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年轻的德国籍儿科医生希尔德·布鲁赫(Hilde Bruch)搬到了美国,在纽约定居下来。日后,她在书中写道,鉴于她所见到的肥胖儿童数量实在太多,她才决定定居下来。“胖孩子真的很多,不仅在诊所里,街上、地铁里和校内也到处都是。”的确,肥胖儿童的问题太引人注目了,以至于其他的欧洲移民都会向布鲁赫询问:孩子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们越来越胖?很多人说他们以前从没见过那么多胖孩子。
如今我们经常会听到这些问题。当我们被健康专家和新闻报道不断提醒,目前人类正处于肥胖盛行的“潮流”当中时,我们或许也会扪心自问:为什么他那么胖?为什么我那么胖?
当时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20年后,第一家肯德基和麦当劳才开业;50年后,葡萄糖饮料和大份快餐才普遍出现。这样来说,1934年正是经济大萧条最严重的时期,到处是食物短缺的危机和规模空前的失业。当时的美国,每四个工人中,就有一个处于失业状态;每十个美国人中,就有超过六个生活贫困;每四个儿童中,就有一个营养不良。然而,布鲁赫医生还是被纽约儿童的肥胖震惊了,这是怎么回事?
定居纽约后第二年,布鲁赫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外科医学院开设了私人诊所,医治肥胖的孩子。1939年,她出版了肥胖问题系列报告的第一部分,这些报告主要介绍她医治的众多肥胖儿童的详细研究。通过和肥胖者本人及家属的沟通,她发现,无论本人及其父母最初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些肥胖儿童的确暴饮暴食了。尽管如此,告诉他们少吃一点并不起效。任何对儿童及家长的指导、同情、忠告、规劝,都不管用。
事实就是,这些人花了一生的时间努力去改善饮食,控制体重,至少想着少吃点,但他们还是那么胖。布鲁赫写道,“尽管他们耗尽全力去减肥,但实际上他们已经放弃在有生之年达成这个目标了。”维持苗条的身材需要“长期处于半饥饿的状态”,这点他们无法做到。他们宁愿让自己变得肥胖,生活在窘境之中。
布鲁赫有一个病人,她10多岁时还是个清瘦的小女孩,而这个苗条的形象“在脂肪层层叠叠的堆积下慢慢消失”,这个年轻的姑娘用了一生时间与她的体重作斗争。她知道她不得不做的事情,她必须少吃点,而这个减肥的奋斗过程决定了她生活的意义。“一直以来我都明白,生活取决于体形,”她告诉布鲁赫,“当我的体重增加时,我总感到闷闷不乐。活着真没意思……我真的恨自己。我简直不能忍受自己那么胖。我不想正视自己。我恨镜子,镜子总是照出我有多胖。我从来不觉得吃东西很开心,因为会发胖。但我找不到解决之道,所以我变得越来越胖。”
就像这个原本清瘦的女孩子,很多体重超标的人会花大半生试着去少吃点,再少吃点。有的时候他们成功了,有的时候失败了,而奋斗会一直继续下去。对有些人来说,自打童年时期,减肥战争就打响了——比如布鲁赫治疗的这位女孩子。对另一些人而言,这场战争开始于大学时代:大一入学时期,新生离开家后住校的头一年,他们腰部和臀部的脂肪就开始大面积堆积。还有一些人,当他们三四十岁时才开始意识到,想瘦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
如果我们比医学权威推荐的标准体重还要重,那么,无论我们因为什么原因去看医生,医生都会强烈建议我们去减肥。我们被告知,如果我们得了心脏病、中风、糖尿病、癌症、阿尔茨海默病、哮喘等任何听上去就让我们感到不适的慢性疾病,都很有可能与肥胖有关。我们被要求去锻炼,规范饮食,少吃少喝——好像不被要求,我们就不会想到去做这些事。“比起其他疾病,”布鲁赫谈到肥胖时说,“在医治肥胖方面,医生仅仅耍了个特殊的把戏,那就是要求胖子们别吃了,尽管明知道他们做不到这点。”
布鲁赫那个年代的医生们并不草率,当代的医生们也是。他们只是认定,既然发胖的原因这么清晰明了,解决肥胖的方法也一样直观。医生告诉我们,我们之所以会发胖,是因为我们吃得太多、动得太少,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正如一本畅销书中的名言所说:“想减肥,没有比‘别吃得太多’更好的法子了。”大家都认为,这样就能减肥了,至少我们不会变得更胖。
1957年,布鲁赫将这种观点描述为:“很简单,肥胖的原因在于饮食实际摄入的量大于人体所需的量。”如今,这早就成为了全球的流行看法。
我们称此为热量摄入和热量消耗,也就是营养摄入和消耗是否平衡。世界卫生组织认为:“肥胖的根本原因在于热量摄入与热量消耗之间的失衡。”当我们摄入的能量大于消耗的能量时,就会发胖(正能量平衡);当消耗大于摄入时,就会变瘦(负能量平衡)。食物是一种能量,我们用卡路里[1]这个单位来衡量这种能量,当我们摄入的卡路里大于消耗时,就会发胖;摄入的卡路里越少,就会变得越瘦。这些官方解释的影响极为普遍。还有,美国疾病控制中心认为:“控制体重就是平衡摄入的卡路里与人体‘燃烧’的卡路里。”英国医学研究理事会认为:“尽管我们不能把肥胖只归结为某种单一的原因,但能量摄入(通过食物)与能量消耗(主要通过体力活动)之间的失衡肯定是引起肥胖的重要原因。”法国国家健康和医学研究所认为:“肥胖总是由于能量摄入和能量消耗之间的失衡造成的。”德国联邦卫生部认为:“摄入的能量大大超过消耗的能量,进而导致了肥胖。”
如今,这种对肥胖的看法是如此的普遍,并且充满了说服力,以至于人们很难不去相信它。即使我们有大量相反的证据来证明,不管我们如何有意识地去维持“少吃,多动”的生活,我们也未必能成功瘦下来。这很有可能是因为,比起怀疑“肥胖是由摄入及消耗的卡路里决定的”这个观念,我们更容易怀疑自己的减肥意志力太薄弱。
这种想法的实例有很多,比如一位令人尊敬的运动生理学家,由他参与编写的《体力劳动和健康准则》丛书在2007年8月由美国心脏病学会和美国运动医学院出版。这位同行告诉我,20世纪70年代他开始长跑的时候,他又矮、又秃,还胖;现在他快70岁了,还是那么矮、那么秃,而且更胖。锻炼了那么多年后,他的体重增加了约13.6千克,而他累计奔跑的里程达到了130000千米——大约是地球赤道周长的3倍。他认为锻炼对保持体重的作用有限;但他也相信,如果不锻炼,他可能会变得更胖。
我问他,是否真正想过:如果他跑的里程更多一点,比如说地球赤道的4倍而不是3倍的话,他会变得更瘦一些。他回答道:“我看不会有更多效果,我没有时间那样做。但是假如我能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每天出去锻炼两三个小时,也许我现在就不会这么胖。”关键是,他被困在“只要锻炼就一定能减肥”的定律中了。
近年来,任何针对“热量摄入与消耗的平衡关乎减肥大事”论调的反证都遭到了学界明显的抵制。设想一下:在一次谋杀案的审判上,先后有几位可信的证人出庭作证,证明凶案发生时,嫌疑人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但由于法官在庭审开始时就认定嫌疑人有罪,所以他们裁定被告有罪。
肥胖正在蔓延,现在人们越来越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