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艺术天赋很高,尤其书法冠绝一时。米芾是个狂傲的人,有一天他与蔡京聊天,蔡京问他:“当今什么人的书法最好?”米芾说:“从唐朝柳公权之后,就数你了。”“那第二呢?”“第二当然是我了。”
有一年夏天,两个小官儿为蔡京把扇,蔡京身上一凉快、心里一高兴,就把扇子要了过去,为他们题了两句杜甫的诗。没想到,几天后,这两个小官儿阔气起来,嚷嚷着要请大家吃饭。原来他们的扇子被一位亲王用二十贯钱(相当于他们半年的工资)买走了。这个亲王,就是后来的宋徽宗。
跟皇帝有了这样的交往基础还是不够的。蔡京被罢了官,可他也没闲着。1101年秋,蔡京已经在杭州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童贯被徽宗派到杭州征集字画,蔡京在童贯面前极尽巴结之能事,将自己珍藏的王羲之的字送给他,还给他提供了一个字画名单,帮他出谋划策,将杭州深藏民间的几件不朽的艺术作品挖了出来。至今杭州还流传着他俩的无赖故事。他们让蔡京的一个小妾勾引一个世家子弟,然后把这个小妾说成是要进献给皇帝的美人,从其手里“榨”出了徽宗梦寐以求的南唐名画——《重屏会棋图》。这让童贯得到徽宗莫大的欢心,而童贯则把蔡京的作品不停地送给徽宗,并不惜重金为蔡京打通种种关节。于是,这两个人在北宋的政坛上同时起飞。
蔡京是个不讲气节的投机文人,但他长得疏朗俊秀,儒雅从容。对于徽宗来说,这样的外表很重要。徽宗本人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又是注重观感的画家,所以能不能接近他,长相很重要。与蔡京前后为相的王黼也是“为人美风姿”,并且长着一双金色的眼睛,口才极好,多智善佞,由于这些“硬件”,深得徽宗喜爱,曾连升八级,做到了第二宰相。而童贯则长得很酷:高大威猛,双目炯炯,“皮骨劲如铁”,“颐下生须十数,不类阉人”。更为重要的是,童贯虽然外形很酷,却心细如发,乖巧伶俐,能洞察徽宗意趣,从而深得徽宗欢心。
王黼和蔡京的儿子蔡攸,以及自称要“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的“浪子宰相”李邦彦,常“应召”参加宫中秘戏,徽宗喜欢听开封街面上流传的“黄段子”,他们穿上戏服,化上妆,竞相为徽宗献上新段子。
李邦彦有一次玩过火了,他把衣服全部脱光,露出身上斑驳的文身,现场做淫秽表演。徽宗大怒,拿起一根棍子满场追打。李邦彦顺着柱子攀到梁上,用娇滴滴的声音求饶,逗得徽宗笑弯了腰,命宦官传圣旨:“可以下来了,没事儿了!”
皇后曾经碰巧看到过这样的场面,看得她暗自摇头叹息:“宰相就这样,国家能治理好吗?”
就在这样文恬武嬉的氛围中,大宋悄悄地走近了靖康年间。
阴差阳错当上皇帝的赵佶一坐稳位子,便将敢说话的人大肆贬黜,对投其所好的小人委以重用,一时间种种腐败现象暴露无遗,全国上下怨声载道。
四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880年前的十月,金太宗下诏伐宋。剽悍的女真铁骑如滚滚寒潮,从黑龙江一带向中原进发,刀枪在秋阳中闪烁寒光,马蹄让大地阵阵颤动。这是一次“斩首行动”,目标直指北宋首都开封。
此时的开封一片平静安宁。深深庭院内,少女为躲来访的帅哥“和羞走”,然而又“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而繁华的汴河码头外,兰舟催发,人声鼎沸,一片忙碌。没有人知道,死亡和灾难正在悄悄逼近这座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城市,更没有人知道,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都市将就此衰落残破。今天回顾那段历史,连美国人都在感慨:“从开封到纽约——繁华如过眼烟云。”
如果单单从数字上看,这场战争的胜负让人难以理解。
金人控制地区有300多万人口,其军队约20万人,能投入攻宋战争的只有12万人左右;北宋人口达六七千万,军队约有百万人。女真是个仅立国十年的渔猎民族,谈不上什么经济实力,而北宋国民生产总值大约占全世界的一半,财政收入达五六千万贯。
北宋科技发达,武器制造有很大优势。开封城有世界上最早的火药作坊和全国最大的“兵工厂”,大量制造火药武器和犀利兵器。当时宋军使用的“蒺藜火炮”和“飞天炮”曾让金军大为震恐,视为魔鬼。宋军最大的弓弩由七十人操作,能射出四五百米,常备的神臂弓也“迅疾狠厉”,可洞穿金兵铁甲。虽然女真军队靠着骏马、硬弓、铁甲和无比的勇猛,在野战中所向无敌,但开封有黄河做屏障,且经过多年的经营,开封城壕深而宽阔,城墙高而坚实,防守并不空虚。
但实际上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令人费解”的“一边倒”。女真骑兵如锋利的钢刀,在宋境长驱七百多里,直抵开封城下。并在第二次攻城时得手,将北宋的两个皇帝以及公主、后妃、皇子皇孙和一万多名工匠掳走。
实战中,宋军不堪一击,望风披靡。曾有十三万宋军驻守黄河南岸,金人不敢贸然过河,只是在夜里猛擂战鼓,换着班擂到天明。第二天早上,宋军大将发现,其手下十多万人已全部逃跑,只剩下一座空营……
当时开封城外有五百座炮架,本应搬进城内,但枢密院、兵部、军器监等六个机构互相推诿,最后扔在城外没人管,反被金人用以攻城……
凡此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能有一种解释:徽宗王朝二十多年腐败所积累的社会问题,在战争到来时暴露无遗。徽宗为蔡京首创“写条子”
“三千索(贯),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这是北宋末年开封广为流传的民谚,官职的价码已经半公开化了。
徽宗老爹神宗当政的时候,政坛一帮好朋友——如王安石与司马光、苏轼与章惇等,分裂为新党旧党两大阵营,相互对掐,越掐仇越大,气度越小,变成了意气用事,到死都互相不原谅。但那时候的士大夫还讲品格,基本上没有贪污和以权谋私这些事儿。如章惇名声不好,可他几个儿子都考中进士,只有一个儿子出来做官。
到徽宗时,亲属回避制度成了一纸空文。蔡京任相期间,他的弟弟、四个儿子、一个孙子都被提拔为副宰相级别的高官,蔡氏姻亲也飞黄腾达。大观年间,蔡京看中新科进士吴敏,想招他当女婿,并推荐他当右司郎官,遭到有关大臣抵制。于是蔡京去找徽宗,一番运作之后,徽宗龙颜大悦,用他独创的瘦金体亲笔写了张“条子”(时称御笔),亲自下达了任命。这在宋朝是个首创,过去宋朝有一套严密的权力制衡机制,凡事由朝廷大臣共同商议后,由中书舍人起草,交门下省审查,然后才能执行。而徽宗开出的“条子”,不允许任何人反对,否则“以大不恭论”。此例一开,宠臣们“争请御笔”,“条子”乱飞,原来的决策程序和公示审查制度破坏殆尽。即便“条子”“违戾法宪”,有重大失误,也没人敢反对。规矩在无声无息中死去,“号令日紊,纪纲日坏”,朝政终至腐败。
徽宗的权臣大多靠乖巧伶俐、逢迎谄媚博取恩宠,而他们拥有权力后,当然喜欢让别人看他们的脸色。蔡京把持用人大权,能博取他欢心的人马上可以得到升迁,而忤逆他的人,须臾间就会被罢黜。曾有人在蔡京家看到,一顿饭的工夫,他把三个“县处级”提拔为“副厅级”。
另一位受宠幸的权臣童贯是个宦官,没儿子,亲属也不多,但他提拔的人也不少,《宋史》记载,童贯家看门的、做饭的当上“县处级”的成群,而他的徒弟、小厮当上“地厅级”官员的也有数百人。
于是世风日下,跑官、要官之风盛行。北宋有《禁谒法》,即禁止有关官员会见宾客的法令,这时名存实废。拿着“名片”,从早到晚奔走权贵之门的人比比皆是,他们常常见不到权贵,只能在其《见客簿》上留下姓名,尽管如此,也有人因此提拔。蔡京有一次偶然翻阅“见客簿”,见有一人连续几个月都是每天第一名“签到”,对此人大感兴趣,叫他来见,结果那人说话很中听,蔡京就提拔了他,后来那人官儿还做得挺大。在这种社会风气下,士大夫阶层已堕落至无耻。
蔡京公然声称:“既做好官,又要做好人,两者岂可得兼耶!”此言可谓不打自招。
大权在握,蔡京、童贯们过上了惊人的奢侈生活。有一次蔡京请手下吃饭,仅蟹黄包子一项,就花了一千三百多贯,约相当于四十户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费。而童贯的故事更吓人:有一个管工匠的小官,奉命为童贯建造新府邸。完工时,童贯说:“让你费神这么长时间,还没向你意思意思。明天早上过来吃早点吧!”第二天早上,小官去了童家,童贯也不跟他说话,只让两个丫鬟将一道道菜端上来。盛菜的餐具,开始是银的,然后是金的,最后是玉的,都十分精美奇绝。吃完早饭,这小官不敢久留,匆匆告别,回到家门口,见有几个人捧着东西站在门口说:“童大人说了,你刚才用过的这些餐具,以及服侍你吃饭的两个丫鬟,全部送给你,请笑纳。”小官“笑纳”后,仔细一算账,这些东西价值数万贯。他带着东西回了湖南老家,“由此富闻湘中”。
所有的规矩都乱了,没有人关心国事,即使靖康年间,大敌当前,也是如此。宰相吴敏“略无忧国之心”,置朝政于不顾,“重造金器数百件,置婢妾二三人,以供娱乐”,并声称:“宰相事业,如斯而已。”宰相如此,人心士气怎可收拾?十三万禁军为何一哄而散?
高俅原是苏轼的一个小厮,这厮生得眉清目秀,为人乖巧伶俐。苏轼被调到外地任职时,想把他赠给曾布,但曾布手下人多没有要。苏轼就把他送给了驸马王诜——一个风流成性的大画家,也是徽宗赵佶的姑父。赵佶当皇帝前,与王诜关系很好。一次两人邂逅,赵佶说:“今天忘记带篦子了,借你的梳梳头好不好?”王诜笑着从腰间取了给他,赵佶一看那篦子款式新奇可爱,夸了几句。王诜说:“这篦子我有俩,一会儿派人给你送一个。”回家后王诜就派高俅去送,当时赵佶正在园子里蹴鞠。身怀绝技的高俅不由脚痒,斜着眼一直看,赵佶就喊他过来与自己对蹴,高俅拿出了绝活儿,“深惬王(赵佶)意”,令赵佶大喜,当即把他留在身边。
赵佶可说是“性情中人”,对自己喜欢的人非常抬举,他当皇帝后,没几年高俅就做了节度使,不久又提拔为太尉,从此掌管禁军二十多年,对他“恩幸无比”。这让别人眼红得不行,徽宗笑着说:“谁让你们没有他那么好的脚法呢?”
能得到徽宗那么长时间恩宠,只靠脚法好肯定是不行的,事实上高俅的脑子同样好使。
他实行了一套办法,把军队变成了高家作坊:多招募有手艺的工匠入伍,这些人到他的庄园和作坊中上班;允许士兵不参加训练,只要拿钱就行,这些钱用来贴补工匠;允许军队官兵做生意挣钱。史书上说他“侵夺军营,以广私邸,多占禁军,以充力役”。军队有缺额也不补,由他来“吃空缺”。
在高俅的领导下,想靠本事和战功升迁的人被认为是迂腐可笑的。当时各级官职都有一定的价格,即使有资历和功劳,也必须按价“上菜”,才能得到提拔。得到官职的人,自然要收回“成本”,并赚取利润。他们吃空饷,喝兵血,把士兵当成免费劳动力使用,手段不一而足。
这样一来,没人愿意当兵,大量士兵逃亡。为了防止逃亡,士兵的身上被烙上了字。
禁军号为“天子卫兵”,本来应该是最精锐、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但在高俅的领导下,却编制空虚、武备松弛,“招募、训练、拣选、廪给、屯戍、迁补、器甲、马政等八务皆废”。
金兵杀过来时,两万禁军被派去保护黄河渡桥。柏杨先生的《中国人史纲》说到了高俅治下的这支部队:很多士兵不会骑马,好不容易攀上马背,两手死死抱着马鞍,不敢放开。欢送他们出征的开封市民,看到这样的场面都大笑不止。
当时的黄河是从浚州(今浚县)和滑州(今滑县)之间北去,黄河浮桥就位于滑州与浚州之间,是黄河要冲,更是京城门户,战略意义极为重要,要想保卫开封,必须守住这座黄河大桥。1126年正月,金军东路兵团抵达这里,北岸“那些双手抱鞍的士兵,一望见金军旗帜,就一哄而散。南岸守军比较勇敢,他们在纵火烧桥之后才一哄而散”。
金军四处搜寻民船,用了五天时间,才把骑兵运过黄河。金军将领看着纷乱的渡河场面,不禁哈哈大笑:宋朝真是无人!哪怕有一两千人在此守河,我们怎么能这样轻易过来呢?
在此之前,当金军越过中山府(今河北定县)的消息传到开封,风花雪月了二十多年的徽宗突然“涕下,无语,但曰‘休休’”,一口气上不来晕倒在地。苏醒之后,他右手不能握笔,只能左手写字,感叹道:“我已无半边也,如何了得大事!”遂决定“内禅”,让太子继位,自己做太上皇。
在大臣建议下,他下“罪己诏”,坦承自己当政二十多年来“阿谀逢迎,言路断绝;宠臣擅权,贪官得志;贤良蒙难,小人猖狂;横征暴敛,断民生计;官府牟利,军无衣粮;豪门贵族,奢侈成风;高官子弟,安享富贵”。
可见他很清楚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只是以前自认为北宋还是太平盛世,无所谓;如今人心不可收拾,他不得不承认过失,想以此挽回人心,挽大厦于将倾。
但二十多年的弊政,又怎么是一份“检讨书”能全部化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