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来接,这四个字从古醉月的柔媚的声音里说出来明显多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双满含殷切热情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地直直瞅向司寇昊,似乎她做这件事情是再合适不过,他也应该高兴才是。
司寇昊一张俊脸隐隐泛起些铁青色,以他的脾性根本不想去理她,但这帝姬府外人来人往,已有不少过往路人在驻足张望。他就算不给古醉月面子,也不能全然不顾古家堡的颜面,否则将来遇到古堡主他还真是不好交待。
虽然如是想,但出口的话语还是有些冲,“我陪婂婂,你来接我做甚?”
“我……,正逢秋市,我打算给瑾姨买点东西,正逢许久没有见到你,就特地来这里等你了。”古醉月从容不迫地上前几步,似是这会才看到琼函,笑吟吟地弯身行了个礼,“月儿见过帝姬殿下,多年不见,殿下可好?”
琼函抬眸看她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一别经年,原以为古姑娘早已嫁人,不料竟与我一样,到现在都没嫁出去。”言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司寇昊。她的故意忽视她怎会不知,只不过,实在懒得计较。
古醉月愣了愣,似乎并未意识到琼函话中的调侃,眉梢眼角却带着几分正中下怀的喜意。她偷眼悄悄打量了下司寇昊的神色,含羞笑道,“爹爹和娘亲答应我,夫婿由我自己挑选,我等了这么多年,定要寻个自己喜欢的人。”
她话语中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豪迈直爽,又带了些含羞欲语的味道,琼函兴味地接下话茬,“那古姑娘可有喜欢的人?”
“有。”古醉月回答得很是干脆,一汪水灵灵的眸子含情带怨地睨向司寇昊,“奈何人家不待见我。”
“哦?”琼函不得不佩服这女子的直率坦诚,她就这般站在车外,和她们隔帘相谈,却并无半点拘谨,更没有打算离开,这倒叫她有些为难。毕竟当街让一个女子难堪这种事情,她还真是不屑去做。
“那古姑娘打算如何?女子青春年华不易,总是耽误也不是回事。”琼函无奈接口。她其实很想说,她被司寇昊折磨得已经够累了,府里还有四个,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想再和她纠缠,但想想还是忍住了。其实她回府的时候就已经见到古醉月等在这里,这般辛苦想来定有什么想说想做的事,以这女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情,她还是顺水推舟的好。
古醉月对于琼函配合的态度很是满意,灿然笑道,“我自然会等他,一直等到他觉得,我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她话语诚挚却明显带着挑衅之意,嫣然的笑容下更是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意味。琼函嘴角闲闲挑起细小的弧度,忍不住将她自上而下又打量了一回,这样的话语,这样的笑容,她在后宫里见得太多,没想到嫁给司寇昊竟也要面对这般场面……
“驸马,想来古小姐有话和你说,不如我们改日再去?”可惜,这种事情她实在提不起半点应付的兴致。
司寇昊的脸瞬时就黑了。感觉到手掌里那双冰滑的小手有抽回的迹象,他冷冷瞥了一眼古醉月,回头弯眸软声道,“婂婂,我陪你逛秋市。古小姐的感情之事,与我何关?”
“昊哥哥!”古醉月显然对于司寇昊的冷脸早已习惯,她心头泛出些苦水,表面却依旧是明丽的笑容,“你们也去秋市,不如一起罢?”说完便将一汪柔媚的眸子眼巴巴地转向琼函,显然知道这里作主的人是她。
琼函嘴角抽了抽。她不得不佩服这女子的功力,羞涩,矜持什么的,于她来说怕是半点也沾不上边了。
“那便一起罢。”她当然不至于同情此人。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目的能让她有勇气当众摆出这般不顾颜面,不顾羞耻的姿态?就算今天她强势推辞而去,他日这女子必定会再寻借口而来,倒不如就此了结为好。
古醉月见琼函欣然应允,立马无视司寇昊冷冰冰的臭脸,面露喜色地扶着一旁的丫头便要跨上马车。
“慢着!”一把泛着青光的剑鞘拦在面前,管家熙月不知是何时出现,她抬手向身后做了个手势,便见一辆较小的马车晃悠悠地驶了过来。
“以姑娘的身份,尚不足以和殿下驸马同车。”熙月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不再理会一脸尴尬的古醉月,转身恭敬地问琼函,“殿下,可要奴婢唤青乔陪您一起?”
“不必,有驸马护着我,不会有事。”琼函淡淡一笑。方才她被司寇昊拽了出来,青乔尚未来得及跟出来,想来也是去办她吩咐的事情去了。以司寇昊的武功,逛个街还不至于有大问题。
司寇昊显而对这句话很是满意,两眼弯弯笑如和风清雨,“婂婂,你信我便好。”
熙月瞥他一眼,自顾走到马车前对车夫又关照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临了又对暗处的暗卫打了几个手势,看样子很是不放心。
“她不信我!”司寇昊指指熙月的背影很不爽,低头使劲挠了挠掌中冰滑的小手以示不满。
琼函但笑不语。
……
昱朝皇城一年一度的秋市很是热闹,但因为过了午时,两边摊贩多数用完午饭正在休憩,只余少数无聊的摊主互相搭讪着闲聊几句。
见到琼函一行人缓缓走来,这些人识趣的都停下话题,急切热情地招呼起来,更有几位奔放的外族女子死命地拽着司寇昊便不肯放手。
“公子,看看奴家这里的东西,保准公子喜欢。”
“来这里,来这里,奴家只收五成银子!”
……
琼函被那奴家二字给激得头皮一麻,下意识便松开了司寇昊的手。这家伙今天打扮格外惹眼,锦袍玉带无风自动,莹润乌眸风流含笑,举手投足间一派华贵风仪,怎一个俊字了得。
其实,但凡这市集上有的新鲜物件,尘函宫想必早就有了,临走前熙月眼里的意味她又怎会不明?但一来她想探探古醉月的意图,二来也是想看看司寇昊到底想玩些什么花样,他打扮如此风骚,想必早就算计好了今天这一出。
不知何时,司寇昊已安然脱身,他似笑非笑地揽住她的细腰,慵醉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憎憎然,“婂婂,你便如此轻易就放开我了吗?”
“我只是让你看东西更方便一些。”琼函回以浅笑,掩袖捂住两旁路边投来的脂粉怨气,自然,还有古醉月欲加复杂幽怨的眼神。
司寇昊无奈地摇头。他想和她独处一会,便就这么难吗?府里有那四个,外面还有这么些不识趣的……
“昊哥哥!”古醉月柔媚声音不适时地响起,令司寇昊握着琼函的手又紧了几分。她站在一个长须老者摊前,手里拿着块鲜翠欲滴的翡翠,水灵灵的眸子忽闪忽闪十分殷切,“这个送给瑾姨,可好?”
琼函眼角睨了一眼,心下叹了口气,这姑娘选东西的眼光,她还真是不敢苟同。司寇府虽不是大富之家,却也是京城望族,哪里会看上这些翡翠珠玉之物?
司寇昊蹙了蹙眉,很不情愿地走了过去。毕竟她是在帮自己母亲买东西,他也不好太过冷落。
自然,他是拖着琼函的手走过去的。
“此物府里多的是,月儿不必费心了。”不知为何,他此时觉得叫她月儿有些别扭,若不是多年来随着母亲叫成了习惯,还真是想马上改口。
“哦!”满腔热血被浇灭,古醉月神情有些失落,嘴里犹不放弃地嘀咕道,“我看这翡翠状似冰莲,想着夫人或许心疼那朵丢了的珍药,想买来给她安慰一下的。”
她旁边的丫环掩口眨了眨眼,显然那是不屑的嘲笑。
琼函只觉一股冷意从足底漫到了心口。世间女子有恶毒的,她却未见过如此过份的,当着司寇昊的面这般挑衅,是要报复他即将成亲还是别有用意?
知情人都晓得,那冰莲花于司寇夫人是救命之物,当着儿子的面讥笑他丢了娘亲的命,这种心态连狠毒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司寇昊低垂着眼,半晌不语。
许久,他抬眸弯了弯唇,眸底波澜不兴,语调平平却隐有戈马冰刃的怒意自四周漫腾而起,“古醉月,从今日起,不许你再踏入我司寇府半步。”
古醉月显然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她从袖中摸出一绽银子扔到摊主手上,继而便运力将那块翡翠狠狠地摔向地面,冷然讽笑,“你以为我想去?司寇昊,你我之情当同此玉,他日你来求我之时,别怪我翻脸无情!”
不待他答话,她抬步款款走到琼函面前,从怀里摸出个泛着陈色的小木盒,显然是年岁久远之物,“帝姬殿下,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琼函摇了摇头,“姑娘不妨直言。”此时的古醉月,才是真实面目罢?将他们引来这里,为的是什么?
“这是自我四岁起,跟着他身后一点一点拾的,也有他玩腻了扔给我的,我一心期许着要嫁给他,从十五岁等到现在,足足三年,可是我等来什么?”她仰头忍住眼里泪水,眼眸环向四周正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强自笑道,“从小他便不让我近身半分,此时却从尘函宫一路牵着你走来,我便知道,我是等不到了。”
言罢,她转头戚戚然看向司寇昊,眼神突然变得狰狞,“既是我得不到的,谁也休想得到,帝姬殿下,太子和你说的话,你不会不记得罢?还是你宁愿为他一时的柔情所惑,去做颗可笑的棋子?”
“婂婂,太子和你说了什么?”司寇昊低头急急询问,心下隐隐有些不详之感,古醉月的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琼函脊背明显一僵,语调勉强维持平稳。
司寇昊勃然变色,阴沉着脸薄唇紧抿,袖下的手掌已然握上剑柄,“古醉月,你竟然挑拨离间?”
“我就知道,你对我不会客气,能看到你恼羞成怒,倒也值得。”古醉月嘲讽地大笑,忽而转头看向路边的巷口,但见那刺目的阳光下,有十数道青色人影正持弩伏在檐上树间,影影绰绰,严阵以待。
“就这点人,也想在我面前动手!”司寇昊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睥睨着她,轻声地吐出一个字,“滚!”
与此同时,他腕间扬起点点银光,毫不留情地刺向古醉月的面门!
他武功远在古醉月之上,为保琼函安全更是使出全数功力,剑势凌厉疾若飘雨,气势如虹直取要害,不消一会,但听‘锃’的一声,古醉月手中长剑猝然落地,她嘴唇抖如秋风瑟叶,一字一句凄如怨咒,“司寇昊,我恨你!总有一天,我要你跪着来求我!”
“滚!看在古堡主的份上,我今天不取你性命!”司寇昊的声音没有半丝温度,他衣袂扬起,凛冽肃杀的剑势反手袭向正满脸怨毒扑过来的古家丫环,‘扑’的一声,一道血口赫然醒目。
琼函叹了口气,她不过难得出来一次,竟是这般不消停。环顾四周之下,暗卫显然已经和那些青衣人交上手,看上去倒并不是很吃力。以这条街的位置,想来流烟宫的人手很快便会赶来。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几名青衣人默契地纵到司寇昊的身后,嗖嗖几声,数道尖锐的弩箭势不可挡地向她直直射来!
琼函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施展轻功逃开?正要纵身之际,却见司寇昊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转过了身,一招燕回巢犹同铜墙铁壁般稳稳将她护了个严严实实。
还好,琼函松了口气。忽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何刚才全身力气竟然提不出半分?胸口处更像是有细浪翻涌般滚滚不绝,让人透不过气来,意识迷糊间,她依稀听到古醉月诡异破碎的声音,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蚀月,蚀心蚀魂。”像是来自黄泉的咒怨,凄毒无比。
若有若无的异香,从地上那个破旧的木盒中传来,苏槿,居然是苏槿花香。原来,古醉月竟然是这个意图……
她知道蚀月之毒最终会忘记一切,是以早已看淡了一切。却不料,那世间早已绝迹的苏槿,竟会在此时出现。
“你在乎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古醉月的声音轻如破絮般的消失在风里,“该来的人很快便会来,司寇昊,我也得让你尝一回伤心滋味!”
琼函用力闭了闭眼,摇摇晃晃,头疼欲裂。
早已忘了的,为何要想起?
那个人,那段岁月,还有那些早已被她忘却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的源源不断冲撞而来,令她无处遁逃。
“钰……”费尽力气,她只能吐出这一个字。她依稀看到那个曾无比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终而将她和他圈成了一体。
“婂婂,”耳际的声音绵似春风,温润如水,那紧紧揽在她腰际的手,箍得她胸口呼呼的疼。
她忽而觉得委屈,委屈得想要流泪。
甚至,她能听到泪水滴在手背的声音。
她从未听到他这般沙哑无措的声音,还有手背上令她瞬间便清醒过来的温软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