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水几次想开口劝柳曼丽回家,回到家里怎么着都行。可是,柳曼丽始终不放脸,话到嘴边只好又咽下去。汤水一筹莫展,时时赔着小心,处处献着殷勤。他正笨手笨脚地给柳曼丽削着苹果,手机响了。汤水放下苹果去接电话,只听他对着电话说:请我喝酒?算了,我在外地出差呢。接什么风,好,好,好。汤水说着就走出病房,过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才回到病房。他又拿起苹果继续削着,对柳曼丽说:是随意,那小子找我喝酒的。我跟他说,我戒酒了。
柳曼丽不接话,心想:男人就是这种东西,连最好的朋友也骗。平时不定怎么骗她呢?打个电话还背着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戒酒也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轻易地回家。如果这样,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她盘算着怎么跟他离婚,即便离不了,也得治治他。不然,她活得还有一点自尊吗?当初不是看在他老子当政的分上,怎么也不会跟他结婚的。
那天,刚查完房,柳曼丽的病房就进来一个女人。那女人一见汤水,就拉住了他的手。然后,亲昵地说:汤水,你也真是,你前妻病了,怎么也不吭一声?你工作那么忙,我来照顾她啊。
柳曼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眼睛死盯着汤水。汤水一脸尴尬地说:孟露,你怎么来啦?
我怎么就不能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还跟我见外。那天我喝多了,也没送你回去。孟露旁若无人地跟汤水亲热着。
柳曼丽终于绷不住了,自打生气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而且是对孟露说的:哎,打住。说完,她右脚跟不动,向右转了九十度,面对着汤水,一脸嘲笑地说:汤水,她说什么?你的前妻?我?
孟露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说得有些口误。是准前妻,你们不是要离婚吗?
柳曼丽歇斯底里地说:滚,你给我滚。骚——狐——狸。
孟露对柳曼丽的谩骂并不在意,出门口时对汤水说:这种泼妇不要也罢,赶紧把手续办了。我可等不及了。晚上老地方见。
噔、噔、噔,孟露的鞋跟像敲在柳曼丽的神经上,残酷而惨烈。那声音空谷回声一样渐渐远去,连最后的一丝余音也像风一样飘走了。柳曼丽才定了定神,把燃烧的目光投向汤水。汤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局促不安地等柳曼丽爆发。
柳曼丽竟然一句话不说,在屋里转了几圈,一声不响地走了。汤水就怕她一言不发。他跟在她后面说:曼丽,你去哪儿?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柳曼丽仍旧不说话,疾步快走。汤水紧走几步跟上她,抓住了她的胳膊说:曼丽,你去哪儿?你不能走,你还没出院。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柳曼丽站住了,仰脸说道:放开你的爪子,别脏了我的衣服。
汤水松开了手说:好,好,我放手。回病房说好吗?让人家听见了不好。
柳曼丽不说话,径自走了。汤水跑到她的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柳曼丽说:让开,不然我就喊人了。
你究竟去哪儿?汤水着急地说。
回家,怕耽误你约会。
嗨,你别听她瞎胡说。你等一等,我去办出院手续,办完咱们一起回去。
谢了。我自己能走,我得去拟一份离婚协议,赶紧成全你们的好事。
那我给你叫车。
不劳大驾,我自己能走。
汤水只好回去办出院手续。
回到家里,柳曼丽心里乱极了,被老公打伤的屈辱已经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老公背叛的愤怒。他还口口声声说他感情多么专一,对家庭多么负责。全他妈的一派胡言。看那娘们儿那骚样,说不定早就有一腿了。男人全他妈的不是好东西。柳曼丽歇斯底里地骂着。她原来确实是准备离婚的,那女人一出现,她得好好想想了。她不能随随便便就成全了这对狗男女,这样太便宜他们了。老地方?老地方是什么地方?
柳曼丽虽然心里很乱,可她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人,过了一会儿就清醒了。她想,她先拟个离婚协议,放在家里,试探一下汤水的态度。他总得有个姿态吧,不会立即就签字吧?他签字正好,看谁治谁吧。最后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柳曼丽去了“天缘”工作室,如今这行当也十分吃得开。柳曼丽进去之后,把情况说完,签了一张协议,放下一沓子钱走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儿,只知道不能回家。
她走着走着,走到了儿子的学校门前。有一段时间没见儿子,去看看他吧。她精心经营的家,现在正风雨飘摇。
儿子汤淼见到妈妈非常高兴,当下留着妈妈在食堂吃饭。如果是在平时,柳曼丽是绝不会在儿子的食堂吃饭的。
儿子问她:和爸爸和好了吗?
这不是小孩子操的心。柳曼丽忧心忡忡地说。
我不希望你们离婚。我们班有好几个单亲家庭孩子,他们很可怜,都恨死父母了。
柳曼丽不吭声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个家。她恨汤水,这个男人太狠毒了,她决心和他较量到底。
从学校出来,柳曼丽回到了娘家。她决定先在娘家住一段时间,静心理理思绪。她跟单位一个最好的姐妹说:帮她请一个星期的假,就说她做了人流。她想,这是个最好的借口,不然,这个来看那个来看的,肯定会露馅儿。在事情还没有头绪之前,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柳曼丽的母亲是个做小生意的,这也是汤家嫌柳曼丽出身不好的主要原因。老太太面对女儿的情况束手无策,只好每天做些好吃的给女儿补养身子。
汤水回到家里,没有见到柳曼丽,只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离婚协议。他没想到这事儿越闹越僵。心想,柳曼丽去娘家住几天也好,消消气自然就会回来的。他没太在意离婚协议,想必是柳曼丽一时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女人嘛,还不是那点虚荣心作怪。他也没多想,自己弄点饭吃吃,就上班去了。
汤水到了办公室,处理完事务,给岳母打了个电话,说他得把柳曼丽接回来,家里没人,儿子这星期要回来。岳母让柳曼丽接电话,柳曼丽不接,岳母只好把电话挂了。
下班后,汤水买些礼品,去了岳母家里。岳母自然把汤水数落一番,不过,也帮他劝柳曼丽回去。
柳曼丽根本不理他。他走时,柳曼丽开了口,说除非他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她才肯回去。汤水心里乱糟糟地离开了岳母家。
下午,孟露打来电话,问他情况怎么样。
他闷闷不乐地说:不怎么样。
来喝杯咖啡怎么样?人啊,不能太苦了自己。汤水心里正烦,也想找人聊聊,就答应了。这孟露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自己经营个咖啡馆,和各机关的头头脑脑都熟。她确实是个很会来事儿的女人,关键时候,总让人觉得贴心贴肺地近乎。
汤水走进孟露的“鸿运添香”咖啡馆门口时,好像有人跟踪他。他回头一看,没见到人。心里笑自己疑神疑鬼,如果连他这个法院的庭长都有人跟踪,那还不反天了?
那天晚上,孟露穿了一件开胸很低的晚礼服,等汤水一到,便亲自领他进了房间。两人刚刚落座,两杯热腾腾的“极品蓝山”就上来了。然后上了一盘干果,一瓶轩尼诗。
孟露剥了一颗开心果送进嘴里,随手摁了一下呼唤器。听到敲门声,便说:进来,把酒倒上。
服务生转身时,孟露愣了下,随口喊了一声:哎。
那小伙子又回过身来,说: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孟露说:哦,没事,你去吧。
酒上来之后,孟露举杯说:汤庭长,来,干一杯。她随即哼了一句邓丽君的歌: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她果然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问汤水: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
顺利?汤水摇头笑道。
她不是出院了吗?
出院倒是出院了,弄了个离婚协议,非让我签字不可。我心里烦死了。
孟露剥了一颗夏威夷果,送到了汤水嘴里说:哥们儿,你不懂女人的心,她肯定不想真离婚,不信,你试试?你啊,可千万要沉住气啊。
不像是试的,非要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来,喝一杯。要我说,要你签你就签。真离了,不是还有我立等着的吗?
你?算了,我可不想卖油郎独占花魁。
还卖油郎独占花魁,怕是我这狗尾巴花插到你这玉瓶里吧。来,别哭丧着脸,干了这杯酒。梦露喝完一杯酒,便有些醉意,把脸凑到汤水的脸前,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脸说:瞧这小脸折腾的,真叫人心疼。依我看,离了算了,我虽然不如黄花闺女年轻漂亮,也还是风韵犹存的老板吧。嫁妆丰厚,配你一个庭长也不算差。来,庭长大人,高兴点,今日有酒今日醉,莫管明日把婚离。哥们儿,干了这杯酒再说。
汤水和孟露正喝着酒,院办打来电话,说有一个重要材料,要他亲自外调。
嗨,真烦人。汤水放下电话说。
什么事?
外调。
你不正好出去散散心。
搁平常也是这个理儿。可现在正是特殊时期,我们院里最近要考核干部,柳曼丽还住在娘家,我儿子这星期天还要回来。这事儿都挤在一起了。
这也没啥难的,就让柳曼丽回家呗。
她不是不愿意回家嘛,非要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那还不好说,你就先签了。想离就离,不想离等她回家后再跟她解释。你先哄她回家,过了这段时间再说。你如果不签,说不定真会乱套的。
只好这样了。
孟露和汤水刚出门,那服务生就进门收拾房间了。孟露心里掠过一丝疑虑。
柳曼丽在床上躺着,听到汤水进门跟她母亲说话。她想,还得坚持让他签字,看他究竟怎么想的。如果他执意不签,她就跟他回去。如果他签了,他们就真完了。其实,柳曼丽也没有多少怨恨了,只是磨不开脸而已。
她听到汤水问她母亲:曼丽呢?
还在床上躺着呢。你去看看吧。
汤水进来,柳曼丽转身朝里,给他一个脊背。
汤水说:曼丽,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回家吧,小淼这星期天回来,上次他们班里开家长会,我也给忘了。院里还通知我一个外调任务。赶紧回家吧,事儿都挤在一起了。
你不是找好人了吗?
胡扯啥,开玩笑的。
开玩笑,算了吧。开玩笑都开到我跟前了,都拉出来亮相了,像开玩笑吗?有这样开玩笑的吗?我跟你没啥好说的,你还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吧。
我就是签字,你也得先回家吧。
你签吧,签完我就回家。
那好,我这就签。汤水掏出离婚协议在上面签上了字,交给了柳曼丽。跟她说,赶紧回家。
汤水刚出家门,柳曼丽就号啕大哭起来。看来,汤水是铁了心要跟她离婚的。她眼前又出现了孟露性感的身影。
柳曼丽回家时,汤水已经出差走了。她把那张离婚协议摊在茶几上,看着汤水的签名,泪水不禁流了出来。她起身走进卧室,看到那个相框,心想,也许它很快就会被摘下来。不,或许会换一块新的,女主人不再是她了。不行,她就是把房子点了,也不能把它留给那个女人。可是,他们会买一套更高级的房子,那女人有的是钱。
柳曼丽躺在床上,觉得情况非常糟。她甚至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对汤水的恨。他们也曾是个和睦的家庭,怎么说解体就解体了。说到底还是男人靠不住。其实,她已经原谅了他的大打出手。是那个女人毁了她的家,瞧那女人的浪劲儿,什么男人能经得住她的诱惑啊?说实话,离婚只是她一时的冲动,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离婚。不想汤水为了这么个烂货,这样绝情。她柳曼丽也是个有尊严的职业女性,她不会去求他的。离就离,这年头谁离开谁都能过,只是,孩子可能会受不了。她眼前出现汤淼忧郁的眼神。
不!她绝不放过汤水。
儿子汤淼回来了,看到那份离婚协议。他忧郁地说:妈妈,难道只有离婚才能解决问题吗?你们大人究竟是怎么了。既然要离婚,还生孩子干吗?你们太自私了。
柳曼丽本不想让儿子知道离婚的事儿,可是,她只顾生气,忘了把离婚协议收起来了。她非常痛心地跟儿子说:你爸爸有了外遇。不过,没关系,妈妈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汤淼说:妈妈你错了,物质生活对于我来说无所谓,我只想要一个和睦的家,一个有爸、有妈完整的家。你们大人应该明白,只有一个和睦的家庭,孩子才有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你们都从小时候过过,能理解孩子,可我们还没有长大过,不懂大人。
儿子,妈妈对不起你。柳曼丽搂着儿子哭了。
汤淼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家。
送走了儿子,柳曼丽接到一个电话,是“天缘”工作室的,说她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是他们送过来,还是她去取?
柳曼丽不想出门,就告诉他们地址,让他们送到楼下,她在楼下取。她接到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送东西的那个小伙子说,她要的东西全在里面,如果不满意还可以再和他们联系,上面有他们的电话。
柳曼丽觉得那东西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虽然她还没看里面的东西,她真希望里面什么都没有。柳曼丽像戴着脚镣,艰难地挪到了三楼。她摸索了半天,找到钥匙,手却抖动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钥匙。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才打开了家门。
回到家里,柳曼丽没有急于看信封里的东西,她沏了一杯速溶咖啡,慢慢地喝完。而后又把客厅里的地板拖了一遍。拖完地,扶着拖把站在中央,打量着她所谓标志着生活品位的客厅,这里的每一块地板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家都破了,还讲什么生活品位呢?她凄楚地把拖把放到了卫生间。
柳曼丽把卫生间里的马桶也擦得锃亮。她换掉了马桶上的坐垫儿,又在新坐垫上喷了一些香水,给那盆黄了叶的吊兰浇些水。因为,这盆吊兰,汤水还嘲笑她生活腐化。她说,主要是净化空气。是啊,卫生间标志着人的生活质量,当然不能马虎。平时,她把卫生间打扫得客厅似的香喷喷。她和汤水闹别扭这么长时间,卫生间就没有打扫过,花草也枯死了。卫生间里透着凌乱和破败。还生活质量?生活都没了,还讲什么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