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七姨娘似捕捉到了什么,眸子微眯起来。
这大姨娘什么人不喊,偏偏来喊离静香潭这么远的小禅院儿的人,这不是古怪吗?再说,出了这等子大事,再怎么也该最先回禀她这个代理主母啊,她倒成了最后知晓的了。
七姨娘纵使心头万般不明,却还是只得抚着大老爷的胸口,安抚着:“许只是小毛病,你也不要着急,咱们等等看一会儿大夫怎么说。”
看着七姨娘那一张恬雅清秀的脸庞,大老爷就是一肚子的闷火也都压了下去,只径直坐到首位上,看向内廊的方向,心都提到喉咙口了,如今到底三哥儿还小,他又日渐老迈,那长哥儿是长子,又与他在衙门学习了这么多年,已是他不能或缺的左右手了,他自然是紧张万分的。
里头隐约传来长哥儿痛苦的闷哼声,大老爷听得心都揪紧了……接着檀香潺外头断断续续的又来了人,先进来的是三姨娘,看她衣衫凌乱,身着单薄,应该也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再进来的就是唐妈妈,说是不想惊动太夫人,就自个儿过来看看,最后进来的是心蕊,看她表情紧张,神色之间皆是慌乱,可见她与这位大哥平素关系是好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原先还好好的,过了没几个时辰就不好了?下午的时候,不是还有大把的人看到长哥儿欢蹦乱跳的在园子里跑来跑去吗?”三姨娘最先发问,那一双眼睛直接往大姨娘与六姨娘之间徘徊,这两人来的最早,此事定然她们知道得最全。
三姨娘这一问,唐妈妈也问了起来:“下午那会儿,多少人看着长哥儿还是健健康康的,是不是晚膳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晚膳是谁吩咐的?”
唐妈妈是太夫人身边的老妈妈,问出问题时,眉宇间还带着些严戾气,檀香潺的小丫头们都不敢回答,只眼巴巴的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就是不肯回话。
最后是心蕊忍不住了,盯着其中一个小丫头,放柔了声色,轻和的问:“小梅,就你说吧,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午的时候,可是几十双眼睛看着长哥儿无病无痛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这幅摸样了?”
小梅见五小姐出口和气,眉宇也温柔,这才升起点胆子,哆哆嗦嗦的就答:“五小姐恕罪,老爷恕罪,这事儿奴婢们是真的不知道,今夜本是晨姨娘带着丫头芬芳值夜,咱们别的人都是早早就睡了的,只到了二更天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奴婢们都给吓醒了,起来的时候就看大少爷房里亮堂堂的,晨姨娘推开门就大叫一声,冲我们吩咐快些请大夫,请老爷。这大晚上的,若说请大夫还好,可是咱们弄不清什么事儿,哪里敢随便惊动老爷,晨姨娘也没将事儿说清楚,咱们都更不敢轻举妄动了,我遣了丫头去请大夫后,自己本想去筭轩请老爷,可路经静香潭的时候,看静香潭亮堂的,奴婢胆小,只敢先请大姨娘做做主,大姨娘听了也慌了,说指不定今天晚上老爷是在东储坊还是紫苇滩过夜,就先不要惊动大伙儿了,就让奴婢去小禅院儿找六姨娘,两位姨娘好心好意,陪着奴婢一路过来,只等着大夫都诊治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动静,才有下头的丫头嘴快惊动了各房主子们,是奴婢的不是。”
那小梅是红宜与娅佳嫁人后,新到长哥儿身边的丫头,为人老实,虽不机灵,倒是忠心不变,就是平日有些胆小,这番说辞,一说出来,倒是没人不信。
只是大老爷一听到那句“诊治了一个时辰还没动静”,脸色霎时一白,猛喝一声:“一个时辰这么久了,竟然现在才说,你这贱婢可知道若是误了大少爷身子,就是你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小梅一听这阵仗,吓得眼泪絮絮的就落了,连忙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是奴婢设想不周,是奴婢的错,奴婢认错,请老爷开恩,请老爷开恩。”
三姨娘瞥了那小梅一眼,眸带审视的又往大姨娘、六姨娘身上绕了一圈,刚才这小梅也算是无形中为这两人解释了为何这么早来的缘由,这会儿老爷作势要发落这丫头,两位姨娘竟然都不动声色,也不开口帮着求饶,这倒算什么意思?静香潭二更天了还灯火通明,只怕不合常理吧。
小梅磕得头都破了,鲜红的血印在地上,最后还是七姨娘不忍,开口劝道:“老爷您就别滞气了,这小丫头也是拿不准事态严重,再说这会儿长哥儿也不说就是什么大病,咱们先看看一会儿大夫怎么说,您别先气坏了身子。”
有七姨娘暖玉在怀,又是轻声柔魅的劝阻着,大老爷的火气这才消了点,只烦躁的瞪了那磕得头破血流的丫头一眼,啐道:“滚出去。”
小梅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什么,连忙匆匆的爬处了屋子。
看小梅离去了,心蕊清澈的眸子才若无其事的晃到大姨娘身上看了一圈,再转向六姨娘……
六姨娘会出现是她所意料之外的,不过看她现在那一脸懊悔的表情,只怕她也是被大姨娘坑了,白生生的当了个同伙了,还是有苦说不出的。
心蕊顿时冷然,大姨娘自打四姨娘出事后就鲜少露脸与人前,平素里也是清清淡淡的,过着平静的日子,却不想一个元娘从中挑拨,竟然能让这温顺的大姨娘,也尖露锋亡,还能在适时的时候将六姨娘拖下水来,只是就不知这拖下水的主意,真是大姨娘出的,还是元娘气不过七娘的事儿没处置到六房的人,所以才再次陷害呢?
姑且不管到底是如何,只看元娘有本事说动大姨娘,已算是大本事了。
大姨娘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她,转眸过来,对上的却只是心蕊担忧的脸庞。她眸光一敛,下午的时候,多少丫头看到这五娘与长哥儿一同院儿里奔跑,那会儿……他们在跑什么?
“大姨娘,您说大哥会有事吗?”心蕊一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摸样楚楚动人,她紧盯着大姨娘,眸色忧心。
大姨娘稍稍一愣,心底冷哼,元娘说过,这五娘就是个绵里针的白眼狼,当初四姨娘一出事,她就忙着给七房的人套关系,保不定四姨娘的死,本就和五娘有关,更说不准,就是五娘为了向七房立功,才拿四姨娘的命去担待的。
心头纵然千头万绪,可她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幅同样担心的神色,满脸悲色的轻道:“只盼老天庇佑,千万不要出什么大事啊,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只希望他能平安终身,不要中了什么奸佞小人的谋害才好。”
又冒出两个奸佞小人了?这长哥儿到底是什么事还不知道,就牵扯出来阴谋诡计。大姨娘果然是沉不住气的,纵然她早已看透宅门间的斗争这么多年了,可单看她三言两句就能被元娘挑唆,就知她也不是什么成大气候的人。也难怪容易被人利用。
大老爷目光一脸,瞪着大姨娘就问:“你知道什么?什么奸佞小人?说清楚。”
大姨娘像是这才恍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迭迭摇头:“老爷就当我是急昏了头胡咧咧吧,没事没事,没半点事。”
大老爷还想问什么,可却见进去了一个时辰的大夫终于出来了,他一马当先的坐过去就问:“长哥儿怎么样了?”
胡发花白的老大夫表情黯然,神色中竟还带着几分茫然,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也不瞒袁大人您了,这大少爷的病来得着实古怪,老夫看诊了半天,竟断不出是什么症状来,倒是给他针灸了,只这会儿人还没醒,就不知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大老爷脸色倏地难看。三姨娘在旁急忙追问:“什么叫做断不出症来?你是老大夫了,这么可能连什么症状都断不出来?”
老大夫顿时一脸抑气,他行医数十年,遇到这种古怪棘手的病症已然是耗尽了他的老行尊严,若是让别的同行知道了,还不笑掉人家大牙,可被笑也没法子,刚才他已经在里头奋战一个时辰了,头上热汗都急出来了,当真的确是断不出。
吞吐了好一会儿,他最后才只得一咬牙,对大老爷恭了个身,急忙道:“袁大人恕罪,老夫着实尽力了,老夫还是先行告退了。”说完,他便匆匆走了。
大老爷也顾不得什么,连忙冲进房间,只见床榻边,晨如早已哭成一团,后头站着的就是丫头芬芳,芬芳一张脸也是皱得紧紧的,看到主子们进来了,倒是还能抽出精神,福身请个安。
大老爷满脸怒气,瞪着晨如就问:“今夜是你服侍大少爷,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晨如一脸委屈,哭得断断续续,一整句话都说不清楚。
后头的心蕊忙柔声劝着:“晨如你就快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与大哥处得最近,他的事儿,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晨如这才抬起一张惨白的小脸,脸上泪痕交错,咬着牙,哭着说:“回……回老爷的话,奴婢睡到半夜,突然感觉旁边大少爷浑身抽搐,奴婢急忙点灯看,就见大少爷已经口吐白沫,那摸样,就像要……像要……”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她身子猛地一偏,竟就这么直挺挺的晕倒了。
旁边的芬芳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照应:“晨姨娘,晨姨娘……”
三姨娘也迭声吩咐:“快扶她出去,这屋里已经倒了一个了,还多倒一个图晦气吗?”
她话音刚落,就迎来大老爷怒瞪的目光,三姨娘自知话说错了,退后一步,不敢在吭声。七姨娘连忙迎上去亲自给长哥儿擦汗,掖被的,眼泪也是滚着就落出来的,颤声就说:“我的长哥儿啊,你可千万得站起来啊,这什么天大的病,你父亲都能找到名医给你治好的,你可千万要保住心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