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润妹简介】笔名阿韵,炎陵县石洲乡人,生于1966年5月,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后在圩镇上开一小店谋生,直到现在。无聊之余喜欢看看书,写点文字。曾在《石洲文学》、《神农风》、《株洲日报》、《湖南日报》、《湘东文化》等报刊发表作品。
故乡的晒谷坪
故乡有许多令人留恋的地方,不说村口那两棵高高的大荷树,一年四季迎寒送暑,披雨着雾,犹如慈祥的老人,时刻关注着小村里的家长里短;也不说横穿村里那条潺潺小溪,从来不知道烦恼,永远唱着欢快的歌儿流向远方,任由村民们在它身上洗涮一切肮脏的东西,过后便把污垢默无声息地一齐带走,犹如无私的母亲无声地包容着儿女们知错而改的胸襟。单说生产队仓库门口的晒谷坪,就常常让我魂牵梦绕,犹如初恋的情人,就算已经淡忘,也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
那时是大集体时代,生产队的仓库装着社员们一年到头的收成,也是全生产队人生存的依靠。晒谷坪建在仓库门前一个很当阳的小山坳上,共有大小不一三个坳坪,呈阶梯状分布,最上面那个最宽最大,我们叫它“大坪”,可以摊开30多床竹垫笪。
一到秋收季节晒谷坪就没得了空闲,那正是晒谷坪最热闹最有趣最迷人的时候。
但最先就得晒稻谷,晒稻谷是我们小孩子最讨厌的事。因为大人们不准我们小孩子随便出入晒谷坪,说会把沙子带进稻谷里,更可气的是不准我们把毛栗苞带到坳坪里取毛栗籽。说那毛栗刺容易扎到脚。晒谷坪周围的山是我们村唯一长毛栗树的地方。有个负责晒谷的陈大婶,长得牛高马大的像门扇,一看到我们去摘毛栗苞就凶神恶煞般用眼横瞪着我们,咬牙切齿地说:鬼崽子,搞到毛栗刺扎到我们的脚哟(那时候穷,人们多数打着赤脚干活),看怎么收拾你们!我们都有点怕那个“门扇”。所以一直老老实实地在山上就地用石头捶开毛栗苞,取出一粒粒毛栗籽。但有一个小伙伴却敢和她对着干。他就是阿强,生产队长的儿子。有一次趁“门扇”没注意,阿强故意将一撮毛栗刺放到一床垫笪下,当她去捋垫笪的时候,一脚踩中了毛栗刺,扎得她“哎哟”一声,接着就骂开了:哪个粪箕鬼!杉皮鬼!背时鬼!把毛栗刺放在这!此时阿强故意大摇大摆地从她身边走过,还伸出舌头扮一鬼脸。“门扇”自然就知道是阿强所为。只嗔骂了他一句:无聊鬼!小心你阿爸的“牛条子”抽你!
其实我们也不太敢把毛栗苞带回家去,家里的大人和“门扇”一个调儿:赤脚进进出出,容易扎到脚。但又甜又脆的毛栗子,能把肚里的蛔虫勾引出来。我们才不顾家人的反对呢,还是偷偷地把毛栗苞带回了家……
等到山上的毛栗苞摘完了,就盼着大人们摘茶籽了。
全生产队里的茶籽都堆放在“大坪”的一角,圆辘辘的茶桃,堆成了一座山,每天放学回家,我们都要去茶桃堆里踩踩,让茶桃淹没自己的双脚,或躺或坐,仰望蓝天,羡慕老鹰飞得又高又远,一会儿功夫就飞出了村庄的天空,就能看见山外的世界是个啥样了。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企盼着稻谷快些晒完,好把“茶桃山”推平,把茶桃晾开,晒满整个“大坪”。当茶桃晒得个个裂嘴而“笑”,一粒粒乌黑的茶籽儿蹦出壳之后……这时,我们又开始盼着变天,天一变准得收茶籽了,收完了茶籽,最开心快乐的时刻也就来到了。一放学,个个背起田铲,端着把杯,来到“大坪”挖茶虫。一田铲挖下,轻轻一敲泥团,一条条红咀白身如米粒长的茶虫便在黄泥里忸忸怩怩地蠕动着,多的时候就像泥地里撒了一层白米饭。回家的时候,大家一比,有的快满一把杯了,有的半把杯,还有的只有半杯的一半。这时阿强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总是叫最多的拿一些给最少的。
回到家,若是还没到炒菜的时间,就把茶虫倒一些放在火铲上,再伸进灶坑里的火上烤,不停地摇晃着火铲,不一会儿茶虫就熟了,捻一条放进嘴里,啧啧,那叫一个香!也叫一个脆!不过最过瘾的还是叫母亲把茶虫炒了,再撒一点点盐水,还没起锅,香气已经在整个厅屋,甚至整个村庄弥漫开来……
坳坪几乎要被我们翻个底朝天,一连挖它几天,觉得没落下一条茶虫了才肯死心。
吃过了茶虫,就到了队里分豆秆的时候了。
豆荚儿打完之后,就剩一堆豆秆了,里面多多少少还有几粒豆子的。队长在大坪里把豆秆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一户人家一堆。大家七手八脚把分到的豆秆担回家后,便召集我们小孩一根一根地拣,拣完一堆,总算拣到大半碗黄豆子,我们小孩子便偷偷留下一小撮,兜进衣袋里,然后邀上其他小伙伴,踅回晒谷坪,找些残留的豆秆生一堆火,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着一棵整兜的豆荚呢。大家把豆子放进装过雪花膏的盒子里,用小树丫丫夹着,放进火堆,一会儿,砰咚一声,豆子熟了,丢进嘴里,嚼得哚哚脆响,馋得在不远处觅食的小麻雀也眼热地望着我们呢。
秋收的季节过后,晒谷坪又清闲了许多。但依然晾晒着我们全村子人的欢笑。
出工之前,大人小孩都喜欢来到晒谷坪溜达一会。冬天,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习惯提着火笼,悠闲地坐在晒谷坪边上的树筒堆上,男人们吧嗒吧嗒抽着喇叭筒,女人们戴起老花镜没完没了地纳鞋底绣鞋垫,有时也兜几粒炒熟的豆子包谷或几块红薯片什么,累了的时候,拿出来嚼一嚼。但有位廖叔婆却有时候带一个米粿般大的饼,只要我们在场,她便每人分一手指头大小的一块,那可是我们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我们谁都没吃过。谁家都没买过呢。听大人们说她有个侄子在城里,每次来看她都会带饼来。她没儿没女,家里就老两口。
那饼干实在太好吃了,每次吃过之后,舌子总要舔上老半天,还忍不住吞得口水咕咕作响。有一回,我们在晒谷坪“打仗”,突然对面菜园里进牛了,廖叔婆放下火笼就去赶牛了。这时,阿强使了个眼色,把廖叔婆的火笼藏了起来,等她找火笼时,我们谁都不肯告诉她,僵持了一阵,最后阿强给她摊牌:拿大饼给我们吃,就告诉你火笼在哪里。廖叔婆嗔骂道:好食牯,前世欠你们的了。说着便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大饼,掰成四份分给我们。又说:发狠读书吧,以后读到外面去,大饼有你们吃的。听廖叔婆这么一说,就为这口香甜的大饼,调皮捣蛋的阿强读书也用功了许多。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包产到户后,各家各户的稻谷茶籽就在自家门前屋后晒了,只是离得近的一两户人家仍旧在那里晒谷晒豆子。更多的时候,晒谷坪成了停车场,有摩托车、农用车、面包车。每逢过年过节,也停着一辆漂亮的小汽车,那是阿强的。他在外面的大城市里开了家公司,带领村庄里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创业呢。
几个儿时伙伴相聚一块,阿强说。可惜廖叔婆不在人世了,不然要买上几箱最好吃的饼干孝敬她老人家。当年她给的那块饼是世界上最香最甜最可口的饼啊。
阿强还说,以后不管我们再忙再远,都要回家看看,不为别的就为这晒谷坪!
怀念童年
上世纪60年代,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我是老四。
我们是在母亲一边纳着鞋底儿,或一边补着衣裳的唠叨声中长大的。
从我记事起,我们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的衣服只有青、蓝、灰三种颜色,而且补丁叠补丁。尤其是小孩穿的裤子屁股和膝盖上补一层烂了再补,往往要层层叠叠补上三四层呢。所以,一到下雨天,或是冬日的雨雪天里,我母亲和村里所有的女人一样都要忙着把那些烂得不能再缝补的衣服拆下来,挑稍好一点的做补丁,补到那些“烂屁股”“烂膝盖”上。那些再不能做补丁的烂布儿,就用米汤糊成“布壳”为我们这帮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每人一双“千层底”。
每次动工做鞋之前,母亲就会说好这双是给谁谁做的,谁都不许争。有一回,轮到母亲对我说:“四儿,要听话哦。这回就给你做新鞋了。”我好高兴,开始时我一直守着母亲,看着母亲挥动剪刀把布壳剪成鞋底样儿,再在两块鞋样之间贴些稍好点的烂布块,看着她用苎麻搓成的细绳子一针一针地纳鞋底。有一次母亲扎到手指了,我特难受地问妈妈:“妈,我是不是很歪啊!”(因为常听大人说,要是帮谁缝补衣服或做鞋扎着手指了,那这个人一定很歪。歪:我们客家土话,就是不贤惠,小气的意思。)只见母亲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几下,说:“我四儿,不‘歪哩,贤惠着呢。是我太不小心了。”母亲也偶尔叫我帮她端碗茶,或拿点别的东西,或带小妹妹到外边玩。
等做好鞋子之后,母亲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满脸兴奋地说:“老四,试鞋吧!”一试穿,我说有点挤脚,母亲很自信,一边使劲地帮着把我的脚往鞋里挤,一边说:“怎么会穿不进呢?我都打好尺码的呀?走不了样啊?”为了不扫母亲的兴,我诡秘一笑,说:“其实不挤,我骗你的,蛮好嘞”。然后,调皮一笑,兴高采烈地穿着新鞋跑开了,尽管新鞋子有点挤脚。回头一看,母亲也笑了,很舒心很坦然的样子。
不过也有些雨天,却是我们孩子们的节日。那就是母亲不再没完没了地拆烂布补衣服、纳鞋底了。而是把坛子里的那些红薯片,或豆子,或包谷拿出来,倒在锅里炒得“唰唰”直响。我印象较深的是吵饭豆儿(一种较硬的豆,那时农村口粮不够时常常掺到米里一起当米煮着吃的)一到这个时候,灶前灶后便围满了一堆孩子(还有邻居家的),眼盯着锅里欢快地滚动的豆儿,闻着那股清香,嘴里禁不住不停地咽口水。大姐使劲地往灶里塞柴,本想让豆儿快点熟,没想到大姐的一灶火往往会把锅里的豆儿全烙上一个个小黑点。母亲赶紧把豆儿铲起,倒在簸箕上,然后,端起簸箕往桌子上一放——我们这群孩子一窝蜂围住了桌子,不怕烫,不怕上火,抓起一把,用嘴吹吹,就往嘴里送。个个咬得“咯咯”直响,吃得那个香啊!至今难忘!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炒“谷泡”。“谷泡”其实就是用糯谷炒出的爆米花。在那个年代里,一般的人家,谷泡也不是能常炒的。我们家也只是到了红薯片,包谷,豆子都炒完了的时候,母亲才会忍痛割爱地量两升糯谷炒谷泡给我们解馋。那时生产队里一年到头也就分那几十斤糯谷。每当炒谷泡的时候,姐姐们欢天喜地地忙着烧火,等锅有六成热的时候,母亲便把糯谷倒进锅里,然后使劲地翻炒,炒到糯谷陆陆续续“砰砰”作响时,母亲就把锅盖一盖,等里面“咚咚咚”欢快地响过一阵之后,当母亲再次揭开锅盖时,糯谷全变成了一锅雪白雪白的爆米花——我们叫它谷泡儿。母亲把谷泡铲在簸箕里,放在桌子上,我们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围过去,拿起就吃。先是一粒粒往嘴里送,生怕谷壳噎着。后来发现小妹粘有口水的手指随意往谷泡里一伸,谷泡就粘在她手指上了,小妹轻易一舔就吃着了,比我们还快呢!我们一些稍小的孩子受到启发,干脆舔湿巴掌,然后一巴掌印在谷泡上,再舔粘在巴掌上的谷泡,这种吃法真是太过瘾了,脆脆的谷泡入口即化,糯滑香甜,真是美味。就是没长牙的小弟弟小妹妹,还有掉了牙的爷爷奶奶都吃得开开心心哩,所以炒谷泡是我们家老老小小皆大欢喜的事儿,大家就像过年过节一样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