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萌动的年岁里，有时看着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将自己亲手织的围巾系在男朋友的脖子上，四目相对，真情相拥，男主角激动地将女主角抱起，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转，在摄像师的慢镜头里，特别的唯美。便心想，等有一天，我也要成为画面里最幸福的公主。为了不至于将来临时抱佛脚，我决定付诸于实践。于是，偷偷地跑到集市上买了毛线和专用的针，上完课后就躲在房间里练起手来，凭着从小到大在母亲身边的观察，加上平时从其他女老师那瞧来的记忆，还真没难倒我，我小心翼翼地起了针，选择了最简单的平针针法，顺一行反一行，不一会儿就织了两寸来长。“不行，这太简单了，织条围巾不过如此！”我决定放弃围巾开始织毛衣，哪曾想这雄心壮志没几天就被摧毁得灰飞烟灭。由于针数多，速度慢，好不容易才能织完一圈，战果太不明显，我早已没有了耐性；一不小心又漏了一针，等到发现时已经于事无补，只好拆掉重来。就这样拆了织、织了拆，反反复复，几天下来还是那么几行，我终于泄气地把它扔在桌子的一角。
那天，住在楼上的刘老师“噔噔噔”地跑下楼来，“小万老师，有姜没有？我家煮鱼忘买姜了。”
“有的，有的，我帮你拿”，我转身进了厨房。
“哟，小万，你也开始织毛衣了”。
我生怕自己的作品被她拎起来现丑，赶紧跑过去，一把抓起塞进了抽屉，脸也刷地一下子红了，好像被她洞穿了小秘密。
“不是的，刘老师。”我连忙掩饰。
“噢，哈哈……”她一脸的坏笑，“没看出来呀，心里有人了吧？”
“唉呀，刘老师，你说什么呀！你赶紧回去煮鱼吧！”我借机把她送到门外，赶紧关上门，转身瞧见镜子中自己那绯红的脸，真是又羞又恼。
要说第一件作品问世，还是我将为人妻的时候。那时，我已和丈夫定下婚期，想着自己笨手笨脚的，竟从没为他织过一针一线，不免有些愧疚。于是，狠下心来，拜师学艺。买了很喜庆的红色毛线，找到同事们一致公认最有耐心、最会织毛衣的盘姐，虚心请教。她不厌其烦地教，我耐着性子学，终于只剩两只袖子没织了。这时，学校突然派我去市里参加一个教学研讨会，只好听命。出差那几天，气温骤降，特别的冷。我不禁有些自责，如果早些动手，现在老公就能穿上我亲手织的毛衣了，想必他一定会暖在身上更甜在心里。唉！都怪自己不好。
回到镇里，老远就看见老公在车站等我，车一停住，他快步跑了过来。
“还好吧？没晕车吧？”老公关切地问道。
“我蛮好的，天这么冷，不是叫你别来接的吗？”
“不冷，一点都不冷，你看……”他将外套的拉链拉开，我一下子傻了眼——红色的毛线衣，咦！这不是我还没织完的那件吗？
“怎么回事？我还没织完呢？”
“我等不及了，毛衣不成先当背心穿嘛，好暖和的。”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雪花漫天飞舞，大手拉小手，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雪地上的脚印，记录着我们单纯而甜蜜的小幸福。
回到家，我专门腾出几天时间，剩下的工程终于顺利完工。直到现在，那件“幸福牌”毛衣还珍藏在我的衣柜里，虽然已经十来年了，早已不能再穿，但每次看见它时，我总会莞尔一笑。
从那以后，我织的毛衣日渐丰富起来。
十月怀胎，一针一线地织着那小小的衣衫，想像着腹中宝宝的模样，任凭母性的柔情在指间自然地游走缠绕。
前年，婆婆病重，我把她从乡下接到县城住院，无意间瞥见她那件穿了多年的毛衣袖口已经断了线，赶紧买了上好的毛线，为她织了一件新毛衣。如今，婆婆已经过世，姐姐告诉我，婆婆临终前说过，这件毛衣她很喜欢，一定记得让她带去的。
现在，机织逐渐代替了手工，商场里毛线衣、羊毛衫更是琳琅满目，不但款式新颖，做工也好。不知从何时起，我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宁可花钱，也不愿拾起这门活计。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永远珍藏着那些美好的记忆。那细细的毛线，究竟编织了多少美丽的故事；那小小的线团里，到底藏着多少温情与真爱，恐怕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无限回味。
七彩豆豆糖
一
“一、二、三……二十”，红的、白的、绿的、紫的，在第三次数完这一颗颗圆圆的小精灵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拆开塑料袋的封口，捏起自己最喜欢的一颗紫色的，轻轻放入口中，一种奇妙的薄荷味在口中迅速弥漫，清凉凉、甜丝丝，我微笑着闭上双眼，尽情享受这七彩缤纷的幸福……
“二妹，又在偷偷做什么美梦呢？”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不睁眼看都知道是班上的捣蛋鬼王虎，便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左边的口袋。
“你兜里是什么，拿出来看看！”王虎大声喊道。
“我不。”我的话落地有声。这可是我用上学期期中、期末两次考试全班第一名换来的。去年我家里的土屋塌了，新盖了红砖瓦房，我曾偷偷听见阿爸阿妈商量今年先还了大姨家的钱，明年再还二伯家的。我从来都不向阿爸阿妈提买零食的要求，这一包豆豆糖是阿爸从县城带回来的奖励，乡里集市上从圩头到圩尾都没有卖的。
“你敢不拿过来”，王虎的声音中夹着怒气。
“就不！”我的脸涨得通红，双手死死地护住口袋。
“一、二”，比我高出半个头的王虎怎么也没想到平时纤弱的一个妹子今天哪来的倔强，“三”字刚一出口，王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只听见“嗤”的一声，破了的口袋像一张喘着粗气的大嘴，五颜六色的豆豆糖散落一地。王虎一不做二不休，刚才还圆滚滚的小糖丸一眨眼在他的脚下变成了粉末。
“你……你……”我咬着嘴唇，眼泪像断的线的珠子，顺手抓起课桌上的墨水瓶不顾一切地砸了过去。
“啊哟”，王虎捂着左眼，一股鲜红的液体流出了他的指缝。我顿时慌了神，不知所措。
几个同学赶紧跑去找老师。
二
老师把阿妈喊到了学校。这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因为做错事被老师找家长。
那年我九岁。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我家到学校不过一里来路，阿妈一阵风似的跑来，趿着拖鞋，翻卷的裤脚一边高一边低，与小腿上的湿泥巴不情愿地沾在一起，一顶旧草帽被无情地甩在后背。阿妈带着王虎去了乡卫生院，后来又把他送回家，陪着笑脸向他的父母再三解释、道歉，并赔了营养费。临了还回到学校，在老师那领了教训立下保证，却自始至终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回家路上，阿妈快步走在前面，我磨磨蹭蹭地跟在后边，四五百米长的路仿佛走了半生世，因为我一直在猜测和担心回家后会领到怎样的惩罚。接近家门口了，我突然瞥见阿妈用袖口拂了一下眼角，转身就进了厨房。没有责骂，更没有棍棒，一切像平时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所猜测和担心的种种无一变现。
我一直以为阿妈是在生我的气，而且是气得不行了才不愿意跟我说话。因为王虎的眼睛虽然没伤着，但清洗伤口、给破了的口子缝针、买药等等，一共花去了二十多块钱。那时候阿妈挑上一担自家种的小菜到圩上去卖，常常卖到下午才能换来五六块钱，即使再饿她都舍不得买上一两个包子充饥。
阿妈偷偷拂泪的背影就这样一直烙在了我的脑海，有时我缠着问她当时是不是很生我的气，总是被她巧妙地转移话题。等到我师范毕业即将参加工作，阿妈才告诉我，其实她并没有责怪我，她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本事，气家里穷，她把罪过归结为不能经常给我买零食，以致我因为几粒豆豆糖对别人“大打出手”。要知道，那时的我可一直是她的骄傲，乖巧听话，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第一名。我一再追问：“阿妈，你那天是不是哭了？”她怎么也不肯承认。我嗔怪道：“阿妈，你真是的，就因为这件事让我内疚了近十年。”
感谢阿妈让我内疚，因为那天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想像的暴风骤雨没有来临，那种在她看来极不正常的平静让一个小小的心灵学会了思考，母亲因为自己而伤心流泪的背影永远地铭刻在了她的内心深处。所以，从那时到现在，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我从来不敢对自己有丝毫懈怠，因为我再也不愿意再看到阿妈因我而流泪。
三
今年，我的儿子也刚好九岁。
我阿妈喜欢带他逛超市，面对琳琅满目的零食，买得最多的是糖果。但凡儿子开口说要，几乎没有不买的。有一次，这一老一小甚至买回十来种包装精美的糖果，拆开一看，什么牛奶味、水果味、巧克力味的都有，形状更是五花八门。我老公对此颇有微辞，甚至大有召开家庭会议立下家规之势。我只好当起了两面派，一边当着阿妈的面非常认真地告诉儿子吃太多糖的害处，借机给阿妈上教育课，一边百般温柔地让老公答应把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一家人相安无事，我暗自庆幸。
直到有一天，全家人正在吃饭，儿子突然大喊牙疼，不一会儿，竟疼得眼泪汪汪，在地上直跺脚，见情况不妙，我们只好放下碗筷直奔医院。好好的怎么会牙疼，每天早晚都坚持刷牙的呀，我的一个表姐就是牙医，我们平时还经常带他到牙科检查呀！“是不是偷偷吃了很多糖？”在老公再三逼问下，儿子终于承认：“是姥姥说，我们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家。还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们还拉过钩的。”老公顿时无语，只有我真正懂得母亲为何“一错再错”。
经过那次牙疼之后，儿子谈糖色变，阿妈也终于放弃了买糖，但仍时常给儿子讲我小时候的那件糗事，最后总要说上一句：“你妈妈小时候最爱吃那种豆豆糖了，薄荷味的。”每每得到的回应总是：“姥姥，你又来了。”
或许在今天连我们大人都在纠结该吃什么、什么好吃的时候，儿子是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那一颗颗圆溜溜的豆豆糖的极致诱惑，也无法想像那七彩的小糖丸中蕴藏着一种怎样缤纷而甜蜜的幸福。阿妈就像一个高明的智者，没用只言片语，却点亮了一盏明灯，让我在成长的路上绝不会迷失方向，并且勇敢坚定地前行。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座用七彩豆豆糖砌成的巨型城堡，一个美丽的天使挥舞着洁白的双翼幸福地畅游其间，想必那天使就是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