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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道德强迫症

孝献皇帝兴平二年(公元195年)

张超在雍丘,曹操围之急,超曰:“惟臧洪当来救吾。”众曰:“袁、曹方睦,洪为袁所表用,必不败好以招祸。”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不背本;但恐见制强力,不相及耳。”洪时为东郡太守,徒跣号泣,从绍请兵,将赴其难,绍不与;请自率所领以行,亦不许。雍丘遂溃,张超自杀,操夷其三族。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

陈宫、张邈勾结吕布夺去了曹操的兖州,曹操回过神来,又渐次夺回兖州诸郡,把吕布、陈宫压缩到徐州地界,张邈、张超兄弟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到了雍丘。张邈一路逃一路想,当年曹操要把家属托付与我,现在却要追杀我的全家,这是为什么呢?

曹操围雍丘,哥哥张邈找袁术援救,半路被部下所杀,弟弟张超被围,但心里还有一个救星,就是当时的东郡太守臧洪。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父亲做过太原太守、扬州太守,是高干子弟。臧洪任过县令,后来弃官回家,被时任广陵太守的张超请到帐下,担任功曹,佐理郡中事务。臧洪有才具,张超有雅量,一时间广陵郡内“政教维恩”皆出于臧洪。

董卓废立,臧洪鼓动五位地方首长歃血为盟,他们是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广陵太守张超,官职最小的臧洪做了盟主,这个小联盟参加了袁绍领导的大联盟。

地方官歃血为盟,磕头拜把子,这在治世是绝对犯忌讳的,只有乱世才会出现,中央权威丧失,有相同利益和立场的地方官不能不相互结盟,以求互保。古代玩歃血为盟,近代玩“通电全国”……

这个豪华版的“六结义”,不如布衣版“桃园三结义”质量好、名气大。《三国演义》也没有正面描述,后来,这个“六结义”内部发生分裂,刘岱不知为何杀了桥瑁,唉,兄弟也有靠不住的。

但是张超和臧洪之间的感情,则可与刘关张媲美。张超被围,期待臧洪来救,臧洪时任东郡太守,驻扎在东武阳[今山东莘(shēn)县附近],臧洪的东郡太守是袁绍任命的,从地图上看,东武阳就在曹操的根据地鄄城、范县、东阿一线以北,由此也看出,袁绍的势力紧紧压迫着曹操。

臧洪要跨过曹操的核心地盘直接去救张超,基本没有可能,唯一的办法是围魏救赵。就是从曹操北面发起进攻,而要这样做,必须袁绍出面才行,臧洪料定单凭自己的力量,办不成这事的。

臧洪“徒跣(xiǎn)号泣,从绍请兵,将赴其难”。“徒跣号泣”和“负荆请罪”一样,是一种行为艺术,文人做诗填词要用典,行为艺术也有典故,着急了也可以用。臧洪光着脚哭求袁绍,不是没有鞋穿,而是强调自己的危难,他这是仿申包胥哭秦廷。

袁绍没有答应臧洪的请求,雍丘被曹操攻破,夷灭张氏三族。臧洪因此怨恨袁绍,脱离袁绍,袁绍遂围之,臧洪城陷身死。不过他死前,又做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那就是他被围食尽,“杀其爱妾以食将士”。

臧洪为救旧主兼旧友,却着实为难了新东家袁绍。站在臧洪自己的角度,为了拯救老领导、老朋友一家,自然是一种义举,因此臧洪充满了道德自信。高度的权力容易让人膨胀,高度的道德感也会让人膨胀,这种道德自信再膨胀一点,就是道德压迫症,用自己的道德标准苛求他人、强迫别人。这种道德强迫症,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患上,汶川地震以后,网友对万科董事长王石的谴责,就有这个意味。王石自认为是地产界最按市场规则做事的地产商,向国家缴了税,而政府又是全能型的,所以救灾的主体是政府,作为企业,纳税就是最大的道德,所以他不顾政治正确,反对“强迫”员工捐款。现在事态冷静下来了,大家不妨重新思考一下这个事件。

站在袁绍的角度,这个时候的曹操不是自己的部属,也是自己的盟友,南下攻击吕布、张邈,再和袁术接火,才最称自己的心意,大家的利益格局如此,岂能以臧洪、张超二人的感情擅作变更?臧洪这样做就是用自己的道德苛求强迫袁绍,袁绍对此绝对是哭笑不得。袁绍出兵,除非是自己疯了;袁绍不出兵,臧洪这么“动作鲜明”地表演大义,等于给袁绍戴一顶“不讲义气”或者“不鼓励讲义气”的帽子。

范晔在《后汉书·臧洪传》末尾评论道:“雍丘之围,臧洪之感愤壮矣!想其行跣且号,束甲请举,诚足怜也。夫豪雄之所趣舍,其与守义之心异乎?”臧洪很义气,这作为一个人的私德,我们应该尊重和敬佩。当时的豪杰,行为动止,都是以利益作取舍的,即使心里尊重义气,也不能不顾实际为义气而战。况且袁绍和曹操是盟友,臧洪为救自己的朋友而让人家盟友之间相斗,不惟不智,且也不义。

臧洪找曹操的朋友打曹操,不智一也;用“徒跣号泣”的方式请救兵,不智二也。如果真的想救下张超一家,第一种方式,请袁老大出面,或修书或遣使,让曹操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不计前嫌,饶了张邈、张超一家老小性命,如果老袁这点忙都不肯帮,臧洪你再臊老袁也行;第二种方式,臧洪去找袁绍揭露曹操的野心,离间袁曹的关系,劝袁绍抓住机会,消灭将来的劲敌曹操,一举平定山东,至于救张超一家,那是搂草打兔子,不小心帮上了忙。这样说,袁绍或许会听。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必须从别人的利益出发;非要把自己的意志和情感强加于人,虽义之所在,亦为不智。“臧洪当纵横之时,行平居之义,非立功之士也。”

臧洪被袁绍围困,“杀其爱妾以食将士”,此君开此恶例后,唐代张巡也“杀妾以飨士卒”,拿自己的女人做军粮,我们不管这场战争或战役的目的和结果是什么,都应该反对。

臧洪最后城陷被俘,不愿降顺,被袁绍杀了。有个叫陈容的,仰慕臧洪,当场臊了袁绍,也被袁绍杀了。袁绍“日杀二士”,丢分不少。

臧洪用自己的行动和死仅仅是羞辱了袁绍,对张超一家并无一毫裨益,事情的结果和当初的目的偏差了不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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