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去找局领导,把他的情况、医院的现状都汇报一下。不能由宋明理说什么是什么。他却说:我从来不找领导汇报工作,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问题是你已经解决不了了。你要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还要领导干吗?许方,不是你想象的,还是及早打算。
打算什么?
你还能再当院长?
为什么不能?
全世界都知道你被打住院,胡小琴被张秀梅骂得不知去向,马建也负案在逃了。胡小琴的娘家人正跟张秀梅要人,医院里乱成一锅粥。你是当事人,你还怎么领导这个医院?宋明理肯定借机行事,他正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呢。
我又没犯错误,有错的是别人,我怕什么?
许方,别再傻了。换个地方吧。
可是,医院的病房楼已经规划好了,正准备招标,我要是走了,就盖不成了。
我说:盖不盖病房楼又能怎么样?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你应该表明你的态度:换一个医院继续做你的院长,安排其他职务你千万不要应承。
他说: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是想把这个医院建个样子。
真是好笑,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医院。我嘲笑道:医院是你家的?是你祖上留下的?你把自己的事情弄好就成了。真是一根筋。
我看他把头包成那样,就跟他说:不就是缝两针吗?你包恁严实干啥呢?还以为你头被打碎了呢,真是的。他说,他原来不让包的,是宋明理的堂弟给他包扎的。
看来,这“讨许大业”,宋明理的人都“参与”了。
许方被马建打伤以后,宋明理就拉上孟圆,赶在第一时间内,把沙阳医院发生的情况向局党组进行了汇报。他义愤填膺地要求局里惩处肇事者马建,为许方主持公道。宋明理说,许方是个好同志,是马建无端猜疑,无中生有,打击报复。男女晚上在一起怎么了?拉了灯又怎么了?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这种事情,不摁到床上就不能算数。明明是宋明理替许方开脱,可是,听了宋明理的话,你无论如何都感觉许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孟圆跟着宋明理好歹不说一句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看不出什么态度。
于是,卫生局派了以董副局长为组长的工作组,进驻沙阳医院。董副局长带着工作组到沙阳医院时,许方已经从病房回到家里。
董副局长直接去了许方家里。他见许方头上缠满了层层叠叠的纱布,胳膊上还贴着敷料,完全是战场上的伤员一般,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许方伤成这样。尽管许方一再说只是一点轻伤。尽管许方一再说完全是误会。尽管许方说不要追究马建的责任。尽管董副局长看到的没有宋明理说的那么严重。可是,董副局长还是很气愤,还是很悲哀。气愤马建无法无天,悲哀许方竟然落到如此下场。他嘱咐许方好好休息,并表示一定让马建“归案”。
董副局长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事发当天,宋明理和乡里分管卫生的副乡长喝酒回来,碰上胡小琴,问胡小琴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胡小琴说:月底药库过盘点了,许院长让去对对账,最近准备去进药。
哦。
宋明理随即拐了回去,到医院对面的诊所,把刘莉莉叫回家。
马建正在家属院的路灯下跟几个人年轻人打扑克。刘莉莉走到他跟前说:马建,胡小琴呢?
加班去了。
她那工作还要加班?别打了,你家的熨斗借我用一下。
马建只好起身,领着刘莉莉回家。一进门,看到马建家的饭碗还没收拾,刘莉莉就说:胡小琴挺忙的,这么晚了还不进家。
药库盘点呢。
盘点早结束了,五点多我就看见管药库的老陈都走了。她上哪儿盘点?她出去干啥也不跟你说一声儿?
可能是对账的。
哦,可能。我正想,刚才我回来的时候,许院长办公室的灯咋亮着呢?她是跟许院长对账的吧?也不一定非得晚上啊,明天再对账也不会烂。许院长也真是的,就不怕人家说闲话。刘莉莉不看马建,自顾自地说着。
马建把熨斗递给了刘莉莉,连声送都没说,转身回屋摔了茶杯。然后找了半瓶酒喝下,带着一肚子酒精出去了。
宋明理见刘莉莉跟马建进了院,他就去了许方家。
张秀梅正心神不宁地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宋明理进来说:嫂子,看电视呢?怎么你一个人在家?许院长呢?
加班去了。
哦,是不是药库盘点的?我刚刚碰上胡小琴说是对账去了。下午乡里开了个会,我想跟许院长汇报一下会议精神。算了,他不一定啥时候回来,明天再说吧。
胡小琴也去了?
是啊。
胡小琴三个字像醋精一样,通过耳膜喷到张秀梅的心里。张秀梅自从在自家门口碰上了胡小琴,就把过去的好姐妹当成了冤家。她甚至不能听到胡小琴三个字,更不能看见许方和胡小琴在一起。只要看见他们,就恶毒地咒骂。仅仅咒骂还不解气,还要到处哭诉许方和胡小琴怎么样怎么样,被她逮着了。张秀梅伤痛在许方的背叛中,也愤恨在胡小琴的淫乱中。只要她一人在家时,必然“演绎”许方和胡小琴的“故事”,这故事像刀一样肢解她的灵与肉,她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幸福与安宁,整天心神不宁,疑神疑鬼。
不过,张秀梅还是比马建沉着一些,好歹也送走了宋明理。宋明理刚出大门,张秀梅就回屋关了电视,锁上大门出去了。
马建、张秀梅从各自的家里出来,不约而同地去了许方的办公室。他们都希望刘莉莉和宋明理透出的消息不是真的。可是,远远地,他们看到了许方办公室的玻璃上映出了两个晃动的身影,一会儿分开,一会儿重叠。
两个晃动的人影,像火种一样,点燃了马建和张秀梅心中的妒火。他们两人,像地下工作者,屏声静气,小心翼翼地从许方办公室两边包抄过去。待他们即将接近许方办公室的窗户下面时,屋里的灯突然灭了。接着听到胡小琴叫了一声。许方说:你别嚷嚷,让人听见了……
马建终于爆发了,他再次跺开了许方的门。一场大戏开始了,医院的职工、病人家属已经层层围住了许方的办公室,扮演着观众的角色。
灯,出人意料地灭,又出人意料地明了。许方和胡小琴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隔着桌子站着,两双手都搁在桌子上,当然,中间放了一沓子盘点的底单儿。你可以想象他们做了什么,也可以想象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可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马建脑子里只有两人抱在一起的形象,他掂起许方屋里一个椅子,朝许方砸过去。
张秀梅此时攻击的对象当然是胡小琴。而胡小琴显然被当时的情况弄蒙了,愣了片刻,急急忙忙地从人群里挤出来跑了。
张秀梅跟在胡小琴后面撕打着,污言秽语像暴风雨一样从她嘴里喷出来,砸向了胡小琴。
许方当时就晕倒在地,头上血流如注。马建已经酒醒了,看许方倒下,仓皇逃离现场。
宋明理及时赶到,把许方抬进了病房。
许方并没有解释停电时他对胡小琴做了什么,致使胡小琴一声尖叫,导致马建破门而入。
董副局长进驻后,许方一直在家休息。孟圆很低调,除了去许方家看望几次外,既不主动找董副局长汇报工作,也不主动见宋明理,一直在病房里忙着。宋明理当然每天都去看望许方,劝他别生气,好好养伤,工作上的事儿他尽管放心。
宋明理责无旁贷地主持着医院的工作,有什么事儿他都是找孟圆商量,从不跟许方汇报。孟圆也从来不参与什么意见,凡事儿都是宋明理说了算。他只说,他把病房管好就行了,其他的事儿就辛苦宋明理了。特殊时期,病房里不能出事儿。
其实,这正是宋明理想要的态度。许方“躺下”了,现在是他主持工作,当然哪儿都不能出问题。
董副局长已经在沙阳医院待了好几天了,马建一直未“捉拿归案”。宋明理透出了不少关于许方和胡小琴的事儿。虽是不经意的,也都是有鼻子有眼。主要是老董自己也有些看法,年后开工作会那天,本来是要求“副院级”参加的,许方却让胡小琴去参加。那胡小琴像一道亮丽的风景,在会场飘来飘去的,招惹了多少眼风,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许方做事就是死板,那么大的会,缺一个人有什么关系?你找人替也行,找男的啊。就算你只能找女的,也别找那么扎眼的?弄得像做广告似的。当时董副局长就很反感,那时,他已听宋明理说过许方和胡小琴一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了。
董副局长为了彻底摸清医院的情况,召集医院职工座谈。由于办公室主任马建“负案在逃”,孟圆忙着病房里的事儿,宋明理就亲自组织人,跑前跑后地招呼着。他是个细致的人,凡事儿想得非常周到。他安排人把董副局长办公室旁边资料室的门打开,摆上烟茶,以供等候座谈的人在此稍息。当然,这临时休息室里,许方的是是非非演绎并传播着,为座谈增添了不少内容。
座谈结束后,董副局长心里感叹道:许方啊,许方,你说你,你正直,你认真,你原则,你干吗得罪那么多人呢?你搞女人,你找相好,你干吗找自己的下属?你找自己的下属也罢,干吗非得找她丈夫也在本单位的?你找两口子都是本单位的也行,你也隐秘些,你也周全些。你说你啊,蛋打鸡飞的,怎么收场?你看人家老汤,谁不知道他养的有几窝,谁不知道他外边女人多,人家不照样逍遥自在吗?说到底还是能力问题。
老董决定先找许方谈谈。谈话时,许方还傻乎乎地大谈他的病房楼筹建呢。董副局长说:你觉得再继续待下去,工作有难度吗?
难度肯定有,但是,我觉得问题不是太大。
不是你想象的。你应该提个要求,我回去好给局党组汇报。
我要求局党组继续支持我的工作,我肯定能干好。
许方没有给自己留退路,自始至终没有向工作组提什么要求。只希望局党组支持他的工作。我知道,他一心系在沙阳医院,想在那里干出个样子。
董副局长走了之后,许方跟我联系了一次。我建议他去董副局长家里走走,也能得点什么信息,好及早做打算。他说:算了,一是一,二是二,我就不信正经干工作还有错,既然是组织派来的,总得讲点组织原则。
组织原则?什么原则都是人定的。别太死脑筋了。当下社会,有时候,一就不是一,可能是三,也可能是N。
总得实事求是吧?
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吗?关于你的传闻太多了。
许方不以为然,他这人很固执,一头撞到墙上,也得把墙撞个洞他过去,从来就不会想拐弯的事儿。
董副局长提交党组的意见只是许方不适合再继续当院长了,并没有说许方工作安排的问题。
关于许方的安排,局党组班子都说许方不是做院长的料。至于安排到什么地方,大家都没说。后来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公道话:许方这人不错,技术也好,还是让他搞业务比较合适。
董副局长再次来到沙阳医院,直接到了许方的办公室。
许方还在研究病房楼的设计图纸,拉出了几条修改意见。他见董副局长进来,热情地说:董局长,看看这个设计怎么样?
老董说:伙计,说实话,我真不想来,我为你也尽力了。
许方说:现在资金还有一些缺口,我有个同学在卫生厅,可以争取一下支持。
嗨,别想那事儿了。我来给你送调令的。是我送你,还是你自己去报到?
去哪儿?
县医院。
定了吗?还有没有活动的余地?我担心病房楼盖不起来。
文都下了。
好吧,我自己去吧,邵院长我认识。
也好。有什么事儿跟我联系。
许方调走后,我跟他联系过一次,问他情况怎么样。
他说:我见邵院长了,他让我先回来休息几天,他们商量一下再通知我什么时候上班。
我得知许方自己去县医院报到时,觉得很奇怪。我还以为是董局领他去报到的,谁知道竟然是他自己去的。我问他:你怎么不让局领导送你去报到?
许方说:都这样了,送和不送还不是一样的。是我不让送的。
我说:当然不一样了。你自己去报到算怎么回事儿?是你主动要求去的?你应该不去报到,或者拖一段时间,表明这样安排对你不公正,你不满意。你这么匆匆忙忙地去报到,人家能不慢待你?你想啊,如果董副局长去送你,邵院长他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吧,他总得给你安排得好些。你认识他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还是院长,人家还会高看你一眼?你去了就是人家一名职工,人家会买你的账?嗨,你这人,死脑筋。
后来,我听说老邵得知许方安排到县医院以后,就去找了局长。他说:你们这样安排我怎么办?他是一个院长,安排科室主任,现在人家都干得好好的,没有空位子。安排一般医生,人家好歹是“院级”干部。我这儿又不是收容院,你给我弄些退役的院长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技术可以,你看着安排吧。反正人给你了,随你怎么处置。局长就这样硬压下去了。
老邵气呼呼地说:人家老许又没有要求上这儿来。你们给他调个医院不就行了,何必给我出难题。再说,你们这样对老许有失公正。
老邵,不就是一个人嘛,至于上纲上线?
县医院和卫生局是一个级别,老邵自然对局长也不客气。当然,卫生局终归是县医院的主管单位,老邵只得接收许方。
许方报到时,邵院长刚刚从局里回来,正在气头上。不过,他对许方还是比较客气的,他是个爱才的人。他说:老许,在我们这里可不比你当一把手,你要有个思想准备。至于去哪个科室,我们商量好之后马上通知你上班,你留个电话。
我确实没有想到,老邵会把许方安排到那种地方。
许方走后,孟圆接了院长,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不知是人情世故淡漠了是非标准,还是人们习惯了超越是非标准的人情世故,反正大家都认为宋明理要在本院接院长。他有根基,上面又有人,等了这么多年,接院长也不过分。谁知他竟然调走了。不过,宋明理也算遂了心愿,到外乡当院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