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该给予什么慰藉心灵：让人体验到群体的温暖
公民基本道德倡导团结友善，人们也渴望有这样的人际环境。培育人们的友善，需要让人们感受到人间的温暖而不是冷漠。
世界七十亿人口，一生能够接触到的，依亲疏关系，分别构成了家庭、亲属（血亲和姻亲）、熟人（包括同学、战友、同事、朋友）、活动空间遇到的陌生人、共同生存在一个空间不曾相遇的人等五个由小至大的群体，如果合并同类项，可归纳为亲属圈、熟人圈和公共圈等三个生活圈。这些群体的处世态度和言行举止，能让一个人直接感到人间冷暖。
小农经济支撑着中国几千年的宗法社会，对人情世故有着特殊的理解：三百年前是一家，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血浓于水，等等，反映了中国人对群体有着特殊的依恋。
可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中国的人际关系发生了很大变化，人们之间相互设置了一道防线，信任发生了危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该走向何处？我们能找到群体的归属感吗？
我出访英国、瑞典期间，与定居英国的华人交流了看法，对如何让社会成员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增强每个人的社会归属感多了一些感受。亲情会淡化吗？
与人们关系最密切的群体，是亲属圈，包括家庭、血亲的家族、婚亲的社会关系。受不同文化影响，处理这些关系的方式有很大差异。
据当地导游介绍：在英国，年轻人是沿着认识——上床——同居——生小孩——结婚的路径走的，英国的结婚率只有30％，而中国认可的程序是，认识——恋爱——结婚——同居——生小孩，如果谁到龄还没有成家，就会被称为剩男剩女，遭异样的眼光。不同的文化对家庭有着不同的认识。
为什么西方人不愿意结婚呢？无论在英国还是瑞典，法律对女性和小孩是绝对保护的。无论结婚不结婚，西方承认事实婚姻，只要有了小孩，法律就保护妇女和儿童的权益，男方就要承担起抚养小孩的责任。瑞典对结婚后的妇女给予特殊的保护，如果两个人要离婚，男方的财产要分给女方一半。一个瑞典有钱人，买了艘大游艇。后来，他离了三次婚，第一次把游艇一半分给了女方，大游艇换成了中游艇；第二次再分一半给女方，换成了小游艇；第三次小游艇换成了小木船。怕财产纠纷，人们一般不愿结婚，也没有国内多子多福的观念，要小孩的意愿也不十分强烈。还有个原因是，西方人追求个体独立，不愿用婚姻束缚自己。
一个在英国工作的中医大夫给我介绍，西方家人之间财产分得很清。一个英国老太太到其诊所看病，顺便为其孙子咨询了病情。孙子所需要的药虽只需很少的钱，也没有为其支付，她认为这钱不该由她支付。回去之后，让其儿子再来付钱买药。经常看到的是夫妻同时去看病，结束后各付各的钱。正因如此，不少西方老年人晚年十分孤独。
听完这些之后，我深深感到中国家文化与西方的个体主义有着明显的区别：中国把家庭看成是社会的细胞，家庭稳则社会稳；中国把亲情看得至高无上，为了亲情可以牺牲自我；中国把婚姻与性结合在一起，认为没有婚姻的性是不道德的。这是中西方对家庭认识的差异。
可是，年轻一代受市场经济的影响，正在把市场交易原则引进家庭，传统的“家文化”一步一步地嬗变着。感受到这一点，因得闲看了几集电视剧《家产》，为兄弟争夺遗产而反目成仇的故事所触动，联想起平常电视、报纸上报道的因家产引发的风波甚至悲剧，还有不少老年人，有儿有女，却无人赡养，在孤独无助地生活着等，意识到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某些家庭关系，正在产生异化。我们可以捋一捋这个变化过程。
孔圣人最伟大之处，是把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时代的人与人之间的等级秩序规定得明明确确，如果不按照这个标准去做，就会为社会所不齿，让你无法立足。虽然禁锢了人性，却有明确标准可以遵循。古代人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上下之间关系是绝对的听话和服从，谁都能知道自己在家庭中该扮演什么角色，家庭秩序自然稳固。正如现代工业中，每天不同的工厂、不同的生产线、不同的人，都在同时制造出相同的电脑、手机等各种产品，靠的就是标准化管理。这与“三纲五常”倡导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标准化一样，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虽然有不同的朝代，由于对人的标准化管理，“生产”出了符合其标准化思想的人，所以家庭关系的模式是一样的。有人戏言，不把孔子请出来，中国家庭稳定不了。
中国家庭关系的改变，是在上世纪“新文化运动”时期，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倡导男女平等。从此“三纲五常”的伦理关系开始动摇。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废除了一夫多妻制，实行一夫一妻制，形成了新的家庭伦理。但是，由于传统文化的惯性思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为这个家，积累财富就是为了子孙后代，而西方每个人是独立的个体，有独立的人生，父亲富有与子女关系不大，所以西方没有富二代，中国人容易依附于长辈，现在流行的“啃老族”是这种文化的典型反映。
我记得上世纪70年代，中原地区农村，只要父母还在世，兄弟姐妹在一个大家庭里生活，矛盾不到不可调和，是不会分家的。如果分家，就会被认为彼此之间相处得不好，是不孝或不顺，人们就会对其道德产生怀疑。分家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那时处理家庭关系还遵守着传统的道德标准，讲究四世同堂、人丁兴旺。
到了市场经济时代，传统的家庭道德标准失去了束缚力，家庭开始小型化，经济利益冲淡了亲情，兄弟之间为争夺家产可以撕破脸皮，夫妻开始实行AA制等，有钱人也不例外，名人家庭都会不顾名声，为争夺遗产闹得全国都知道，为了利益，家丑变得可以外扬了。年轻人更是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宁肯坐在宝马车里哭，不坐在自行车上笑”，有些年轻人选择恋爱对象，先看有没有汽车和房子，然后再选择人，婚姻成了交易。物欲淡化了亲情，家庭已经不再是心灵的港湾，而是交易市场了，人们突然发现每个人内心深处竟是如此功利和冷漠，亲情在利益面前变得脆弱，利益让传统的道德束缚力弱化。
从交易角度去论家庭关系，就会让我们感到惭愧：中国夫妻主要是为了生活而组成家庭，因而掺杂更多的“期货交易”。在结婚的时候，更看重的是家庭条件、相貌、文凭、社会地位等。可是，事物都在变化之中。一旦这些条件变化了，一张结婚证书是事先签订的合同，其风险要自己承担。如果承担不了，就用离婚的形式终止合同。中国子女与父母之间的关系，细品起来，是父母的单方要约合同或叫霸王条款。因子女出生前无法与其商量，因而父母单方签订了抚养和赡养关系。由于合同未经双方协商，自然会发生许多纠纷，赡养老人成了社会关注的问题。兄弟姐妹之间，是标准的因血缘关系而产生的权利与义务关系。所谓权利，无非是财产分配问题，所谓义务，是指对老人的赡养问题。就这两个简单的问题，却造成不少纠纷、诉讼甚至悲剧。可见，血亲在利益面前，显得一文不值。
话说到这儿，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些人正在用市场原则处理家庭关系，对几千年的家文化反叛。今后是学习西方的个体主义，还是坚守我们的家文化呢？
家庭关系本应该是世上最美好的、最纯洁的、最无私的、也是最值得依靠的关系。世界会有很多路、很多门，但是未必都能走得通、进得去，只有回家的路一直是畅通的，家里的门一直是敞开的。这么无私的关系，不应该蒙上利益的尘土。传承家文化，要留住人间真情，还要抛弃不合时宜的东西，使家庭实现本性的回归。
留住亲情，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婚姻本来是两个人的事，可是，中国掺杂更多以门当户对为原则的社会地位、物质财富、社会关系等复杂的因素，扰乱了个人的选择，这是传统文化等级制度影响的结果。仁爱文化的起点是亲亲，这就要求现代婚姻选择，应该立足于如何持久相伴，只有两个人的文化背景、受教育程度、思维趋同、价值观、性格、道德品质等一致，才会成为人生路上的伴侣。选准了人，而不是物质条件，是幸福家庭组建的基础。有了夫妻的和睦，才有尊老爱幼的基础。家庭美德中还有一条是勤俭持家，有了这个理念，就不会有过多的物欲，不会在攀比中心理失衡。走爱情这条路，婚姻最自然；走金钱这条路，婚姻最昂贵；走外貌这条路，婚姻最脆弱。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也一样，留住亲情，关键在于留住纯情，而不掺杂利益交换。金钱换不来亲情，留下再多的财产并不代表着爱，真正让子孙恒久留在脑海挥之不去的是生活中的一点一滴。《曾国藩家书》《傅雷家书》所代表的不是这些名人留给了子孙多少财产，而是给家人的精神大餐。记录生活中点滴爱的记忆的优秀文学作品，常能感动我们。
家庭关系简单化，是对传统文化的发展。中国古代是宗法社会，给现在带来的影响是，以血缘纽带相联系的人际关系充满了复杂的社会关系、规矩、人情和礼节。这些让家庭变成了一个小社会，人依附于家族，行为受束于潜规则。一个人结婚，实质上是与一个家族、宗族等复杂的社会关系结婚，家庭的安静被宗法规则洗刷得一干二净，矛盾丛生，进而影响了两个人的感情。北美崔哥脱口秀谈到娶中国太太的下场有这样一段话：谁要是以为娶一个中国太太就是娶她一个人，那就是天大的BS（牛屎——胡说八道），中国人反过来叫SB（一个意思啦）。世界各国的老外你们都听着，一旦你娶了一个中国太太，就等于娶了她全家，不到半年，她爹，她妈，她二姐，她二姐的孩子就排着队全来了。这还是在国外，如果在国内结婚，不但是两个家的结合，更是两个大家族的结合，由此为基础拓宽形成了巨大的关系网。受宗法社会影响，男女平等只是一句空话。如果家庭关系简单化一点，把夫妻当成生活伴侣，婚姻看作是两个人的事，不要当成两个家庭、家族的事，就会还家庭的本来面目。
坚持孝而不顺、爱而不溺，是对传统文化的扬弃。不要老对孩子说：听话！这样会扼杀孩子的创造力。家庭成员是平等的，教育孩子应该用民主、平等的方式，尊重孩子的选择。我们对子女，也应该把握爱的“度”，一直搀扶着孩子，不让其独立，甚至为了孩子牺牲自我，不惜违法乱纪，是不可取的。在瑞典，孩子十八岁之后必须离开家，过独立的生活，自食其力，锻炼其社会能力，是值得学习的。我们要留住家庭的亲情，追求真正的家庭感情，而不是让亲情成为不守社会规则的借口，让爱肆意泛滥。是友情还是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