着“当啷”一声,瓷质的花盆碎了,陈碧玉的心也跟着碎了。她想起这样的茉莉在房间内还有四盆,最好是把它们搬出来,扔掉,统统扔掉,连同对周克的感情,扔掉,统统扔掉。可是她不能转身,不想看到周克,她再也不想见到周克了,那个不失时机地寻花问柳的周克太可恨了。
在陈碧玉眼前,可以扔的东西,就只剩下块头笨重的仙人球。她有一种错觉:周克就是那仙人球,那仙人球就是周克。那仙人球浑身是刺,总是不失时机地做坏事。周克也是这样,不失时机地,谁都想刺一下。
“真是谁碰上谁倒霉,”陈碧玉看到那刺就讨厌,“真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