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执笔在优质宣纸上慢慢写着,阮锦瑟似是想起什么,神情变得恍惚莫名。
墨汁从停顿的笔尖滴向纸面,渐渐晕染开来,毁掉数十行齐划工整的字迹。
“小姐!”身侧红鸢急得跺脚,恨不能直接从主子手里抢回那张宣纸,几乎快要过半的女诫文呀。
迅速回过神,阮锦瑟低头望向被墨渍污了的纸,随手将它抽出揉成团丢开,笑着安抚右侧侍候的小丫鬟,“没事,再写遍。”
“小姐,莫急,快有百遍了。”生怕自家主子过于急切,安安静静立候的青莲扬扬手里厚厚纸张,眼带崇拜地叹道,“小姐真厉害,还未到十日就快完成咯。”
揉揉泛酸的细小手腕,阮锦瑟透过窗户微开的间隙,望向院子外灰蒙蒙的天空,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约莫申时三刻。”外间练习刺绣的绿戈,目光瞟过漏刻显示的时间,赶紧出声回道,“小姐,休息会儿吧,莫累着自己。”
“还剩最后些,写完吧。”阮锦瑟站立桌前重新铺陈好,复拿起紫毫笔努力控制自己勾勒的笔画,尽量写得端正娟秀。其实早在外祖家开始她便对瘦金书字体兴趣浓厚,多年暗暗临摹练习略有成就。
如今这身体不过五岁稚龄,她只能努力将笔迹修正为初学者的小楷,速度越发慢下不少。
从府里胡大夫确定她身体已无大碍时,阮锦瑟便被祖母处罚禁足半月再加抄经百遍。冬日外面天气寒冷,每天窝在屋子里看书抄写,她倒觉得甚是惬意。
只心里挂念远赴南方的父亲,细细盘算他归来日期。儿时记忆里父亲宠溺喜爱的目光,宽大厚实的肩膀,都令她心如同暖洋夏日般殷殷期待。
“囡囡,可觉得闷?”花氏携一众下人们走进院子,卸去紫底粉梅妆花缎大氅,带着身后白嬷嬷笑吟吟入了内间,“瞅瞅,这是什么?”
十寸见方的银丝绞笼,半个巴掌大小的雪白东西,毛茸茸超大的双耳越发显得它憨态可掬,叫声细细哼哼。尖尖小鼻子,模样似狐又像猫。
闪电!阮锦瑟欣喜地接过银笼,别看它身形小小可爱,但奔跑的速度绝对敏捷无比。猫狐,珍稀狐狸种类,放眼整个元夏,恐怕也就它这么一只。
本以为该到正月里,舅舅花满城才会将闪电送过来,却没想到,居然提前整整半月时间!
提前?!她嘴边笑意莫名变浅,心脏猛地紧缩。闪电的提前到来,是不是在提醒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今生并非一成不变!
“你大舅特意送给你的,囡囡不喜欢?”花氏眉尖紧蹙,奇怪自家女儿刚刚还万分高兴的模样,眨眼功夫怎么变得有些低落。
“喜欢,很喜欢。”阮锦瑟收回心神,将银笼交给身后的丫鬟,上前抱住母亲胳膊笑容灿烂无比,“娘,大舅人呢?许久都未曾见过,好想舅舅。”
闻言,花满青眸子里闪过不易察觉的黯然。此番大哥如此正式地携重礼前来拜访候府,却只得婆母不冷不热的招待。大哥纵横商界多年又岂能看不出老夫人举动后面的意思,单单喝了半盏茶便起身告退。
“莫急,你舅舅还需在京都逗留几日,有时间相见的。”她掩下心中不快,轻点女儿粉嫩脸颊,调侃道,“可还记得希淳表哥,他也来了呢。”
“带瑟儿抓麻雀的那个?”声音微微紧涩,阮锦瑟低垂脑袋将眼角间溢起的水雾眨去,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外祖家的大表哥花希淳。
花家嫡系长孙,待她似亲妹妹般的大表哥,本该富贵锦绣的人生因为她错信自己选择的良人,竟落得五马分尸的惨烈下场!
晟宗夏宏毅垂垂老矣时,膝下众多皇子明争暗斗。为实现夫君振兴京都慕家的愿望,阮锦瑟拿出所有嫁妆为其作铺垫。外祖花家虽不愿趟进这争夺皇位的漩涡里,私底下却偷偷几番出手相助过她。
早被封为启光王爷的四皇子夏启律成为新帝后,竟然以与前朝乱党勾结私营之罪,亲下诏书派兵抄了林洲花氏本家!为救身陷牢狱之灾的花家众亲人,她四处奔波甚至回娘家求已经成为泰昌候的大伯父。
谁能想到,在她焦头烂耳之际,身边竟出了个内贼叛徒。被阮安惠设计诬陷,打得她措手不及,不仅连忠心丫鬟都没保住,甚至连外祖父和舅舅们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若说绿戈的死,让阮锦瑟对所谓的夫君彻底心死。那么外祖家全盘覆灭,便令她对慕峥此人恨意深深。自以为绝妙的卸磨杀驴,自以为她就此任人宰割,那帮恶人终究小瞧了她狠厉手段。
“囡囡,待过几日解了禁足,娘带你去看望大舅和表哥。”花满青抿唇而笑,目光落向小丫鬟手里厚厚纸张,示意对方将其奉到跟前来,“让为娘瞧瞧瑟儿的字可有长进?”
说话间,她便拿起最上头的宣纸逐字看去,发现自家闺女虽年纪小小,字迹却越来越端正齐划,“瑟儿的字倒比先前好些,娘亲有本字贴可以临摹,待会拿给你。”
别看花氏出身低门商贾,琴棋书画丝毫不逊于京都女子,特别在琴的造诣方面,可算是独树一格。
“谢谢娘。”心知母亲出手的字贴必出自名家之手,阮锦瑟焉有拒绝的道理。她依靠母亲身边,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般,“娘,我还要些书打发时间。”
“鬼灵精怪。”轻点女儿娇巧鼻尖,花满青伸出双臂微微用力便将她给抱坐于双膝之上,摸摸女儿柔软发丝,“都想要些什么书?莫不是医书?”
“原来您都知道了?”阮锦瑟调皮地吐吐舌头,心知房里任何异常动静都瞒不过母亲,索性直直开口要求道,“书里那些好像杂草似的东西,居然可以治病医人,女儿觉得挺好玩的。娘,您就给瑟儿一二本瞅瞅嘛。”
翻遍自己房内的所有书籍,还真没找到有关医书。她之所以想研究医术,为的也只是母亲身体状况。谁能想到,向来极少生病的母亲,短短四年后便长卧床塌忧疾而终。
“囡囡瞧得懂?”花氏诧异地停顿手里动作,暗暗泛起了嘀咕。从女儿三岁便由她亲自启蒙,虽说聪慧记忆好,再如何也不可能看得懂玄奥的医术方面。
“看不明白,但以后肯定能懂。”阮锦瑟赶紧摇头回答,扭着小身子便搂住母亲的脖子,将整个脑袋都埋进母亲颈窝,“先照样子画,大了便能懂得快些。”
“哟,原来要依葫芦画瓢呀。”鼻尖传来女儿还带着奶香的气味,花满青心底早柔化成团,莫说几本医书,便是稀有古方,自己也定会想法子弄来给女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