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邵陵厉公嘉平四年(公元252年)
吴主病困,召诸葛恪、孙弘、滕胤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入卧内,属以后事。夏,四月,吴主殂。孙弘素与诸葛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不发丧,欲矫诏诛恪。孙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于坐中杀之。乃发丧。谥吴主曰大皇帝。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兴。闰月,以诸葛恪为太傅,滕胤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恪乃命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崇恩泽,众莫不悦。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252年孙权去世,这时继位的小儿子孙亮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大权落在诸葛恪手上。
诸葛恪,字元逊,是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的儿子。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发现琅玡诸葛一家在魏蜀吴三国都混得不错(魏国有诸葛诞),确实是超级牛的一个家族。
诸葛家的人智商都比较高,诸葛恪的智商尤其高,相对来说他老爹诸葛瑾(字子瑜)就木一点,不善脑筋急转弯。诸葛恪的脑子相当活络,能够急中生智,急中生出的智叫急智,当然比慢智缓智平常智更有价值。还在诸葛恪小的时候,有一次孙权大宴群臣——孙权性格四海,像个老大,特喜欢开Party,经常请大家喝酒,不醉不休,吴国君臣的很多故事都和这种大型宴会有关——这一次孙权又喝High了,命人牵上一头驴,驴脸上贴了张纸条,上书“诸葛子瑜”!可怜的诸葛瑾,因为脸长,被孙权拿来开涮。
孙权相当能恶搞,和张昭闹意见,就派人把张昭家用土石方堵起来,这次又拿驴来恶搞诸葛瑾。我们可以理解东吴君臣很有娱乐精神,每次宴会,除了喝酒还有逗闷子的娱乐节目。当然,根据中国国情,每次只能是孙权拿别人开涮,绝对没有人敢娱乐一下这位大皇帝。皇帝可以没有体统,大臣不能没有规矩。《建国大业》里有一段毛刘周朱喝醉的戏份,有评论家讲“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和突破”。革命领袖也喝酒,于是就成了“创作上的突破”。革命领袖喝高了不讲段子,不撒酒疯,只是引吭高唱红歌,我看突破得也很有限。又扯远了——
诸葛恪一看老爹窘在那儿了,急智来了,用童稚的声音喊:“笔墨侍候。”然后在那张条子上加了俩字“之驴”。低俗的玩笑弄成的尴尬局面,被这孩子来个脑筋急转弯,变成了一出好像有剧本的跌宕起伏的喜剧。如果孙权这时也感觉玩笑有点过分的话,诸葛恪正好让他“借驴下坡”。
由此我也想到,所谓士族政治可能就是这样:世家子弟从小就出席这样的聚会,那些聪明的孩子,肯定会被父辈们带着,一边炫耀一边熏陶,捎带着在领导人那里挂个号,混个脸熟。诸葛恪打小就在孙权心中留下了印象,他将来想不升官也很困难。
诸葛恪后来果然表现出世家子弟的政治觉悟,有一次孙权问他:“你爹和你叔叔谁更有智慧?”
诸葛亮是智慧的化身,地球上的中国人都知道,也是所有教科书包括脑筋急转弯的标准答案。但是诸葛恪不是一般的聪明,他朗声回答:“当然是我老爸有智慧。”孙权摇着头笑了。诸葛恪知道要作特别的解释,他说:“我老爸知道紧跟谁干革命,能把握住正确的政治方向;我老叔不行,他跟着刘备这个骗子混,那能混出什么名堂?”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说明自己的腐败问题,这叫“双规”;在关键的时候,说出关键的讨好讨喜的话儿,这叫什么?这叫“双官”,官上加官。孙权一听这话,心里不能不感叹:这才叫红色接班人!赶紧地,在中央党校办个少儿班,干部队伍也要从娃娃抓起。
大脑内存大,反应快,当时被誉为“才捷”,诸葛恪才捷,很多情况下表现为话茬子接话茬子的能力极强。如果在今天,倒是可以做一个杰出的脱口秀主持人。
孙权很喜欢诸葛恪,想试一下他的才能,于是让他做掌管军需供应的官员。这事别人倒没说什么,远在蜀国的诸葛亮知道了,专门给陆逊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老哥年纪大了,管不了这小子。我的这个侄儿聪明是聪明,但不认真不细心不讲究细节,这管钱管粮的工作很重要,一不小心会捅下大窟窿,那麻烦就大了,拜托您给他重新调整个工作。——呵呵,不细读历史,还真不知道诸葛亮曾经干涉过吴国的人事安排。
诸葛恪真正显示其干才,是后来清剿(或者说整顿)丹阳山民的时候。当时长江流域开发较晚,原住民都不愿服从政府的行政管理。想想也是,除了缴税纳粮还要当兵服役,根本享受不到政府提供的公共产品和服务,这样谁愿意做化下之民?山民都躲在山里不出来。和政府玩游击战,当时孙权集团内部对这方面的事务都感到挠头,都认为抓不出成效。诸葛恪年轻气盛,关键是有决断,他主动请缨来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诸葛恪的做法是封锁,在粮食收获期派兵进山抢粮,咦,和日本鬼子的做法一样!老百姓没得吃只好出来。诸葛恪如果光是有办法把山民逼出来,也不算能耐,他还制定了相应的政策,不管以前这些山民犯过什么案子,一律赦免,只要从今以后做良民。当时做良民的主要标志是服兵役。
经过这一次考验,诸葛恪证明自己不仅是个聪明仔,而且是个有智慧的有能力的干才,有坚定的意志,敢为人所不敢为。下一代有这样出色的人物,孙权自然不会忘记,考察干部向来是帝王的重要工作。
诸葛恪曾做过太子孙登的幕友,是根正苗红的太子党。孙登早死,诸葛恪又是第二任太子孙和的支持者。不过有个细节,诸葛恪的长子诸葛绰,“以交关鲁王事,权遗付恪,令更教诲”。也就是说,诸葛恪在“两宫构争”中也曾两头下注。鲁王被赐死,孙权没有亲自处理诸葛恪下注在鲁王这边的长子,而是“很有人情味”地交给了诸葛恪,让你自己看着办。
怎么办?诸葛恪鸩杀了儿子。
金日杀过儿子,王莽杀过儿子,诸葛恪也杀儿子。每当看到父亲“大义灭亲”,主动诛杀儿子的时候,我就在想,专制权力和愚忠思想是多么厉害,它扼杀正常的私情私心,激发了恶劣的私情私心。在讲政治、讲大局的情况下,儿子尚且可杀,遑论其他。
聪明能干的人都不免张狂,诸葛恪尤其如此,同僚和朋友都劝说过他,但基本上无效。孙权病危,召诸葛恪辅政,大司马吕岱特意告诫诸葛恪:“世方多艰,子每思必十思。”诸葛恪回答说:“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斯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吕岱无以对,当时咸谓之失言。
吕岱劝得太狠了,相当于污辱了诸葛恪的智商,诸葛恪有话不能搁在心里,非要拿话茬子顶撞前辈,这可不是都没说对话。
诸葛恪是个聪明人,反过来也被聪明误;他也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反过来也忽略了身边的陷阱。诸葛恪得罪好人,也不防备坏人,在政治谋略上,在人情世故上,似乎少了什么。天马行空般的聪明人,在中国一般是没有好下场的。
诸葛恪最后被诛灭三族,倒是那位没有儿子聪明的诸葛瑾早有预见:“恪不大兴吾家,将大赤吾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