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的老丈人吕太公在单父县犯事,为躲仇家追杀而“跑路”,到沛县躲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装低调,而是马上和以前的旧交、现在的县令拉扯上,大摆筵席,广迎宾客,声势相当浩大,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和官府的亲密关系。这种势头顶风传出八百里,完全表达了一种另起炉灶重新开张、不把失去的变本加厉再要回来就决不罢休的意思,和他躲仇家的现实处境形成鲜明对比。沛县地面上的豪强霸主、胥吏小卒则闻风而动,绝不会放过这个曲线送礼的机会。
一天,刘邦和大家一起来拜访吕太公。吃饭的时候,为了坐到上座,他竟然敢开出一万钱的空头支票,气势凌人,“狎侮诸客”。尽管萧何在旁边已经明确地冷嘲热讽了,“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就是说,这是个说大话心率不变的人物。但这种视领导如草芥、喝酒必坐中间的霸气让吕太公迎面闻到了一股非常倾心的味道,知音难觅,气味相投,所以深感相见恨晚。吕太公不怒且喜。因为阅人无数且掌握相术,吕太公相信自己的慧眼识得了珍珠,坚决认为这位“常在江湖漂就是不结婚”的汉子具有非凡的远大前途。于是,迫不及待地决定将自己的大闺女嫁给刘邦,做一个“箕帚妾”。语言恭敬,态度诚恳,提前摆出了向未来的皇帝磕头作揖、低三下四的姿态,大有吕不韦家族那种奇货可居、放长线钓大鱼的见识。
应该说,吕太公的见识确实要比刘邦他爹高很多。刘太公因为刘邦不事产业、游手好闲而看不起他,而吕太公大概从年轻时候就认为,闯荡天下也是个不错的职业,作为男人不必非要守着故土、务农经商、吃喝等死,他是一个有大追求和渴望突破常规的人,这种人自然不会满足于死气沉沉、看着今天就知道明天的生活。为了摆脱沉闷生活的折磨,他发奋努力,学习技艺,追求“开天眼”的最高境界,可惜时运不济,年轻时候没有碰到一展身手、翻江倒海的时机,最终只是将自己磨炼成传说中极为少见的“春江水暖鸭先知”式的社会活动家,使自己能够早早地嗅出天下即将动荡的气味。
尽管时运不济,但他并没有放弃年轻时候的抱负,而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女身上,为此,他提前就开始了准备。在儿子吕泽、吕释之很年轻的时候,他就让他们研读军事知识,掌握各种打仗技巧,为将来闹大事积累必要的知识和技能。他还积极培养吕雉敢于任事、不怕死的性格和敢于出手、杀人不眨眼的强霸气质,并一意孤行地将吕雉投入一个他认为将来会闹出大事并能铁定成功的老男人怀里。
后来,吕泽也很争气,很早就成为独当一面的军事将领,为刘邦立下无数战功,参加了许多决定汉家王朝命运的大决战,亲自带出像王陵、陈豨、丁复、雍齿等诸多因功封侯的人物。特别是,刘邦在彭城被项羽打得抱头鼠窜、无处藏身,在这个倒霉时刻,吕泽给了他重新翻盘的金贵机会。吕雉则竟然差点把刘氏天下变了颜色,在汉朝当家做主了很多年,翻云覆雨,游刃有余,很是了得。
当“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的时代汹涌而来,那一天,吕太公亲自送这帮儿女走出家门,看着他们奔赴远方的战场。作为伟大的投机家,他继承了吕不韦家族的光荣传统,吕不韦在这一刻灵魂附体,他代表了战国时期投机事业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坚信,胜利属于敢于以命相搏、反抗平庸的人,属于技能高超、勇于实践的人,属于死不旋踵、坚持己见的人,属于所有热爱投机事业的人。吕太公的子女们成为第一批走到历史舞台中央的人,同时也是最后一批站在舞台中央向大家挥手谢幕的人。
在刘邦成为汉王的当年,吕太公被封为“临泗侯”,但过了三年就死了,并没有看到最后的无限风光。当然,他被自己的女儿后来追封为“吕宣王”,那也是十六年之后的事了。按照“投胎做人”的传统理论,吕太公此时可能已经重新投胎后长大成人,可以想象,这位年轻的“吕太公”也许站在某一处城墙上,拄着长戟,为自己前世的女婿站岗守边,或者,骑在马上,在某一处战阵中,等待突击命令……
世事轮回,吕太公精神不死,大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