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概有一个世纪吧,前面终于来了几个人,待那几个人走近,我看到为首的是柳宏新。他走到我干娘跟前,打着手势说着什么。我想,柳宏新肯定不是鬼,柳家集的人不会都出事儿了吧?
我跟小郝说,咱们得下车了,不然就死定了。
我下不了,我把车门打开,你喊柳宏新过来。
先别开,让我想想。
想啥啊,他走了咱咋办啊?我不会开车了。
宏新。我叫道。柳宏新好像没有听到。小郝说:你大声喊,跟蚊子哼哼的一样,我都听不清,他能听见了?
宏新。
再大声点。
于是,我拼足了劲儿,又喊了一声。
柳宏新四下一看,便朝小车走来。
走到车前笑了,他说,您俩咋不下车啊?
小郝说:柳支书,不是鬼啊?
大白天哪来的鬼啊?
我干娘?我小声说。我怕她听见。
嗨,你不知道啊?她又活了。
啊,又活了?天啊,你不会说,骡子又下马了吧?
骡子永远不会下马,但是,司令奶奶真的又活了。你下来吧,跟她老人家说说话。她正念叨你哩。
于是,我们将信将疑地跟柳宏新下了车,走到我干娘跟前。我干娘“嘿嘿”一笑说:粪堆啊,娘怪想你哩,你咋恁长时间不回来?俺就说,再过个把月去看你哩。
我的亲娘啊,你要是真去了,我就命归黄泉了。你咋回事儿啊,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入殓的?
命大。俺还小着哩。咱回家吧,回家说话。
司令奶奶,我给你牵着羊,你坐战胜叔的车回去,好多人都等着你哩。
它不听你的话,俺牵着,你坐车吧。
车上,柳宏新给我讲了我干娘死而复生的故事:
那天,柳铁锨找到我,说要把他娘偷埋了。他说他娘死得亏,如果非要火葬,他要把尸体拉到县委。我知道柳铁锨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到正事儿上真有他娘那股子劲儿。确实老太太是倒在舞台上,四个班子领导都在场,这件事儿要是闹将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只得不置可否,说只要上面不追究,我没啥意见。柳铁锨说:追究起来你顶着。其实,柳铁锨没有闹事儿,只是以此要挟土葬,并不过分。他完全可以大做文章,狮子大张口,要个十万二十万的。可是,他只要他娘土葬,就凭这一点我就得替他顶着。
说来也怪,那天,刚刚下葬,天就陡然大变。一时间,天昏地暗,雷雨交加。抬棺的人都没走到家,雨就落下来了,都淋得湿漉漉的。你知道,咱们这里有“雨打新坟,辈辈出贵人”的说法,当时大家都议论说,这回馍匠柳家要出大人物了。
柳铁锨葬罢他娘不多时,柳半仙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他家里,进了门就跌倒在水窝里。柳铁锨揉了一下眼睛,以为是看花眼了,再揉一下,门口确实有一个黑影。他连忙过去,一看是柳半仙,赶紧把他扶起,让到屋里。
柳半仙哆嗦得说不囫囵话。
他说:铁锨,赶紧去你娘坟院里看看,你娘叫你哩。诓你不得好死,你听我说。
柳半仙停下来,长长出了口气,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说:今儿下午,赵庄的一个妇女找我瞧病。我从赵庄回来时,有些晚了。走到半路就下起了大雨,还没到你娘坟院时,心里就发毛,头发梢儿都支棱起来了。我正磕磕绊绊地走着,看到一个大火球落在你娘的坟上,接着一声巨响,把我耳朵都震得嗡嗡叫。你不知道,那火球跟大簸箩似的,我当时就吓傻了,愿吁着:老婶子啊,你可别跟俺说话啊。我话刚刚落地,就听到有人叫。真的,铁锨,你娘叫你哩。真真切切是你娘的声音,可能是你娘返魂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柳铁锨虽然对柳半仙说的话半信半疑,但也吓得不轻。他怯怯地说:真的假的啊?
兄弟,真的假的你都得去啊,你赶紧去拢拢你娘的坟,正好也算是圆坟了,不然,就晚了。如果真是雷劈了你娘的坟,对你们后辈小孩不好。你看,我连家都没进,直接到了你家。老婶子活着的时候,待俺不赖。
明天去吧,天都黑了。
按规矩三天圆坟都可以。可是,明儿是十四,后个儿是十五,还是今儿的日子好。
雨下恁大,咋去啊?
淋不坏人,你赶紧去吧,多找几个人。
送走柳半仙,柳铁锨连忙找了几个近门的,去了馍匠柳家的老坟院。因为他娘是偷埋的,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一帮人,每人拿了一个充电灯,扛着铁锨,冒雨来到坟地。
柳铁锨他们几个人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了司令奶奶叫铁锨的声音。吓得他们丢下照明灯跌跌撞撞地往回跑。柳铁锨摔倒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他听到他娘喊他,确定他娘还活着,便喊住几个跑走的人。他们几个人哆哆嗦嗦来到坟前,果然,棺材的天板已经让雷劈裂了一个大缝,喊声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柳铁锨说:娘啊,你没死啊。
俺死啥,你这孩子,你咋把俺弄这儿来了。
于是,他们才敢动手掀掉天板。司令奶奶竟然在那儿坐着呢。出来时,她“嘿嘿”一笑说:差点没有闷死俺,多亏打了个大炸雷。回去时,她竟然不让一个人扶着。一到家,就让铁锨给她买卤鸡吃。怪就怪在,她回到家里,那雨竟然停了。
如果你不亲历,根本无法想象,世界上竟然有这种奇迹。明明死了,她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