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3年4月,刘邦趁着项羽在齐国鏖战,裹挟着五路诸侯,偷袭彭城得手。但大家没好受几天,项羽就搞了一个回马枪,神鬼不知地切入刘邦部队的后部。刘邦和诸侯们被这种鬼魅一般的战术打成乌眼青,死伤无数,非常狼狈地败逃到荥阳。韩信及时发挥出神勇威力,在荥阳地区收敛住败将残兵,顶住了项羽的冲击,总算遏制住大家没原则逃命的欲望。
楚汉对峙的时代拉开巨幕。这里往西(今郑州市以西)是崇山峻岭,往东是广袤的平原。正常情况下,只要防守方占据一到两个关键部位,比如成皋(今汜水镇)和荥阳(今古荥镇),然后,哪怕是被别人送女人衣服、骂祖宗八代,也能挨得住,进攻方就基本上只能爬墙头、掘地道,踏着死尸搞强攻了。即使进攻方想玩稍微像点样子的战略穿插,也不容易玩出来。懂点兵法的都知道,在古代领兵打仗,地形很重要,在崇山峻岭中,大部队一头插进去,容易晕头转向,这边被人打了,那边只能眼睁睁看着,相互接应起来很困难。而在山里行军,速度很慢,偷袭讲究的是突然性,这种蜗牛式的行军,明摆着是在给敌人从容布阵、撒网捕鱼的时间。在沟壑连着沟壑、山峦挂着山峦的地区,一旦中个四面埋伏,不投降,也就彻底交代了。
项羽喜欢出奇兵、搞闪电战,更喜欢突然跑到人家背后,猛地戳一下,趁别人喊疼,揉搓挨打处,他再扑上去咬住人家的脖子。但在这里却被死死地套住,动弹不得,这里是防守者的风水宝地。后来,李世民都敢于只带3000人,在这里对抗窦建德带来的20余万河北军,不但扛住了20多万人轮番进攻,最后竟然还让他侥幸取胜,活捉了窦建德。
很可惜,在这里,打阵地战,刘邦竟然还是经常性地扛不住,打不过,然后逃跑,搬救兵,回来再打。还打不过,再去搬救兵,回来再打。如此折腾,贵了九牛二虎之力,战线终于稳定在成皋和荥阳之间的广武镇,这里也就是声名显赫的楚河汉界。这时候,项羽尽管已经被折磨得身心俱疲、进退失据,但面对猛虎一样的对手,刘邦也只能坚持“你不吃我,我保证也不吃你”的原则。在世人看来,这个开国高祖丢了人、现了眼,以致蒯通在说服韩信造反时,对刘邦的作战能力充分表达极度的轻蔑与不屑。
不过,在楚河汉界,刘邦虽然既又颓,但实际上并没有使出吃奶的劲。与项羽猛烈死磕的同时,刘邦依然挤出兵力,让张耳、韩信带走,灭了魏国、赵国、代国和齐国,曹参、灌婴等相当能打的悍将也都长期在外抢掠各地。他还不失时机地派出刘贾、卢绾,在项羽的粮道上,协助彭越不断闹出“幺蛾子”。黥布、刘贾甚至远赴项羽的老巢,进行了相当有深度的“刨根”战役,最后占而据之。相反,项羽在楚河汉界地区则基本上全力以赴,使出浑身解数。虽然在其他地方,项声、薛公等项家军也在奋力作战,但这些战斗好像仅仅是楚河汉界主战场的衍生品,全部目的就是为项羽做好服务工作。这么看,在打仗课目上,刘邦的成绩不太好,但也没差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在长期保持两条以上战线的同时,他仅带着一部分兵力,没有退缩,没有被歼,屡败屡战,已是相当不易。给他高分,并不算偏心。
当然,刘邦之所以能够死战不退,除了战略高明、脸皮够厚之外,更关键的是,他掌握着强悍无比的先进制度。刘邦占领关中后,萧何把秦国的典籍资料收集一起,占为己有。根据这些珍贵的资料,在韩信等人的鼎力帮助下,有样学样地临摹了秦朝的军事制度和郡县制度。秦国用这些制度,把自己锻造成以一对六、最后胜出的绝顶高手。毋庸置疑,那时候,它们就是传说中治国平天下的“屠龙刀”和“倚天剑”。
战国时代的混战表明,大家都实行军功爵制度,但秦国的那一套更能激励将士用命。在刘邦这里,这套制度执行后,任何人只要有真本事或者有真意愿,出身的地位即使拿不出手,没关系,有的是机会上阵杀敌,一旦立功,就能封爵。这是秦国军功爵制度的精髓,让普通人心向往之。在此基础上,刘邦还进行了进一步发展,张良和陈平之流的文化人因为手无缚鸡之力,上阵砍人很危险,他们的手上很干净,从未沾上血,但动嘴皮、耍心眼儿、出奇谋,功劳显著,刘邦也没少给好处,封侯封爵,从不含糊。
而项羽实行楚国的军事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尽管大家也都是立军功,得好处,表面上看,人人平等,但实际上,贵族出身的人更加“平等”。杀敌立功,贵族子弟靠前站。贫民出身的哪怕受老天眷顾,天纵英才,能够被赋予有地位、有权力的职位,但上阵杀敌的机会却很少。即使靠出谋划策立了功,得到的奖状贴满墙,封侯封王,这个也很难。所以,一旦与刘邦开始争夺天下,在项羽的基本部队里,被重用的将领不是项氏家族的兄弟,就是有根基的贵族,或者是项氏家族蛰伏乡间时遇到的高级贵人。这种源于贵族观念的“圈子意识”浓度太高,让项羽阵营变成一眼看不到底的死水。当然,英布是个特例,不能当作在项家军戊功的楷模。
在项家军起兵反秦之后,从乡间好不容易冒出一位奇才范增,项羽好像很待见他。可是,在鸿门宴上,项羽对范增只是“冷处理”,不采用其计也就罢了,更关键的是,他根本就不和范增交流,让这个老头唱起“独角戏”,看着项庄、项伯舞剑,玩玄机。陈平也只是使出一个极端拙劣的反间计,“半傻子”都能明白,项羽就起了疑心,毫不犹豫地把范增赶走。应该说,在内心深处,项羽从来就没有把这个半路投靠过来的高人,真心实意地当成自己人。韩信、陈平等人出身潦倒,以前和项羽混,项羽也给了他们够意思的爵位和官职。但是,这些人精抱负很大、胃口不小,在这种被掺进沙子的军功爵制里,他们看不到列土封疆或者左右朝堂的远大前程,后来就找机会叛变投敌。但是,让人感觉,他们一点也不觉得理亏,好像项羽还欠了很多工钱不给似的。
刘邦对秦朝的郡县制度也有好感。实际上,郡县制度就是好,运行效率非常高。除了韩信死不要脸地向组织要了齐王封号和封地外,在其他占领的地盘上,刘邦一般都派出郡守和县令来治理。因为是上面任命的,这些郡守或县令没有世袭贵族的臭脾气,也没有狗得骨头后的“护食”精神,拿钱干活,立功得奖金,不行就滚蛋。平时也很老实,让出兵就出兵,让筹粮就筹粮,因为利益纠纷而“反水”的就很少。更难能可贵的是,关中和蜀地是刘邦的大后方,这里的人对秦朝的郡县制度很习惯,执行起来得心应手,一点都不烦。相反,楚国的郡县制度本来就附在分封制度之上,是个半拉子的烂尾工程,这让项羽很难受,在以后的日子里,越来越被动。因此,不管汉军多么抓狂,形势多么愁云惨淡,在郡县制度的顽强支撑下,战时的社会经济即使磨蹭到悬崖边,也能保证他们站得稳,有惊无险,掉不下去。
在楚河汉界上,两条路线、两种制度再一次巅峰对决,飞沙走石,尸骨如山,场景如昨,每个人不过是被扯动的木偶。最后的胜利者毫无保留地接过秦朝的所有衣钵,一路修补,一路走来。那个变鬼成魔的嬴政一定在天空得意地笑了,不会有人比他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