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灰灰近半月的天终于放晴,被身后奶嬷嬷牵住的阮锦瑟深深吸了口外面清新空气,走过熟悉无比的府里景色,眉眼间挥不去的若有所思。
“五小姐,待会儿老夫人跟前可莫太过大意。”经由上回处罚事件,府中各房小姐恐怕对自家主子心有不满。柳嬷嬷着实不放心地压低声音,再三叮嘱。
“嬷嬷,放心。”手指轻轻回捏仆妇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阮锦瑟仰起圆圆小脸展颜而笑。深深明白众姐妹的脾性,若她们嘴边毫无抱怨,那可就奇了怪。
“五妹妹!”
拐角处经过和绣园时,恰恰从身后响起某道清脆的叫唤声。
“三姐姐。”阮锦瑟回头望去,嫩黄绣草豆绿底夹丝袄,卷云浅金纹襕水红马面裙,衬得对方未长开的身形多了份灵动翩跹。
七彩宝石细瓣花压着双平髻,齐整刘海下细眉略长,大且亮的双目微微眯笑,轻掀浅粉唇畔露出贝齿点点。
姐妹排行老三的阮安韵,二伯嫡出长女,年方八岁。她正手牵小小的桃红色圆滚人儿,带着众底下奴婢提步跟来。
瞅清对方面容,柳嬷嬷躬身遥遥叫唤出声,脚步微错,悄然地退到阮锦瑟的身后,与正施礼完毕的青莲并肩候立。
“妹妹可是去给祖母请安?正巧,我们相伴前去吧。”问话间,阮安韵空着的右手很自然握住她手腕,轻轻摸摸发现对方绵软掌心还算温热,这才左右手各牵一个往祖母院子里赶去。
“好。”目光落向堂姐干净细细手指,阮锦瑟眼底莫名黯了黯。若说众姐妹当中,她颇有好感的便属阮安韵。然而幼年姐妹情谊,终究敌不过时间与现实的磨灭。
“阮锦瑟,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通风报信给四王爷?!害得顾宁两家全族被诛,害得我夫君孩儿枉死!”撕心裂肺地尖叫声,发丝凌乱的妇人神态癫狂,眼底流露出噬血吞骨的疯狂恨意。
枉死么?道不同,不相为谋,站立各自阵营罢了。
当年三姐姐嫁入定保候府,顾氏二房次子的正妻。定保候府顾氏与南国公府宁家素来秦晋之好,而宁家嫡长女早已是二王爷夏祉曜的正妃。
奈何夏祉曜向来猜忌多疑,被启光王爷频频故意误导,生生逼得最害怕失去皇位希望的他关键时候出了记昏招。
其实在这场皇权博弈争斗中,她们都只是别人眼里可拾亦可弃的棋子。
即便没有她的通风报信,依旧无法阻档天下大势的去向。而她,不过是聪明人做出的聪明选择。也正因为这份浅薄到忽略不计的关联,她才能在京都数家权贵灭门的大动荡中,保住了三姐姐的性命。
可笑阮安韵始终看不穿,诅咒大骂,针锋相对。幼儿时的温温亲情,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五姐姐?”绵软的声音,拉回阮锦瑟飘忽的心神,她飞快调整好神色,偏头望向左侧隔得不远的桃红夹棉袄小人儿,六堂妹安雯,二房苗姨娘所生。
“怎地?”
微扬的眉眼,隐隐几丝高傲,令人熟悉的表情。眨巴眨巴圆溜眼睛,安雯掩去眼底划过的羡慕忌妒,不禁怀疑先前是不是她眼花看错。
收回视线,阮锦瑟暗暗冷笑出声。莫看对方比自己还小半岁,却天生一副七窍玲珑心。连连哄得嫡母嫡姐欢心,甚至成功从自己手里谋得佳良姻缘。
义忠候长媳斐氏与娘亲义结金兰,在她幼年丧失怙恃最痛苦之时,常常过来府内看望相伴。
若非阮锦瑟当初太过天真,频频因自家姐妹设计被情迷糊了眼,或许就不会破坏掉斐姨精心安排的相亲宴。
而随伴相行的六妹安雯,因表现特别出众,渐渐被京都贵妇大家所熟识。最后她以庶出身份,嫁给翰林学士曾老最小的嫡孙为妻。
几人临近府内上房主院时,阮锦瑟抬头仰望高高悬挂的黑漆匾额,‘载德堂’题字苍劲厚重,即使历经百年风雨仍旧无法抹去其半分神采。
据闻,此块匾是由那位最初被御赐丹券封候的先祖亲笔所书,足以可见他对后代子孙的殷殷告诫。
迈过如意青石阶,候立看守的藏青老婆子远远朝她们弯腰见礼后,腿脚麻利地朝里头禀报传达。
廊前专门侍候的小丫头刚刚将门帘子打起,水粉色身影猛然跃进阮锦瑟视线里,眉头不禁皱起。
个头纤长,肤白唇红,双目秋水盈然,特别是挨近眼角的一颗红痣带出少有的媚色。佳碧,祖母跟前侍候的大丫鬟。
她先是恭敬地屈膝问安,嘴角由始自终都挂有怡人轻笑,抬头说道,“三位小姐,老夫人有请。”
斜倚在松绿色圆福燕尾提花靠垫的长塌上,祖母陈氏正笑搂着浩哥儿哄道,“小馋猫,待会打发人去买就是。”
“祖母您冤枉浩儿……”不满地嘟起小嘴,安浩圆滚滚身子直往祖母怀里钻。闹腾好会子,他才瞥见家中姐姐走进屋子,吐吐舌头古灵精怪地做起了怪脸。
阮锦瑟同姐妹齐齐向老夫人福身问好,抬起目光恰恰将此幕收入眼中,心里异常平静惊不起半分波澜。
整个候府现今排行末位的少爷,便是长房所出最幼的嫡子安浩。大伯母蒋氏年近三十千辛万苦诞下的小儿,深得老夫人喜爱。可谓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若说曾经偷偷为祖母的偏疼偏爱有所难过伤心,现今阮锦瑟早已看开甚至在鄙夷冷笑。
世间有种人,若喜欢谁,哪怕做错也是好的。若厌弃谁,即使再对也将惘然。面前神色已转淡的老夫人,便是如此。
曾经,在阮锦瑟接连失去双亲后,陈氏作为祖母长辈非但没能对她疼惜爱护,反倒越发疏远淡漠。
“一笔画不出二个阮姓。瑟姐儿,你去同惠丫头赔个不是,姐妹之间莫要伤及和气。”陈氏眯起双眼,冷淡目光直直落向正中央站立的五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