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七姨娘一口一句的鼓励,大老爷已是满脸悲恸,屋子里本弥漫着悲伤的气氛,却不料硬生生就被大姨娘的一记冷哼给打散了。
只听她声色清冷,眸意突然凌厉的道:“七妹妹这话是说咱们大少爷这病是瘫定了?你倒是好,这关头上说不到几句与老爷通气顺气的话,还说些话来堵老爷的心,这大少爷为何突然病痛,大夫差不出所以然来,咱们可还是要自个儿查的,檀香潺里的东西,丫头,都需要一一彻查,是水里的毛病,还是膳里的毛病,都得一一检验仔细了,倒是奇了怪了,这内院儿以往太太主持的时候,可不见有谁病病痛痛的,怎么你才主持没多久,就闹出这等事情来?是不是你管制不严,怠忽了职责?才有下人钻了空子,做出了这谋算主子的勾当来?”
七姨娘一惊,不可思议的对着大姨娘那冰冷的眼神,喉头滑动,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这大姨娘,竟冷不防的说这么一通话来,这不是公然斥责是她管教不严,才让长哥儿陷入如今危机的吗?
七姨娘心头惊诧有余,连忙看向大老爷,只见大老爷脸色发黑,盯着她像是真的在认真思索着什么似的。她猛地慌乱,眼眶里泪珠更是一串串的落出来,急声解释:“老爷,你可得相信我,这内院儿里的一草一木,一土一寸我都是老老实实静心管制的,不敢有半点怠慢,老爷将着硕大的内院儿交予我管理,我莫不是还敢不尽全心,不尽全力吗?这次长哥儿的事,查清楚是必然的,要不然还保不住有嘴快的,说是我这姨娘,对他长子不公了。”
“若是公的,那长哥儿这会儿是出了什么事?七妹妹到底年轻气盛,是不是以为拿了府中主权,又看长哥儿大了 ,房里也纳姨娘了,就索性放任他不管了?再是大了,在咱们长辈眼里,他也终究是个孩子,你若是多上点心,他也不会出这等大夫都说不出缘由的病症来。”铁口直断,竟然活生生就将长哥儿的病痛全数归咎到七姨娘头上去了。
大老爷猛然收回本放在七姨娘背上的手,退后一步,脸色倏地发冷:“查,必须要查,现在就查。”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顺眼一看,竟是元娘搀着大太太急忙的赶了过来,见着一屋子的人,大太太也不向大老爷行礼,直接一步就冲到床边,将七姨娘挤走,抓着长哥儿的被子,顿时呜咽起来:“我的长哥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可要母亲怎么活啊,母亲这辈子无幸生子,就把你当亲生似的养在膝下,以往你还在内院儿时,我是万般的疼惜你,照应你,像看眼珠子似的看着你,就怕你出半点岔子,可不想你出外院儿才几天,母亲我卧床才几天?你就这副摸样了,你可千万得醒来啊,要不,母亲也活不下去了啊。”她哭得声嘶力竭,一声声的苦诉,无不彰显着以前她管制大权的时候,对长哥儿有多好。别说病痛了,就是跌倒碰伤都能请大夫连续看诊三四日的珍惜着。可掌权的一换了人,这长哥儿霎时间就落个半死不活的下场了。
大老爷脸色顿时更为难看,直盯着七姨娘看,只觉得七姨娘这清秀端庄的一张脸,如今看来,却全是不负责任与难待继子的恶毒。
心蕊看大太太哭得这么心痛,心底冷哼一声,开口就故作宽慰道:“母亲也不要太难过了,刚才大夫虽说了这病看似奇怪,却没说无药可医,大夫也针灸了,只看也是有机会醒的,母亲您这一过来就像是大哥永远醒不来似的哭着,着实太小题大做了些,也损了您的身子不是。”
经她这么一说,屋里的人像这才回忆起来什么,对了,刚才大夫说长哥儿得了不明之症时,太太还没过来呢,怎么一来,却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大老爷不是傻子,他只转念一想,就想到了其中厉害,那一双锐利的眸子顿时又移向大太太,盯得大太太背脊发冷,眼看都快装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后头的元娘却倏地开口:“怎么就是小题大做了?五妹,刚才来的路上咱们正巧碰见了大夫,大夫可说长哥儿的病,只怕棘手得很呢,这还叫小题大做吗?”
大太太一听元娘这话,忙又哭得嘤嘤凄凄起来,本就身子虚乏的她,再哭了两声,竟像是就要晕倒似的,元娘看了不忍心,连忙过去扶住大太太,宽声劝慰着:“母亲别太过伤心了,这天数有命,袁府上头先人无数,定然会保佑长哥儿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说话间,她竟不顾身份的当即跪在地上,冲着门外的浑浊的夜空就声念起来:“袁家列祖列宗启见,还有早逝的二姨娘,二弟弟、八妹妹,若你们显灵,定要救救咱们长哥儿,这府中原本就男嗣凋零,以前只有长哥儿一个男儿时,咱们是铺天盖地的想着给他找个弟弟,却不想刚有了弟弟没几年,这哥哥又出了这档子事儿了,求祖先在天之灵,千万不能将长哥儿的性命夺走啊,袁府还等着他承接光耀啊。”
看元娘说得声色兼备,形态俱全,最重要的是,她不顾汤家少夫人的身份,竟肯在众人面前下跪求天,就是这份心意,也让人无不动容的。尤其是大老爷,她素来喜欢元娘,这会儿见元娘这么诚心诚意的为长哥儿祈求,心头本是大动,可转了一想,他又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叫“刚有了弟弟,哥哥又要没了?”
他一双阴冷的眸子霎时又回到七姨娘身上,眸意审视。这府中争斗常年不休,内院儿女人间的摩擦他也看在眼里,素来她只关切自己宠爱的妾侍,自从七姨娘进门后,他更是对她百般疼惜,连发妻都肯得罪,就为了让爱妾掌权,为博美人一笑。后来七房生子,他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却不料事到了如今,竟出这档子事。长哥儿是他的长子,也是最像他的儿子,他膝下单薄,长哥儿常年在他身边尽孝陪伴,若当真今次的事是七房为三哥儿谋权所致,他必然不再姑息,总要让这内院儿的人知道,袁府中,做主的人到底是谁?
七姨娘看大老爷那怒急的神色,就像是长哥儿的事儿全是她一个人的错似的,她紧咬下唇,眸光泛冷的盯着那还在唱双簧的大太太与元娘,只觉得自己是中了这两母女的算计了,想至此处,她又愤然的瞪向刚才一个劲煽风点火的大姨娘,只见大姨娘倒是满面坦然,眸光却闪着恨意的光与她迎视。旁边的六姨娘像是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一张原本就柔弱的小脸登时吓得惨白惨白。
心蕊冷眼旁观,先看看元娘,再看向大老爷,突然声色温柔和顺的提议:“如今大哥身子这般,还是请父亲先请别的大夫来医治吧,还有母亲,母亲身子不好,还要为大哥担忧心伤,这到底是哪个没眼力的丫头,将这样的事告诉太太的?不知道太太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吗?”
她这一问完,三姨娘像受到启示一般,连忙转头对着一屋子的丫头喝问:“是谁将消息透露给太太的?太太身子虚乏,你们还让她这般忧心,是想要她的命吗?”
一众丫头一听,谋害主母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还得了,她们顾不得旁的,连声就跪倒在地,连声辩解:“奴婢没有,不是奴婢……”
全部丫头都矢口否认,三姨娘原也是个厉害角色,这会儿更是看明白了些,转眸看着还哭噎不止的大太太,淡声就说:“太太倒像是早知道长哥儿今晚要出事似的,大夫前脚一走,后脚您就过来了,这些个消息我们那边自是有人特地来禀报的,可满府皆知太太身子有损,谁还会这么不通气的让您徒增悲痛?若是真有这等不明心切的丫头,还请太太说出来,定然是要让老爷给她好好治罪的。”意思就是,你说不出来谁通报给你的,那就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自编自导。
大太太背脊一愣,迷雾般的眼睛慢慢从床被上抬出来,盯着三姨娘的目光百般隐忍,最后只说:“你这是怀疑我吗?”
三姨娘呵呵一笑,连忙摆手:“太太又多虑了,我是想着那不懂体恤主子身子的丫头该处置,怎么又圈上了怀疑您的罪名了?”
元娘转过身来,眯眸看着三姨娘就说:“长哥儿出了这等子事,母亲是主母,自然是该禀报母亲的?彩幽氽已经是最后才收到消息了,莫不是这样还算早了?再说母亲疼爱长哥儿就跟心肝宝贝似的,就是只剩半条命了,爬也是要爬到长哥儿身边的,府里的丫头们也都知道母亲对长哥儿的心意,哪个还敢隐瞒?万一这已是母子最后一次相见……”
“什么最后一次相见。”大老爷突然震喝:“就是找遍渝州所有的大夫,我也要救回我的儿子。”说完后,他还一脸证明似的瞪向七姨娘,仿佛在说,要想毁了长子,让三哥儿继权,你是想都别想。
三姨娘听大老爷这般震怒,也再不敢吭声。
心蕊见此情景,一脸温润,淡淡上前,抚着大老爷的背脊,柔声劝着:“父亲不要因此误了身子才是要紧的,这会儿的确不是论这些的时候,大夫是说没断出症来,若是咱们找到的原因,再由大夫来看,定然就能诊断出来了吧,今日一天,大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这会儿就查,免得到了明天,证据都别湮灭了,保不住就像大姨娘说的,真有什么奸佞小人做一些谋害主子的事儿。迟了,就等着她毁灭证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