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北不再像我出去进修时那样闹腾,他阴沉脸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主意要你自己拿。我说服曹北时,其实是在说服我自己。曹北不再坚持,我反而没有了主意。我想到了宗剑,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值夜班时,我把宗剑约到值班室里。
他给我带来一盒茶叶。他说:项南,我正要找你呢。
有事儿吗?
是的,有事儿想和你商量商量。
我笑了,想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没有说出来,怕他误会。我想起夏柳的眼神,她从来不正眼看一个男人,她的眼风都是从右上角飘上去的,而且还带着闪电,任多木讷的男人也会被她闪晕。她能变出许多让男人心旌摇动的表情,应该叫肢体语言吧。所以,她靠特有的眼风征服了想要征服的男人。我自愧不如夏柳,我骨子里的清高让我守住了底线。我不能像夏柳这样去和男人周旋,我做不到。虽然我也渴望爱,渴望激情,可我没有碰上一个让我燃烧的男人。有时候我想,如果碰上一个让我神魂颠倒的男人,我会怎么样?我会不顾一切地爱他吗?不知道。现在流行的不是爱情,是游戏,是欲望,是竞争,是交易。我显然很落伍,怀疑自己有自恋癖的倾向。我问自己:是我不懂浪漫,还是不懂女人的柔情?不,都不是。是那可恶的底线。那底线让我的灵魂变得高尚了吗?高尚?!虚伪?!我不知道,这是一个让人迷茫的问题。我因此而困惑。
我傻想着,似乎忘了宗剑的存在。
宗剑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我们吻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快要化掉了,无力地推开他:别这样,不行。
宗剑放开我,坐在床沿上。
他说:你何必苦自己呢,我知道曹北的身体状况。项南,你是个健康的人,你需要。
我心里潮湿无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宗剑,我让你来是有个事儿和你商量商量。你不能这样。
宗剑苦笑着摇摇头。他说:项南,你把我想得太坏了。我喜欢你,我承认,我也想要你,但我尊重你。你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尽管你有理由这样做。你刻苦自己,总想靠自己的技术和人格扛着家庭负担。你从来都没有向别人倾诉过辛苦,你那么积极乐观自信得体,你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得体?其实,我也想要名牌和时尚,像夏柳一样优雅、时尚、光鲜。我不过是买些过季打折的衣服。是的,我会让自己看起来很得体。这不过是一种虚荣。我怀疑活得这么累是否值得,难道只为了心灵的安宁?我得到了吗?
项南,你怎么不说话?
其实,我也很脆弱,别说这些。说正事儿吧,有个私人医院要聘请一个业务院长,我想去,你觉得怎么样?
宗剑十分意外,他不假思索地说:你去那儿干吗?在这里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我想换换环境。
现任主任年龄大了,很快就退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是不是看中了他们的待遇?
是的。可我觉得那里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项南,听我一句劝,你年龄已经不小了,四十出头了。你是科室的技术力量,以后的福利待遇,晋级增资都会很好的。你是个女人,有个稳定的工作,前程也不错,别折腾了。
女人怎么了?女人更应该活出自我。听了宗剑的话,我心里陡然升起反感。我说: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
项南,你找我商量,我就要说出真实想法。其实,你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你不过是想找一个支持的人。你一时还不能接受你自己的决定,你想找一个人说服你接受它。这样你心里就轻松了,是吗?
你怎么这样赤裸裸表达自己,就不能含蓄一些,我喜欢含蓄的人。我笑着说。
项南,想去就去吧。不然,你不去会后悔的。我不想让你委屈自己。
那我去找院长辞职吧。
先别着急,再想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要不,你跟院里签一个停薪留职的协议,先签一年,看看情况怎么样?
我喜欢背水一战。
这次,你一定听我的,这样对你有好处。
好吧,就听你的。
这就对了。宗剑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脸。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说,老实点,快说你有什么事儿?
宗剑叹了一口气说:我想离婚。
夏柳的意见呢?
她当然不同意,她正在活动提拔副院长,估计也应该没太大的问题。这时候,她绝不会让后院失火的。关键是我们家人都支持她,而反对我。
我听说你们互不干涉私生活。
宗剑无奈地笑了。
我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有别的女人?
是的,我有。我是个男人,我需要。你看不起我吧?
不,我理解。你和夏柳还有夫妻生活吗?
有,偶尔。
谢谢你,宗剑,你该走了。
我觉得婚姻有时候挺有意思的,它好像一个包子,不但有爱情和亲情,还有同床异梦、无爱的性生活、一夜情、婚外恋、嫖客,有时候还会有辛酸、无奈、虚伪、欺骗。当包子被捏严实的时候,谁也看不出里面的馅儿,只有吃的人才知道。宗剑的婚姻是什么馅儿呢?不过,当宗剑说出还有别的女人时候,我心里仍然漫过一丝酸楚。我为什么会在意他有别的女人?我并不爱他,我想,我也不过是个小女人而已。
宗剑站起来说:还没有给我一个建议,就撵我走?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你离婚我支持你,你不离婚我也支持。
老滑头。项南,告诉我,我们有没有可能?
永远都别想!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我调侃似的说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因为他有别的女人?
我明白了。
宗剑说完转身准备离开,片刻又转过来说:来,老朋友,我们拥抱一下。我没有拒绝,因为我明白,宗剑不可能突破我的底线。
送走宗剑,我心里轻松多了。我决定听尚浩的建议,停薪留职,挑战一下自我。我必须这样做,不然,我会垮掉的。
第二天,我找到了院长,他也很意外。他说,项南,其实,你们的老主任很快就退休了。你就没有想过这事儿吗?你在这里干,会有很好的机遇,你真的就放弃了?
是的,我只是想挑战一下自我。
其实,作为院长我希望医院有更多的岗位,我没有必要挽留任何一个医生。但是,我还是为你感到可惜。
谢谢您。
好吧。如果不行,你还可以回来。医院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只为你。
谢谢您对我的关照。我已经没有了诚惶诚恐的心态,坦然地伸出手,和院长握手道别。院长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我没有抽出来,一直望着他发亮的眼睛,我知道,他再也不会说:我等你了。
他发亮的眼睛,渐渐有了水色。他松开了我的手,低声说:项南,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
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我不能让它流出来,转身离开院长办公室。
十六 压力
一个刚刚筹建的医院事情很多。新院长跟我说,管理上我交给你,你必须清楚,我这是私立医院,要求成本最低化,效益最大化,信誉最高化,凡来这里的员工,必须转变观念。这里不是公立医院,不允许漏洞和懈怠。如果出现漏洞和懈怠,立马走人。
我压力很大,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地在新医院里转着,还得在妇产科值班。那天,刚做完一个剖腹产手术。下了手术台,我发现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我想一定有急事儿,就赶紧回拨了过去。是项东的老师,她让我赶紧到学校去一趟,说项东昏倒了。
见到项东,我自己差点晕倒。十七岁的女儿,竟然自己做了人流,由于清宫不彻底,一直流血不止,差点要了命。
我把她领回了家。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她始终不肯说,一向听话的乖女儿,竟然如此的叛逆。
我甚至以死要挟,她总算开口了。她说:妈,现在说还有什么用。我只有后悔没有保护好自己。
你怎么不跟妈妈说呢?妈妈是妇产科医生啊。
是的,你是妇产科医生。可你是别人的医生,你总是在忙。我大了,不想给你添麻烦。我想自己解决问题。
我突然觉得对不起孩子。是的,我确实对他们关心不够,可是,我的精力有限。我和女儿哭成一团。
我安顿好女儿,又去了医院,那里一摊子事儿在等着我。我有些吃不消了,跟尚浩打了个电话,说我不想干了。尚浩安慰我说:刚开始都这样,正常运转之后就好了。你既然选择了,就得坚持下去。
是的,我并没有真想退却,只想得到一句安慰的话。我觉得自己很可怜。尚浩说:老板跟他说过,想请他过来讲课。如果时间允许,他最近可能会来一趟。我说:太好了,我们好好聚聚,我正一肚子苦水没处泄呢。
刚挂了电话,宗剑的电话就打过来。他说:妇产科老主任退了,医院正招聘妇产科主任。看看我是否有意回去。我说:算了,我既然出来了,就不回去了。
宗剑说:你可以考虑考虑。这也是院长的意思。
请转达我的谢意,我不想回去。
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一进门,曹北就说:曹西的老师打电话了,说他两天没进班了。
他去哪儿了?
你问我,我问谁?曹北朝我吼道。我知道他又喝酒了,酒精让他有了发泄的欲望和胆量,却让他的身体越来越糟。我没办法阻止他,他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想和他吵架,便倒在床上。儿子?他会去哪儿?肯定去了网吧。天啊,怎么倒霉的事儿都让我摊上了?
我艰难地从床上起来,去学校附近的网吧找儿子。刚走到一家网吧的门口,我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朦朦胧胧中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妈。不会是我儿子,我不是在找儿子吗?
我努力睁开眼睛,确实是我儿子喊我。原来,我晕倒后,网吧老板说:快打120吧,有人晕倒了。
我儿子就在这家网吧,看到网吧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从电脑前起身,拨开了人群,看到晕倒的是我,才拼命地喊妈妈。
儿子把我扶起。我说:曹西,没事儿了。咱们回家吧。
儿子怯怯地跟着我,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进了家门,我说:去,跪在你爸跟前,发誓再也不去网吧了。
曹北说:曹西,看看你妈累成啥样了?我是个残废人了,你也不小了,应该为你妈承担点负担。你太不争气了。曹北说着,流下了眼泪。我想,他也许早就想哭一场了。儿子仍旧跪着,我实在支撑不住,就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起床后,我问曹北:曹西呢?
去学校了。一早就走了。
我说:你把老师的电话号码记住,多和老师联系。要不,抽时间我请请他们吧?
曹北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出门时,曹北说:你注意点身体。这段时间,瘦多了。
我心里一酸,旋即出了门。
十七 我们仨
快下班时,老板说:项南,别回去了,尚浩来了,给我们办一期培训班。你们是同学,你陪他吃个饭。
吃饭时,我们医院班子成员都参加了,还有一些中层负责人。尚浩跟我握手、寒暄,其他的人都那么羡慕地看着我,不明白我怎么冒出了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同学。
酒桌上,我拘谨地坐着,怕自己喝多了失态。尚浩也为我解围,不让我喝酒。我心里特别感动。女人,谁不渴望呵护?见到尚浩,我才感到自己有多脆弱。我甚至不敢看尚浩,我怕别人看出什么。
席间,老板竭力挽留尚浩,让他多待一天,再给我们的人员培训一场。尚浩说:也行,不过,晚饭不要安排了,我要见一个朋友。
老板狡猾地问: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当然是女朋友,男朋友我见他干吗?尚浩坦然得有些调侃的味道,自然就让人猜不出真假了。
我心里怦然一动,他不会是见我吧?随之又释然,笑自己自作多情。男人酒桌上说的话还能当真?如今的世道谁能辨出真假来。
老板说:看来时代真是不行了,连我们尚大主任都想红杏出墙。不过,你可小心点,当心我向弟妹告你的状。
我才不怕呢,来时经过她御批过了。现在红杏不出墙的都是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