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邓中坤有点吞吞吐吐地告诉我:“贺书记,你走了以后,市委考核县级领导班子,让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都参加,我给你请了假。考核期间,有一个程序是,让县直和乡镇的党政正职投票推荐县级后备干部。我想这是个机会,也想给你使使劲儿,把你推到县级领导岗位上。这年头,人在人情在,你不在家,投票时没有坐在会场上,效果就大不一样。更何况现在到处都在拉票,县直和乡镇的几个露苗的一把手又是打电话、又是请客,还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圈子内的弟兄们也帮助拉票。你要是在家就好了,我们可以多找几个人拉拉票,我想,凭你这几年干出的成绩,具有压倒优势。可是,现在这种风气,谁还说工作成绩,日他妈,会吹就行,票多就行!你知道,我多年一直在乡镇工作,县里的人头不熟,没有能够多找几个人,为你拉选票,效果肯定不好。怕你在那里分心,又不敢告诉你。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我安慰中坤:“多谢老弟,你做的努力,心意我领了。也别说我没有这个野心,就是有也不行。你看,咱灌河是‘花胎’,历史上隔几任才出一个县级干部,没有连续出的,广远已经从我们这里起飞,当上副县长了,我就不可能再上去了,能够干好这一任就行了。等时机成熟了,把担子交给你,我还回县直干。”
中坤连忙解释:“贺书记,我可没有急着让你走的意思,你可别多心!”
我也连忙说:“中坤,是你多心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急于叫我走,才说这个话。”官场上的话就是这样,总是透着机锋,原本无心的话,往往被认为有心;真正有心的话,大家反而心照不宣,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到二月底,县委组织部来了通知,要我参加市委党校的学习。组织部长专门打电话说:“老兄,年底考核时,你得票不少,成绩不错。现在党的规矩你也知道,提拔一个人必须参加过上级党校的培训,而且至少三个月以上。县委原打算叫你参加中青班,但咱们这次在县直选拔的年轻人太多,要放到中青班去。况且中青班又太辛苦,就把你安排到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班了。让你上这个班你可别介意,提拔重用时同样有效。”
我一边称是,一边心里犯嘀咕,这算哪一门哩,中坤叫我别“多心”,是怕向上推我有抢班夺权之嫌;部长不让我“介意”,无非怕我上这个学习班后,如果提不上去,有失落感。真是的,原来从来不曾想过的提拔问题,突然忽悠起人来。管他行不行,先去学学再说。
镇里的工作已经没有什么大的蓝图要绘,交给中坤我完全可以放心。只交代他,一个是筹建食用菌市场的事情,一个是建设灌河大桥的事情。中坤说:“贺书记你只管放心去学习吧,家里有我们几个,有事情打电话也行,专门去也行,再向你请示汇报不迟!”
在市委党校这个班上,说是书记、乡镇长班,但实际上参加学习的党委书记少,乡镇长多,这是因为党委书记一般上的都是中青班。本县县直来的在中青班上的一男一女,我知道都是近期提拔重用的对象,就已经明白组织部长为什么不让我“介意”了,这并不妨碍我有好心情。因为一是我实在没有当上副县级领导干部的野心,卖豆腐不使秤——估估自己的一堆就行了;二是在这个班上,我立刻就得到了“重用”:因为党委书记在这个班里只有四五个,这几个人肯定比乡镇长们高半格,所以,我还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经班主任老师一引导,大家就选我当上班长了。其余的班干部也让另几个书记弟兄给瓜分了。我心里非常清楚,在这个场合下,当个小头目没有多大意思,离开了你的领地,都是党校学员,大家肩膀头四齐,谁也不想管谁,谁也管不了谁,所以当班长跟当兵没有本质的差别,当个班长,有班主任老师在,你任何心都不要操。但“班长”这个头衔,总算是受到大家抬举一哄而起才当上的,也不是让人悲痛欲绝的坏事。
党校学习,说穿了,也就是“学习学习,休息休息,密西密西,联系联系”。
可是现在民主的风气浓了,大家差不多什么话都敢说,没有人抓小辫子了。这一天下午,是班里的讨论时间,党校一个年轻的老师主持这个讨论,湍川县的一个乡长喝醉了酒,来得比较晚,老师本来就有些愠怒,他一坐下来,抢着发言,胡说:“邓小平理论不就是黑猫白猫嘛,有啥值得讨论的,有这工夫还不如猜枚喝酒哩……”
大家劝阻不下,把老师气得鼻子都歪了,喝令他出去,他又冲着老师一个劲儿地嚷,我让他们县的几个弟兄把他架回了宿舍,又回头劝老师说:“他这是喝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老师说:“就这号素质,还当乡长哩。”
我们连忙解释:“我们喝醉了,都是这号素质,要不为啥还要来学习,接受你的教导呢?”
终于又把老师逗笑了,讨论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这老师也挺知趣,知道这一帮党委书记、乡镇长都是大毬皮,不好惹,也就没有深究那个老弟失礼的事情。
说休息休息,其实也算是休息,也都不怎么休息,反正工作一般都不去考虑了,心闲就生出些余事来。一些弟兄的夜生活比较丰富,没个十二点多不回宿舍,估计是出去跳舞唱歌的多一些。
有一天,小高乡长看见一个弟兄的白衬衣领口上有红红的一片,就善意地给他指了指,因为当时我们几个都在场,这个伙计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猪肝一样乌紫,把领子向上一翻,就出去了,回来时衬衣已经换了。此后,老实了好几天,晚上没有再出去疯。
我和万州县的几个弟兄在一起,晚上一般都是单独活动。凑齐的时候,大家就说笑话、开玩笑。一个弟兄就讲过一个“挂辣椒”的故事,说是一个当公公的,总想当扒灰头,搞一下他的儿媳妇,又不敢下手,整天愁得牙痛,他老婆看了出来,就如此这般地教他了个办法,他就依计行事。这一天,他和儿媳妇一起把一些辣椒串挂在墙上,他在下边给儿媳妇递,儿媳妇站在小椅子上往上挂,当儿媳妇两手向上举时,从又宽松又短的上衣下边可以清楚地看见儿媳妇的乳房,这老汉就顺手向上摸了他儿媳妇的“妈儿”,儿媳妇回头笑着瞪了公公一眼,这事就做成了。事后,这老头美滋滋地问自己老婆:“你咋这么能呢,想出这么好的一个办法?”老婆没好气地说:“问你爹去!”……
说密西密西,主要是在学习期间,市里的老乡们、同学们、朋友们经常不断地请客,有时请一个人捎带一群。一周下来,在党校食堂吃饭的次数实在有限,买的饭票只有早餐票还算有用,中餐、晚餐票基本上都节余下来。
刚进党校时,对参与吃喝还有点兴趣,时间一长,积极性就不高了,对于请吃的,能推就推,实在推不掉的,喝酒也有所节制,因为差不多已经把胃口喝坏了。就这样,一周仍要醉上个三两次。好在一般下午没有课,晚上更加自由。
为了适应这些繁重的应酬活动,我们采取的是在老师上课时,埋头做上一节课留下的作业,老师还以为大家做笔记很认真,在大家埋头苦抄的情况下,讲得唇角发白,分外动劲儿、动情。反正发的有页子,抄上就是了,抄得兴浓之时,别说老师讲课,就是天上打炸雷我们都不觉得。如此循环,倒也不耽误什么事。在考试这方面,上这个班与中青班相比就是有优点,没有闭卷的考试,只有开卷考试,仍然是想怎么抄就怎么抄。学习上没有压力时,反而感到每天差不多两次的“密西”才是真正的压力。
联系联系,自不待说。班里的伙计们虽然在一起学习三个月,但都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难保以后有相互用得上的时候。人类就是怪,亲兄弟不一定亲密无间,可同学、战友就能无间亲密,走出校门,回到社会上、岗位上,不是成龙变虎,就是八面威风。有了事情,打个电话,或者找上门来,一定是非常亲热,你帮我、我帮你。“人”字的结构是相互支撑,“官”字的内涵是相互帮忙。更何况,在一个班上学的,要不多久就会有人得到提拔重用,同学一场,“苟富贵,勿相忘”啊!
五一节长假期间,党校也放假。我让司机小勇开上车,我们两家去武当山游玩,正赶上旅游旺季,人太拥挤了,没有上到金顶,就坐索道下了山,沿途买些小东西,感到很累,也因为没有到顶而意兴索然。
路上,小勇对我说:“贺书记,我刚才找算命的算了一卦,他说,我今年能够调到鸭阳去!”我觉得这小子可能想上鸭阳是想疯了,就一笑置之。谁知后来的发展,竟是他给我算了一个准卦。
正是:时来门板挡不住,运转板凳能飞腾。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