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老人很可怜,她可能有个和我一样不幸的童年。空闲时,我就趴在墙头的豁口处,痴呆呆地望着瞎奶奶出神。说来也怪,只要我一看她,她就会唱。只要一听到她唱,我就想哭。常常,她唱得我泪流满面。
冷漠和孤独,还有瞎奶奶的歌谣伴着我成长。
黄有堂让我感到了温暖,感到了父爱。我那颗孤独和冷漠的心第一次感动了,我想哭了。自从那次挨了一擀面杖之后,我就不再流泪。不管继母怎样对我,我发誓有泪只往肚里流,决不让它流出来。
我幼小的心灵被阴冷欺诈浸染着,慢慢地也变得冷漠了。我默默地忍受着一切,冷眼看着同龄孩子在父母跟前撒娇,心里便生出一种仇恨。因此,我跟同学们处得也不好,我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阴冷孤独,什么都没有。
见到了黄有堂,虽然才半天的时间,我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毕竟我还年轻,还很单纯,我的思想,我的心理,都是那么稚嫩,那么简单。一丝的温情,改变了我一生。
我突然觉得人间还有最美好的情感,那就是关爱。我开始反省自己,以前没有得到,是因为我没有给予,怨不得别人。我的继母,我从来就没有从心里真正接受过她,从来没有主动地跟她说过话。继母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却有一颗敏感的心。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尊重,怎能奢望她有更多的宽容,又怎能要求她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待继养的孩子呢?
我觉得被人关爱的感觉真好。有了关爱,这世界才温暖,才美好。是黄有堂唤醒了我的这种情感。
人的欲望总是无止境,有了关爱,我便想到爱情,只是我觉得那离我太遥远了。我长得不好看,性格又孤僻,谁会爱我呢?我是个丑小鸭,永远的丑小鸭。因为,我就是只鸭子,而不是小天鹅,就算长到老死还是只鸭子。
可是,像我这个年龄的女孩,谁又不渴望爱情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非常美妙的梦,梦到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他穿了一身白衣服,远远地看着我笑。我还没看清他的长相,他竟然飘然而去,飘进了一片密匝匝的树林里。我心里好遗憾,想随他进去,可是,一棵大树绊住了我,怎么都动不了。
我靠在那棵树上,那么羞涩地、那么焦急地等着……敲门声把我惊醒了。我多想继续做梦啊,该死的敲门声。是老黄在敲我的门,他催我起床的。
我刚迷糊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顾秉叫我吃早饭的。我说:我不想吃,你先吃吧。我不想看到他。
快起来,吃完饭我们还要赶路。要不,我给你带回来点。他没有一丝的愧疚,不但不跟我道歉,居然又摆出一副上级嘴脸,好像一切都没发生。我竟然也有一丝疑惑,我是不是在做梦?真的还是假的?那阴影在我心里结了冰,我冷冷地:谢谢,不用了,我从来不吃早饭的。
他果真给我带来了鸡蛋和牛奶。我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里。
回到单位,他非常坦然地和我相处,不动声色,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看不透他,也不想看透他。我想,他怎么会这样?
他一直和我保持着这种不清不白、不甜不淡、不爱不恨的关系。有机会他就会和我在一起,不管我拒绝还是接受,他都会和我做爱。他从不刻意地制造机会或者去找我。
这种关系让我厌恶。特别孤独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他,给他打个电话。无人在场时,他的声音总是很暧昧。有人的时候他就会摆出上级的嘴脸,说些文不对题、冠冕堂皇的话。这让我很恶心,往往讲不完,我就把电话挂了。
女人的思维有时候很混乱。我心里充满苦涩和屈辱。偶尔,也会有一种安慰和寄托,奢望着跟他有一个家庭。但,更多的时候,我会瞧不起他。
后来,他调到其他单位了。走的时候,他找到了我,他说:我在这个单位这么多年,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你,本来要帮你升个格的,看来不行了。他又说:不过,我可以跟你有更多交往的机会了,不再担心别人说三道四。
我尖刻地说:说三道四?你不是不怕吗?你想怎么交往?结婚,上床,还是精神恋爱?
他说:雪蕊,别这样。我不能给你承诺,婚姻太沉重了。
太沉重?不是婚姻沉重,而是你心里沉重。你不仅害怕别人,更怕自己。你其实很懦弱,很猥琐。
雪蕊,不是这样子的。你总是很尖刻,把事情说得那么明白。你就不能糊涂点?
不是我尖刻,不是我说得明白,事情就在那明摆着。我不过是你另一处栖身之地,你想了就可以来,来了就可以满足,不是吗?
是的,满足的只是我吗?你不也一样吗?
可是,我不想要这样的满足。
雪蕊,你不是一个世俗的女人,不要把我想得太坏了。我不是一个坏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是一个坏人?你是一个好人吗?
听了我这样的问话,他总是摇头不语,大概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都要吵架,都是在不愉快中分手。过一段时间,他仍然会去找我。我们就这样黏着,情人不是情人,朋友不是朋友,同事不是同事,夫妻不是夫妻,上下级不是上下级,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见时渴望见面,见了面就吵架,吵完架又会后悔,然后又会见面。
有一段时间,顾秉没有跟我联系,我竟然感到十分失落。那一段我老是做梦和他在一起,醒来就忍不住拨打他的号码。往往是刚拨了139便放下了。我不能那样做,不能贱到把自己送上门去。
顾秉终于打来了电话。他说他在市里办事,要我过去一趟,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我。我让他在电话上说,他说,必须要见了面才能说。
我犹豫不决,是去还是不去呢?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难道是向我求婚的?不可能!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了一条信息:愉悦宾馆1393房间,不见不散。
我还是去了,疑疑惑惑地坐上去市里的公交车。售票员是个长着金鱼眼的老男人,当他走到我跟前让我买票时,我心里陡然一沉,眼光迅速从他脸上抽出。我望着窗外,往事像水一样洇过来……
我终于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尽管才三十七块钱,却让我欣喜万分。我领了工资没有进屋,就去还老黄钱。老黄说啥也不要,他说:你刚刚毕业,用钱的地方多,不就是十块钱吗?就算你先借着我的,啥时候我手头紧了再跟你要。你这样着急还钱,不是看不起我吗?
老黄对我非常好,每次上街都会给我捎些牙膏、香皂、雪花膏之类的日用品,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在我心里,早已把他当成了父亲。
那是一个星期天,学校里没有往常的喧嚣。他手里掂了一个盒子,悄悄地进了我的屋。他一进屋就示意我把门关上。他说:要养成随手关门的习惯。关上门,屋里就是你自己的天地了。你养成了习惯,别人就不会说三道四了。后来我才真正体会到属于自己的天地是什么滋味了。
他把盒子放在桌子上,让我猜里面是什么。
我正要伸手打开。他说:别动,闭上眼睛。
我听话地闭上眼睛,只听到他偏胖的身体弯腰时的喘息声。我很感动,这个男人给了我太多的关怀。我想,等到他老了,我一定要像女儿一样孝顺他。
他窸窸窣窣做了半天,才让我睁开眼睛。他说:看看地上是什么?
我太高兴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双女式黑皮鞋。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双皮鞋啊。我上大学时就梦想的、城市女人穿的、走起路来嘎嘎响的——高跟皮鞋!我太喜欢这双皮鞋了,款式质地都是当时最流行的。
他让我穿上试试,看合适不合适,如果不合适再去换。
真合适,正是我穿的号码。我父亲都不知道我穿多大码的鞋。我的眼睛湿润了。他欣慰地笑了,走的时候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虽然从未有男人跟我如此亲近过,但我却没有丝毫的不安。
我坦然地接受了他的给予。我觉得如果不接受反而显得自己太小气,太俗气。他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得体。我想,我会以我的方式报答他的。
老黄像太阳一样照亮了我的天空,使我的生活充满阳光,同时也成了我的依靠和精神主宰。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我就征求他的意见,让他参谋参谋。他问了问我们的出生年月,掐指一算,告诉我,我们的“八字”不合。其实,我并不相信这些,看到他一脸的虔诚和严肃,就感到了他对我的呵护,就同意了他的意见。同时,对他也多了一份尊崇。是啊,这个沉稳老练的男人,无所不能,真是太伟大了。
有时候,对那些热心的红娘实在推脱不掉,我也去跟男方见一面。可是总觉得不合适不投缘。见面回来之后我会跟老黄说说感受。老黄似乎不高兴,他并不在乎我的感受,只是埋怨我出去不打招呼,让他担心。他说我还小,不能太早谈恋爱,影响进步。其实,我已经十九岁了,正是谈恋爱的年龄,老黄这样对我,让我感到了被关爱的温馨。这正是我一直渴望的东西。
我隐隐约约地感到老黄不想让我谈恋爱。当时,我并没有往深处想。我想,既然他不高兴,不去见面就是了,反正我自己也不想去。我不急找男朋友,我不想通过别人介绍的方式去寻找我的爱情。这种方式太俗套了,太落伍了。我还年轻,我要用自己的心去碰,直到和另一颗心碰出火花,那才是我所要的爱情。
我的生活非常充实,课余时间,我会看看书、跟老黄聊聊天。晚上独自一人,看书看累了,就想着老黄对我的好。我总是怀着尊崇的心情去想他,没有一丝邪念。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最完美的男人,甚至找不到一丁点缺陷。可是,他跟我想象的爱情一点都不沾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甚至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我又梦见了我的白马王子,正朝我挥手微笑呢。我不知道是在哪里,场景虚幻缥缈,模模糊糊,好像离我很远。我竭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眼前总是很厚重的灰暗……
沉稳的敲门声把我惊醒,又是敲门声!深更半夜的真是见鬼了,我惶然地问:谁?
没有人回答,恐惧迅速控制着我的神经,我手脚发凉,身体僵硬,似乎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一样。
敲门声还在继续。
我提高声音问:谁?不说话我就喊人了!
蕊蕊,别喊,是我,快开门。我听到老黄瓮声瓮气的声音。
黄叔啊,吓死我了。我睡了,有事明天说吧。
你把门开开,我有要紧的事情跟你说。
我开了门,老黄满身酒气地进了屋,那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红线。我让他坐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老黄趁机抓住我的手说:知道我跟谁喝的酒吗?
我慌乱地抽出手,摇摇头。
跟校长!
他见我惊慌不语,又说:知道我为啥跟校长喝酒吗?
我又摇摇头。
为了你!
我睁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因为,有人打你的小报告,我怕校长对你有看法。他继续说着,像导演说戏一样控制着我的情绪。
啊?我像他预料的一样发出了惊叫。
单纯的我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没得罪谁啊,怎么会有人打我的小报告?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候,校长就是我见到的最大的官。要是校长对我有看法,还了得吗?
老黄又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仗义地说:别怕,蕊蕊,有我在,谁也不敢把你咋的。
我满怀心事地坐着,不知所措地看了老黄一眼,又低头绞着自己的双手。老黄就顺势抱住了我,贴在我耳边说:没事,宝贝儿,看把你吓的。瞧你这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多让人心疼。你放心,在咱学校,还没有我拿不住的事儿。
我想挣扎,却被他死死地抱住。他满是酒臭的嘴便伸向了我的脸,我本能地躲闪着。他急急地说:宝贝儿,你难道没有感觉到我对你的感情?你把我的魂都勾走了。我想死你了,来,让我亲亲你。宝贝儿,别躲了,你想急死我啊。我虽然有些老,可我对你是真情实意,我若对你有半点虚假,天打五雷轰。蕊蕊,我会对你好,我会保护你的。
我慌乱地说:黄叔,别这样,我害怕。黄叔,我求你了,我还是个……
别叫叔,乱辈儿,叫哥。别紧张,我知道你是个黄花闺女,女孩子第一次都这样,早晚都得有这回事。来,让我摸摸,一会儿你就会觉得好了,我要把你变成个女人,你就知道做女人的快乐了。来,宝贝儿,放松点……
老黄说着就把手伸向了我的胸部,轻轻揉捏着。
从未有过的震颤便及全身,我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灵魂出了窍。我怕极了,觉得世界就要毁灭了。
老黄把我放倒,解开了我的衣服,双手开始在我的身上来来回回地揉搓,我少女的胴体第一次被自己的手之外——一双粗糙的老手,抚摸着。
我羞愤万分,本能地抗拒着。
老黄跪着,像饿狗一样,舔遍了我的全身……
我在麻木、慌乱、羞辱、疼痛中失去了贞操。没有做女人的快乐,只有疼痛和羞辱。我觉得我的贞操应该属于梦中的“白马王子”。那应该是非常神圣的事情。我应该在幸福满足中,心甘情愿地献给他。天啊,这就是我多少次梦想的洞房花烛夜吗?不!这昏暗低矮的小屋!充满霉变和污浊的气息!可怜巴巴的老朽!龌龊下流的言行!这就是我想象的爱情吗?不!这是堕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是一个黄花闺女啊!泪水顺着我的两鬓流下,流进了我蓬乱的发丛中……
整整一天,我没有起床。我不吃不喝,也不开门,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从我记事起,就觉得自己是个弃儿,我还不如一棵轻贱的小草,小草还有一春一夏的青绿呢。我有什么?这唯一属于自己的最珍贵的东西,竟然就这样被蹂躏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