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人问我,毁灭一个人的方法是什么,我说杀了他。后来我才知道,彻底毁灭一个人,就是先让他心动,再让他心死,且心死到绝境。
【1】遥远的驼铃轻晃着伤心
“你们怎么敢拿这样的东西给我。”余绾拿起手中的瓷瓶对着窗户打进来的光细细看去,瓶身晶莹剔透,上面用淡墨色描画了蜿蜒精致的细纹,却又不是栩栩如生,像是一幅氤氲在烟雨水色里淡雅的风景图,但在她用手抚过的一瞬间竟又变成了姹紫嫣红的早春图。
“倒是别致得紧,可是你主子不是吩咐不能拿任何瓷器给我吗?”她的话带着三分笑意,没有半点威严,可身旁的宫婢瑟瑟发抖,这时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后娘娘息怒,真的是皇上命奴婢拿给您的,说是今年月弩族新进贡的宝贝,让……让奴婢给您送过来,皇上说……说您最喜欢这样别致的东西。”
“哈哈,”余绾听罢冷笑两声,拍桌而起厉声说,“你们看这长宁殿的每一处地方多么奢侈华丽,可没有一件坚硬锋利的物什,连这桌上阶前的棱棱角角都用金丝银锻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不就是怕我寻死吗,现在却拿这瓷瓶给我,怎么,不怕我死了?他竟还记得我喜欢这样的东西?”
她抬手把瓷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瓶屑四溅,刚才还巧夺天工的月弩族宝贝立刻碎裂成几块,余绾迅速伸手拿起最大的一块碎片割向颈间,大家都呆愣一旁。
“娘娘!”司殿的女官吟月正迈进殿门,见状立刻丢下手里端着的茶水,几步跨过来眼疾手快地点下余绾的穴,余绾的手垂下来,瓷片“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纤细的脖颈上隐隐透出来些许血丝。
吟月查看一下余绾的伤口然后把她扶到贵妃榻上坐下,对仍然跪在地上的宫婢说:“先请张御医来娘娘这里瞧瞧,再去回皇上一句吧,说皇后娘娘又发病了,若皇上得空请他来看看皇后,心病还须心药医,总不能……”
吟月看看坐在贵妃榻上目光有些呆滞直直看向前方的余绾,叹了口气:“总不能这么耗一辈子,皇上是我替太后看着长大的,对他再了解不过,我知他舍不得。”
“是,吟月姑姑。”跪着的宫婢哆哆嗦嗦地起身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刚想退下,余绾又开了口:“西凉国来朝进贡了吗?”
“奴婢没有听到西凉国来朝进贡的消息,西凉国不是……”宫婢刚想继续回答余绾的问题,突然看见吟月变了脸色,便挥挥手让她赶紧退下,宫婢心下一惊,低身拜了拜,转身出了长宁殿。
“姑姑,你说西凉国为什么还没有来进贡呢?萧景用尽手段征讨西凉不就是为了让西凉臣服吗,他已经做到了啊,可是为什么到现在它还没有来进贡?我想父汗了,如果西凉来贡,父汗一定会随着一起来的,他尽管埋怨我,可是他最疼我,一定会来看我的。”余绾像个孩子一样喃喃自语。
吟月的双手在颤抖,一层一层的冷汗漫上来,她抓住余绾的双手低声安抚:“娘娘你不要多想了,西凉说不定被什么事情耽搁,过几天应该就能到,您爱惜自己不要再寻短见了,老奴知道您心里苦,您心里苦就哭出来吧,也不要再折磨皇上了。”
“我不哭,我不哭,姑姑,我听见驼铃声了。”她的声音极轻,小巧的下巴稍稍抬起,侧耳凝神倾听的样子像极了吟月初次见她时,她听皇上吹箫的样子,声音带上了少女的活泼清脆,不再如往日般死气沉沉。
可吟月看着这样的余绾,转过身突然就泪如雨下,驼铃,吟月知道驼铃。
还在西凉的时候有一个去西疆做买卖的商贾牵过一匹骆驼,余绾觉得特别新奇,亲手做了一个叮叮当当响的铃铛挂在骆驼的脖子上,萧景还趁着夜色偷偷带余绾去骑骆驼,萧景把这些都告诉过她。
可遥远的驼铃只是一个梦境,如今,只是轻晃着伤心。
【2】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翩翩少年,如若初见
早冬的夜色来得格外早,暮色渐露端倪,夕阳也收起最后一缕光,沉沉的天幕只剩下几片微红的霞光如丝绸般铺展。本该忙忙碌碌灯火通明的宣政殿此时却寂无人声,也没有掌起一盏灯。
太监总管曹德英站在殿前,他知道那个年轻的帝王在殿里,也知道自从有人来回了皇后娘娘的消息后,皇上已经在殿里坐了一整天,把所有伺候的宫人全部遣出去,只是默默地坐着。
“曹德英。”萧景的声音冷静清淡,透过空旷的大殿传过来。“奴才在。”曹德英赶紧迈进大殿,垂首恭敬地站在殿前。
“你说朕命人做的那面水晶珠帘好不好看?”曹德英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问起这个问题。当时做那面水晶珠帘几乎找遍了天下所有的能工巧匠,那么多珍珠的成色大小完全一样,仅一颗就价值连城,可是皇上竟把它们做成了一面珠帘挂在了长宁殿里,人人都说皇上宠皇后极盛。
“自然是极好看的,鲛人珠是珍珠里的上上品,几百年来天下间也不过这么多,皇上找巧匠把它们磨成大小成色完全相同,然后做成的水晶珠帘怎么会不好看。”曹德英斟酌着语句。
他能坐上总管位置是凭着一张巧嘴和善于揣度的玲珑心思,可是今天却琢磨不透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啊,人人都说水晶珠帘巧夺天工,那么多人为了得到其中的一颗珠子在明争暗斗。可是皇后,朕把整个珠帘给她,她也不喜欢。”
萧景的声音竟然有了些沧桑:“我知道她恨朕,就算是朕把整个天下捧给她,她也不会喜欢,她想要自由,可是朕又怎么能放她走。”
曹德英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皇上只是在自语,不需要任何人的言语。
一场雪过后天气渐晴起来,积雪被暖暖的日头映照得如同镀了一层色彩,软软地挂在光秃秃的枝头。
余绾已经好久没有出过长宁殿的殿门,萧景一直把她软禁在殿里不准她离开半步,也不准任何人传消息给她。可昨天夜半却突然差人传了口谕解了她的足禁,虽只许在长宁殿四周走动,但是对余绾来说也足够了。
她一身素净的衣裳,头发随意地绾在一侧,没用任何珠钗,独自一人从殿里溜出来坐在花台上,常青的植物把她娇小的身影完全遮掩起来,她随手折断一根小小的树枝在还未化尽的雪上写写画画,倒少了平时的烦心伤痛,多了几分闲适来。
“听说昨天皇后娘娘又发痴病了,自打咱们皇上把娘娘娶进来,我们就没看过娘娘有过笑颜,还常常哭闹寻死,可惜了皇上对娘娘的一片情意。”花园里有几个宫女,边扫雪边议论,完全没有发现花台上还坐着人。
余绾起了玩儿心,把耳朵更靠近些听她们议论的内容。“帝王哪能长情,也不看看皇上多久没来长宁殿了,皇上对皇后娘娘好,也不过是为着皇后娘娘是西凉国的公主,皇上完成了大业,对娘娘自然要顺着些。”一个稍尖厉的女声不以为然地说。
“你一说西凉的公主我倒是想起了红苕姐姐昨天回来说的话,红苕姐姐说皇后娘娘只怕是糊涂了,西凉不是已经被灭国了吗,娘娘昨个儿居然问西凉有没有来贡,西凉那样殷盛的地方,就是它愿意降,皇上也不答应啊。”
“就是,听说西凉皇室除了咱们皇后娘娘,其他的都被诛杀了,几百口人啊,断头台上的血流了三天才干……”余绾的脑子轰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一片空白,她全身都在发抖。吟月匆匆忙忙出来找到她的时候看见她把自己缩作一团不停地颤抖。
“皇后娘娘你怎么了?”吟月扣着余绾的肩膀看着她一脸的惊痛和不可置信。“他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骗我……”余绾已经语无伦次,还未待吟月进一步询问,就昏了过去。
余绾沉睡在一个好像永远都醒不来的梦境里,仿佛又回到西凉的草原上策马奔驰,又看见翩翩少年,琴箫相和,如若初见。
【3】父汗说只愿你保我一世无忧,可是遇见你,我再也没有无忧过
余绾认识萧景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天朝的四皇子,只当他是个送茶人。
余绾最喜欢茶叶浸在开水里散发出的袅袅清香,也爱品茶在唇齿间游走的苦涩又悠长的滋味。虽然父汗和哥哥都不喜爱喝这样在他们看来烦琐又小家子气的东西,但是因为对她的偏宠,每年都会从盛产茶叶的天朝高价买回各种茶叶来。
那一年,前来送茶叶的就是萧景。
他一袭白袍长身玉立,笑容清雅和煦,声音温润如水:“这是白茶,叫作白毫银针,冲泡时银针挺立,上下交错,汤色黄亮澄澈,滋味清香甜爽。”
他正拿过砂壶把白毫银针放进去,抬起头撞上余绾的视线,余绾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没有一点儿羞怯拘谨。那样一双灿如星光的眸子,他这一生再也没有忘记过。
“你们那儿的送茶人,都长得如你这般好看吗?”她的声音清脆得像刚出谷的莺啼,竟然让他有些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哈哈,”她笑起来,“原来你还会害羞啊,不要回中原了,留下来吧,哥哥说你学问很好,留下来做我的师傅吧。”
说不清楚究竟为了什么,萧景留在西凉做了余绾的师傅。她是极聪慧的女子,没有一点儿公主的骄纵,善良坦荡,对于诗词歌赋学得很快,对辞赋文章常常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让他很是欣赏。
闲暇时他教她抚琴,她听他吹箫,或者二人策马奔腾在草原上,日子简单而快乐。
吟月是太后的贴身婢女,和太后亲如姐妹。太后早逝,她看着萧景从小长大,萧景一直把她视作最亲的人,这次萧景来西凉她也一并做伴。
“姑姑,我好像找到自己的月亮了。”一天晚上萧景读书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告诉身旁的吟月。吟月听萧景语气里浮动着欣喜,笑意盈盈地伸手挑了挑灯芯,屋子里又亮了些:“好啊,哪天让姑姑看看你的月亮,我这把年纪了,终于也能看见你有了牵挂。”
不几天吟月就见到了余绾,萧景坐在一旁吹箫,余绾小巧的下巴稍稍抬起,一双灿如星子的眼睛紧紧盯着萧景,脸上挂着甜蜜的笑意。她一袭火红的衣裙像跳动的火焰映进吟月的眸子,她知道这个姑娘就是萧景的月亮,会照耀他一生。
“萧景萧景,你喜欢我吗?会娶我做你的妻子吗?”余绾急匆匆地跑到萧景住的偏殿找他。外面还丝丝缕缕地飘着小雨,她闯进来带着一身的水汽,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话音里含着委屈和期许。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萧景云淡风轻地举杯小啜了一口茶,可落杯时颤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绪。
“父汗要给我定下亲事,说草原上最勇猛的英雄才是我的夫婿,你要是愿意娶我做妻子我就去求父汗。”余绾看萧景文弱的书生气,根本不可能是那些草原英雄的对手。
“绾绾,你这么着急给我做妻子,难道对我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吗?”萧景朗声大笑,“你们草原上的勇士们勇则勇矣,可是跟我萧景抢人……”萧景靠近了些,抬手微微挑起余绾的下巴,声音低沉魅惑,纠纠缠缠地响在余绾的耳边,“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西凉国的公主出嫁不讲求门户之见,类似比武招亲,在城楼下搭起气派的擂台,在草原没有敌手的那个最终胜出者就是西凉公主的夫婿,从此号令沙场平步青云富贵荣华,所以西凉出将才和这也是有些渊源的。
这一代的西凉汗王只有长平公主余绾这么一个掌上明珠,长平公主的倾城无双在这草原上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待到公主二八年华招亲之时,不止西凉国的勇士,甚至邻近的几个族国也派来勇士参加这一盛事。
关于招亲那天的激烈惊险我们就不再一一赘述,西凉的史书是这样记载的:“虽天下至美极繁,但文才兼备,清艳无双者,唯吾长平余绾也;英雄者天下之美尽弃,慕吾长平,比武之会九百场,胜者十八,萧氏景者力挫群雄拔得头筹,长平悦,王悒,其情不详。”
萧景不负余绾所望,果然拿下比武的头筹,但是一向对余绾百依百顺的西凉汗王却不太同意这门婚事。
汗王已颇具老态,斜倚在榻上对前来问询的宝贝女儿说出自己的忧虑:“绾儿,我们西凉疆土广阔,富庶安乐,一直与天朝分城而治。这几年天朝不断扩充疆域,妄想一统天下,我们西凉就是他们最大的眼中钉,可又忌惮着我们的天险而无可奈何。萧景确实是个俊才,可他毕竟是天朝人,万一他是天朝的细作,一旦掌握了我们的城防图,我们就是死路一条啊。”
“不会的,父汗,”余绾抿唇一笑,露出浅浅的梨窝,“萧景他虽是天朝人,可只是一个送茶的书生,女儿爱慕他文武双全,决意非他不嫁,他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西凉汗王看着余绾坚定的眼睛,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长叹一声:“好吧,但愿如此。父汗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快乐安康、一生无忧,只望他能保你一世无忧。”
正当西凉上下都在忙着长平公主成亲的事情时,突然前线传来加急战报,天朝四十万大军压境,一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原本西凉精妙的城防现在变得不堪一击,被天朝领军的大将一一破解,很快就到了西凉都城下。
与此同时,有人发现常年待在偏殿赏花品茗的准驸马爷已经不见了踪影。待到西凉败势已定,西凉王率众人立于城楼准备最后一搏时,大家才惊然发现城下身着白色铠甲丰神俊毅的天朝将军,正是萧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