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说:你还真别说,方便的时候,还真的出出墙,不然,怎么会知道外边世界多精彩。说完,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那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里那块病灶上。
下午尚浩对我们医院的人员进行了培训,主要是讲宾馆式服务。培训结束,他就回宾馆了。老板要送他,他不让,说自己溜达溜达,看看这小城的美女。
下班时,尚浩给我打电话,说晚上单独请我,让我找个清静的地方。
我心里毛毛躁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出了医院大门,我心神不宁,究竟去哪儿呢?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吃合适。这时,电话响了,是宗剑打来的。他想请我吃饭。我遇上救星般,让他来陪客,顺便把饭店定下来。
我通知尚浩地点之后,就直接去了饭店,不一会儿尚浩也到了。他说:我们十几年没见面了,好好聚聚。
我歉意地说:我还约了一个朋友。
他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你。
我感觉眼睛有些潮湿,站起来和他拥抱。他放开我,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高兴点,不许哭鼻子。我有些后悔让宗剑来,如果没有宗剑,我会把自己的一切烦恼跟尚浩诉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尚浩,已经没有那种想象中的欲望。不见他时,我会想象出很多暧昧的场景,真正面对他时,却这么平静,温馨而亲密。我简直都被自己感动了。
我们正聊着,宗剑敲门了。
他们握手寒暄。宗剑说:你就是尚浩?项南,你们老同学见面,是拿我当灯泡吧?
我说:灯泡多高尚啊,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那好,我就高尚一回。不过有时候,别人不想要光明,越是晦暗越够味儿。我知道,面对尚浩,宗剑心里会有一些醋意。
我们三个人开始喝酒,面对两个和我关系微妙的男人,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我对他们虽然没有所谓的爱,但却比友情多了一些亲昵和暧昧。
没有更多的话题,我们只是互相攀着喝酒。宗剑说:尚主任,你们老同学多年不见了,碰一杯吧。
尚浩说:好,我多喝点,项南随意。
宗剑说:尚主任真是护花使者。其实,项南好酒量,就是放不开。今天,没有别人,咱们酒放开喝一回,怎么样?
我说:好,就放开喝一回。我喝多了你们得送我回家。
宗剑说:喝多了,我把你背回去。尚主任可别吃醋。
我说:不许再说这个话题,谁说罚酒。我们就轻轻松松地喝一回。
尚浩说:还是别喝太多,我们一起多聊聊。
宗剑倒满三杯,我们三个碰了一下,宗剑把杯子底朝天说:都要喝成这样,不然,就没有诚意。
尚浩喝完,也把杯底朝上。他说:项南,实在不行别勉强。
我当然也把杯底朝上,可是放下酒杯时,却碰倒了茶杯。茶水流到了尚浩的衣服上,杯子掉在地上碎了。我慌忙用纸巾擦拭尚浩身上的水,尚浩抓住了我的手说:我自己来吧,你没事儿吧?
我确实有些喝多了,被尚浩一抓,火苗噌地一下从心里蹿出来,烧得我头晕眼黑。我说:我喝多了,歇一会儿。
宗剑说:好兆头,碎碎平安。项南,你歇会儿,我们男人喝一杯。
他们开始拼酒。
我怕他们都喝多了,说:咱们今天就到这儿,不能把酒喝完,后会有期。
尚浩说:也好,咱们别傻喝了。我,我真的不行了。宗主任,海,海量。再去郑州时……
尚浩明显醉了。我起身去结账,宗剑已经签过单了。
我和宗剑把尚浩送回宾馆,尚浩就倒在了床上,他拉着我的手说:项南,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起他守我的那一夜,决定留下来照顾他。可是,我确实也喝得很多,脚跟不稳。宗剑扶着我说:我跟服务员安排好,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在宾馆的楼下,我和宗剑也分了手。宗剑要送我,我执意不肯。他只好晃晃悠悠地走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远处那空旷的夜空,一轮孤独的冷月超然悠远。近处宾馆大门的霓虹灯现实而亮丽。我心里不禁茫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尚浩在一起。可我实在头晕得厉害,就离开了宾馆。我不想回家,一个人晕乎乎地在河滨公园里转悠。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月亮也发出昏黄的光。昏黄,像糨糊一样抹在我的眼前。河对岸那神秘的小城变成了光的幻影,远远地望去像海市蜃楼。昏黄,使整个世界都变得虚无缥缈了。我像一个幽灵,静静地窥视着身外的一切。我有种超然世外的感觉,这感觉真好。只是,我胃里十分难受。我蹲下来,胃容物便喷射而出。
吐完之后,我轻松了很多。可是,我却被欲望困扰着,曹北的拐杖,项东身上的血迹,曹西的网吧,像黑云一样漫过来。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我想哭,我想有个男人。我完全不是我自己了,我变成了狂乱的女人。我分裂成了两个人,另一个自我仿佛在空中咯咯地嘲笑这个颓废无奈的自我。我靠在那个小亭子上,慢慢地蹲下。
我想,今晚,我得做点什么。于是,我给尚浩打电话。他的手机没人接,他肯定喝多了,已经睡去。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我对自己说:千万别哭,别哭。笑,笑吧。我实在笑不出来。又打尚浩的电话,我对着手机喊着:尚浩,尚浩,我想你。回答我的是:你拨打的电话无应答。这个世界把我抛弃了。不!不!我打宗剑的电话,我说:宗剑,你赶紧过来吧,我不行了。他大概也喝得不少,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就挂了。再打,占线。他给谁打电话?夏柳,还是别的女人?再拨,还是占线。我翻开电话簿,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一阵眩晕漫过来,我紧紧地抱住了柱子。
宗剑到时,我还抱着柱子,不停地磕着前额。他说:项南,你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就抱住了他。我像鳗鱼一样缠在他身上,拼命地吻住他。他说:项南,别在这儿,咱们找个地方。
不,我不行了。宗剑,什么也别说,抱着我吧。宗剑抱着我,一只手开始解我的衣服,我不知道是在拒绝他还是迎合他,反正我和他一起掉进了河里。
我不会游泳,开始还抓住他的衣服,后来就松开了。我喝多了酒,无力挣扎,慢慢地开始下沉。
我们掉进河里后,宗剑清醒了。他四处找我,怎么也找不到。实在体力不济,他上了岸。过了一会儿,他又下到水里,仍旧没有找到我,只好上了岸。他嘶声地喊着:项南,你在哪儿?你别吓我。项南,你快上来吧。咱们回去。
昏黄的月光下,河水像刚才一样平静,不因为吞噬了我而有所改变。昏黄仍旧裹着这里的一切。
宗剑痴痴地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和项南在宾馆门口就已经分手了,她回家了。我得跟曹北打个电话,看她是不是已经到家了?他的手机没有了,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
是的,项南在河里。他突然坐在地上哭了。
他哭着说:项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这不是真的!
空旷的深夜,宗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离开了河滨公园,漫无目的地走着,回到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换上干衣服,让自己的思维恢复正常。夏柳没在家,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突然想起来应该去自首,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他能说得清楚吗?可是,他如果不自首,就更说不清楚了。
于是,他打电话报了警。
曹北的表哥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亲属。
十八 献
献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它实在是伤痛难忍,不得不停下来。它卧在一排房子窗后,那是宗剑的家。我听到了曹北表哥和夏柳的交涉,就在我的停尸房里。
献也听到了那令它丧胆的声音,想挣扎着站起来,努力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只好放弃,艰难地往墙根处靠了靠。
夏柳当然代表宗剑。宗剑实在不愿意面对我的家人,从公安局出来,就不知去向了。而夏柳关注的是曹北家的赔偿要求,因为宗剑的赔偿有她的份儿,他们不久就要进行财产分割。我的死为她的离婚争取到更多的同情和支持,她也会因此得到更多的财产。当然,曹北家的代表是曹北的表哥,他是曹北亲属里最有能力、最有主见的人,理所当然要为曹北伸张正义。
曹北的表哥,确定是宗剑杀了我。或许是宗剑欲行不轨,在我们撕扯中,我坠入河中……总之他所有的猜想都是:我的死宗剑是有责任的。因为,现场只有我们两人,而宗剑又不知去向。
于是,我听到夏柳说:领导(曹北的表哥),你又何必呢?替项南想想吧,她生前名声那么好,千万别因此辱没了她。如果宗剑赔偿了钱,不就是说明他们两个有不正当的关系了吗?公安局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跟宗剑没有关系。
夏主任,你也是个母亲,替她的孩子想想吧。曹北是个残废人,他们以后日子怎么过?他们的事儿只有宗剑最清楚,他为什么不来?
他来又怎么样,关键是他说什么你们会相信吗?
相信不相信他总该露一面吧。如果他是清白的,怎么不敢露面?曹北的表哥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他说:哦,胡县长,哦,哦,哦……
是主管卫生的胡县长,他让曹北的表哥以大局为重,做做曹北的工作,赶紧把人埋掉。省里马上就要召开两会了,主要领导非常关注这件事儿,千万不能这时候聚众闹事儿。
曹北的表哥挂了电话,看了看夏柳。夏柳挑衅地看着曹北的表哥,不过她的眼神仍旧是从右上方飘过的。她说,局长大人,见好就收吧,你得罪我们无所谓,可是,扰乱县里的安定大局就麻烦了。
曹北的表哥愤然说道:夏主任,你找胡县长了?这种事儿你也找县长?你可以通天,可是你通不了地。太过分了。他站了起来。
这时,我的老板领着尚浩进了屋,他向表哥介绍说:这是省医的尚主任,项南的同学。听说项南出了事儿,刚从郑州赶过来。
我出事的那天一早尚浩就离开了,他不会知道我出事儿,肯定是老板告诉他的。我看不到尚浩的表情,只听尚浩哽咽着说:项南,是我害了你。我想,他一定会掀开被子看我最后一眼。我和尚浩,离得那么近,却已经在不可逾越的两个世界了。
献低声呻吟着,我想,它可能疼痛难忍。不过,我仍然能听清屋里人说话。老板对表哥说:这是我和尚主任的一点心意,请代转达。表哥说:见见曹北吧。尚浩说:算了,他一定很难过,过一段时间我专程来看他。当然,表哥并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和尚浩、宗剑一起吃的饭。
曹北表哥送尚浩他们出来时,碰上宗剑的母亲拿着一包现金过来,说是宗剑的意思。曹北的表哥说:交给曹北吧。
听到曹北的表哥出去了,献心里一阵轻松。歇了一会儿,它挣扎着起身,朝曹北家走去。当然,它不敢进院。它仍旧低声呜咽,仍旧得不到小花的回应。
小花被曹北的表哥打伤了内脏,它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奄奄一息。当然,它除了伤痛,还有伤情。
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人在意一只狗是否有病,是否吃过东西。更没有人会想到狗的爱情。
事情谈妥了,我终于可以下葬了。我被埋葬后,项东才发现小花死了。她告诉曹西说:把它埋在妈妈坟前吧,让它来陪着妈妈。
献跟在他们身后,伤心欲绝地看着小花消失在一团新土下。孩子们走了,献带着满身的伤痛,卧倒在我的坟前,守住小花。
献静静地躺着,伤痛、伤情、伤心一并困扰着它。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觉得生命迹象在它身上逐渐消失。我也只好从它身上飘走,我像一团青烟慢慢地飘散,融入了大气。就在我快要散尽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的坟前走来,他抱了一束白菊花,那是我生前最喜欢的花。他慢慢地把菊花放在我的坟前,然后,掏出什么东西烧了。
他看到了已经死去的献,动手把它埋了,就埋在了小花的旁边。不行了,我快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