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米开朗基罗的哀子塑像中的圣母,用那么仁慈怜悯的目光望着我。我顿时感到束手无策。她真聪明,彻底的烈士精神是我唯一无力攻破的防守、唯一无力招架的攻击。她,这个仁厚、受苦、关爱、了解、挂着一张悲天吝人面孔的人,居然求我告诉她一切:它,婚外情,在我心中的份量,我想从它得到什么,我是怎么自苦的。
为了挣脱我的自由,我声音颤动、双手发抖,开始用自贬来回答她的问话。在烈士的泪水面前,我不再有丝毫勇气坦诚地告诉她,多年来她一直是个非常差劲的妻子,是她的缺点引发了现在这场难舍难分的婚外情。”
周向明:
“他来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还在生前一次他给给予我收受的气。可他跟刘莉说了我们事的勇气,着实使我乐昏了。我们见面共进晚餐,庆祝这项大跃进。之后,因为中野已经把他的衣物大部分都拿走,我们饭后回到公寓。接下来的情节就像剧本里描述的那样:十点半左右,我们正准备脱衣服,但见锁空里有钥匙转动的声响。是中野。我猜他是想跟我谈谈。
余辉冲进浴室躲藏,但中野走进卧室,正好看见他的衣服堆放在椅子上。他走过去试开浴室门。门锁一直时好时坏。门开了,余辉穿着短裤,模样滑稽地被逮个正着。
中野说:‘你这混蛋。我早该知道是你。’
余辉真棒,嘴里说着:‘我爱向明,我要娶她。’
中野转过来望着我,然后对余辉说:‘你爱这个女人?这个贱女人?这个只有一口利牙没有热血,心如冰块的甜姐儿?这个糟蹋男人,除非喝得烂醉,否则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能玩的冷感婊子?我可怜你。’
我真的无法想像他居然会说得出这等话。他摔上门走了,我俩坐在那儿全身发抖,倒了两杯威士忌在那里默默地酌饮,想借酒浇愁,忘却刚才的那场羞辱。中野的发泄,反倒使我们有点儿替他高兴,可是那天晚上,我们最终没有提起"性"趣;我们在一起没做爱,这还是我们婚外恋以来的头一次。”
余辉在旅馆里租了间房间。他俩几乎每个晚上都在一起,其余的晚上和几乎每个星期天下午他都回家看望孩子。通常都搭八点五十分的班车回来,但偶而会睡在书房沙发上。女儿小萍第一次看到他回去的时候哭个不停。头一个月,他回去看孩子时,刘莉总是待在旁边,待他温柔极了。结果,他发现自己看过孩子后总是喝得烂醉。为此,他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才知道是妻子惩罚性地运用仁慈和刻意显露苦楚使然。他恢复了跟她抗争。
离婚协议拖了半年,刘莉的想法变得顽强,提出的要求近乎报复。不过,他们终于达成协议,完成离婚。那以后,两人间敌意减少,一年后双方都说他们已经成为“朋友”。
那边厢,中野却无意在离婚程序中恶斗。他跟周向明发泄了那几句之后大约一个礼拜,他跟她见面喝杯酒,请她原谅他气怒的表现。她也求他原谅她带给他的伤害。他俩彼此都表示对方是正派的好人,只是他俩不适合做夫妻,最后双方同意做朋友,而且很快做出协议:周向明保有公寓、半数家俱,以及她婚前自己就有的几万块现金。
“我必须善待你。”中野摆出和蔼姿态,“没有你当初对我的支持,我中野没有今天的生意场上辉煌。”
向明知道这是实情,绝非漂亮话。中野为了前妻的种种好处,邀请她和余辉改天一起喝杯酒。余辉讨厌这个点子,但为了向明着想还是去了,结果发现情况并不像他预期的那么别扭。他发觉中野十分需要被接受、被人当作朋友,而不是被排斥,即使对方是两个欺朦他的人。
余辉的日记自一九九八年七月底后只五六篇零散的短札,显然婚外情以来,他的内在冲突解决之后,写日记的需要也大为减少了。向明归纳他俩自七月至翌年四月的关系时有这样一段评论:“除了他回家看孩子外,我们每个晚上和周末都在一起。我们变得非常家居,而且相处自在。那段日子是最快乐而满足的,即使没有那些难以想像的刺激片段。不过,我们也有些波折:孩子那边的情况不佳时,他就会愠怒,而我偶而也有女性特有的拗脾气。但大体而言,那段日子就像是延长的蜜月,我们喜欢一天到晚在一起,而且两人没结婚,夜里他必须离开,反而增添了趣味。
可是,我俩都是自由身之后,他变得非常躁怒。中野和我在九月离婚。那时他已把旅馆里的东西全搬了过来,我俩生活得就像一对夫妇。他说并不急着要那张一纸法律文件;何况我俩都是成年人,周遭没有人会在意这种事。而他刚离婚还有阴影,不想又被困住。有一阵子我随他去,后来我发了几次火,也大吵了好几次。有一回,他甚至回旅馆去睡了一晚。再后来,他跟心理医生谈了几次。四月,我们终于结婚了。结婚时有不少亲朋戚友在场。虽然有点尴尬,但也隆重,煞是处女婚。余辉的家人从外省搭机赶来;我的母亲也参加了我们的婚礼。婚照是叫婚纱专门店的老师傅拍的。后来证明,我照片上的模样既漂亮又快乐,是这辈子没有过的。光看那些照片,人们大概绝不会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样的煎熬才走到了今天的那一步。”
不伦绝唱
既然相爱,任何人都希望双方能够心无旁骛地深深相爱,不论在肉体还是精神上都能够达到充分的水乳交融的结合。这样,被爱的双方彼此眼中只有对方,全身心地只爱恋一个人。这种爱在渡边淳一的笔下被称之为“绝对的爱”。那么,如果一味地追求这种“绝对”,爱将会如何呢?渡边淳一的《失乐园》中的主人公久木和凛子之间的婚外情关系可谓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凛子通过久木初尝了性的愉悦,并随着爱的深入加深了对久木的爱恋。久木也更加热爱通过自己而得到了愉悦的凛子并被她强烈地吸引着。
然而,就算你认为因爱已完全占有了对方,人心却不知何时会发生变化。实际上,如果你过去曾经爱过别人,那么,你就不能否定爱的烈焰在某个时候会减弱、进而熄灭。久木和凛子之所以曾经都分别结过婚,就是因为他们以前都在某种程度上被原有的对方所吸引,并坚决认为能够与对方共度此生的。但是,当双方开始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在安稳的名义下便产生了惰性,新婚燕尔时的柔情密意毫不留情地消逝,看到的尽是对方在热恋时从未显现的令人厌恶的一面。这样,一旦感情疏远了,性爱也就索然无味了。原本那么彼此相爱的双方为何会发生如此变化呢?理由是两个人都深切地感到那种爱是不真实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它会带来不安和恐惧。
如果相信只要人活着,爱就会改变的话,那么,除了趁爱情还在激荡之时与对方共赴黄泉便别无他法了。因为没有比这更有效的珍藏绝对爱的方法。久木和凛子两人随着相互间爱的深入,同时也加剧了死亡的企盼之情。
他们俩的周围的环境也造就了期盼死亡的氛围。久木和凛子相知之始正值久木被排挤出公司核心之时,加之看到朋友生病、去世,他对生命更感到虚无缥缈。而凛子却在性爱高峰预感到死亡。虽然眼下她才三十八岁,正值人生之颠峰,但是,作为女人,今后的她势必要走下坡路。这种不详之兆莫名其妙地笼罩着她。在这种情况下,伴随着两人爱恋的加深,双方都将毁掉各自的家庭。结果,久木受到了社会道德的谴责,凛子也被自己的生母断绝了母女关系,两个人都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由于不见容于社会道德,凛子更加强了对死亡的渴望。与此形成正比的是,他们双双都陷入了广无边际的性的深渊,深深地沉溺于性爱世界。做爱之前幻想死亡,或许可以说这是惟有女性才能切身感受到达到颠峰状态的陶醉感的、极乐幸福的世界。
最后两个人终于以紧紧地束在一起的姿态徇情了。绝对的爱虽然存在,但是都极为短暂,而且并非永远不变。如果希望留住它,就只有在爱的顶峰死去。这就是日本名家渡边淳一笔下《失乐园》所力图表现出的主题。
久木和凛子
凛子此时像是为了消除对爱情不能永存的不安与恐怖而寻求性爱,陶醉在全身舒畅震颤达到高潮的至爱快乐中,比任何牵强的理由和口头安慰都有益于摆脱萦绕脑海的不安。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像身体那样直接而忘我。凛子的肉体礼赞传达给久木,一气点燃了之前见到王越时一再压抑的欲望,两人立刻情投意合,竭尽全力拼命地一头扎进奔放淫荡的行为里。
刚开始两人紧紧相拥,贪吮彼此的唇,不知不觉中自然结合在一起,那已经变得十分敏锐的女体先就到达高潮。略事休息后,精神恶魔又跋扈起来,两人毫不间断地又纠缠在一起,一阵激狂后,赫然发现两人头脚位置颠倒,吸吮爱抚着对方的性器。过了一会儿,他们突然像感应到电流的冲击一样,不约而同地将身体调转回原位,凛子这次迅速骑到久木身上,前后晃动着身躯。向前倒,向后仰,然后再向前倒,只见她嘴角叼着垂下来的头发,断魂绝命般呐喊着达到了高潮。
仲夏夜里,两个躯体汗水湿漉光滑,说是肌肤相碰,更像是汗水相激。男人重新跨到女体之上,女人从下面紧紧吸住,男人再也忍耐不住了恳求“我要去了”,女人答曰“来吧”,男人的精气狂泄而出,而凛子披头散发地狂叫:“杀了我,直接杀了我……”
凛子在高潮同时呼喊“杀了我”,是希望死在愉悦极致那一刻。在这个愿望中,即有想死在绝对快乐中的欲望,潜藏着如果就此死去,便可以永远贪享愉悦的贪婪。
久木虽然也想像过这种可能性,但凛子此刻的追求方式实在太过激烈。她仿佛早已超越了性爱的快乐与陶醉,从全身血液沸腾递转的身体里发出呼喊。
“快点杀了我吧……”
久木不知如何回应还在叫喊的凛子,只有紧紧抱住她。凛子那轻微快速震颤到达高潮的现象,透过肉体明明白白地传达给久木。
男人与女人就像死尸一样重叠在一起,置身在高潮的余韵里。不久,仿佛从阴间幽幽魂转般,凛子低哑慵懒地呢喃:“为什么不杀了我……”
久木无话可答,他轻轻抬起上身,正要松开紧抱她的手臂,凛子双手却紧紧缠住他,“别离开我……”
久木照她说的保持俯抱她的姿势。凛子缓缓睁开眼。
“就这样死不好吗?”凛子的眼中微微含泪,是愉悦至极时流出的泪水吗?
“和你在一起,这样全身都连在一起……”
久木意识到两人身体还结合在一起。
“那我们就这样去死吧!像现在这样死,我一点儿都不怕。”
“我们一起死吧!”
凛子约他去死,他已不再惊慌,反而坦然接受,久木对这样的自己霎时感到有些狼狈,但很快地又觉得这样也好。
是高潮后的倦怠让人消极,还是肌肤相亲的关系使他缩小思考范围?总之,他此刻没有违逆凛子的气力。
“能和我一起死吗?”
“啊……”
久木含糊回答,凛子再次确认。
“真的可以?”
“可以。”
“好高兴哦!”
凛子突然用双手去拥抱他,随着身体的晃动,仍在凛子体内的久木的阳物滑落而出。
“不要……”
凛子不觉叫出声来,但久木不予理会,径自从她身上翻身下来,仰卧在床上继续追索着激清的余韵,凛子却又像猫咪似地缠到他身上。
“真的和我一起死也无所谓吗?”
“真的。”
久木闭上眼睛,凛子又嘀咕说:“现在果然是我们最棒最好的时期。”
“我们若一起死会怎样?”
“会怎样……”
“周围的人不知会说什么,身边的人不知有多惊讶……”
久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妻女的容貌。
“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兴奋。”
此刻,凛子已经不是在做自杀梦,而是在自杀行为中看到了喜悦。
“我们两个就紧紧抱着死,绝对不要分开。”
“那要怎么做……”
“我们慢慢想嘛!”
凛子说得像要寻找属于两人的秘密宝贝一般。
“别人一定大惊失色。”
听到凛子快活的声音,久木自己也萌生想像身边众人惊骇模样的秘密快感。
“谁也不知道我们要死了。”
久木点点头,觉得和凛子一起融入那飘浮在床周围的死亡快乐中的自己可爱而不可思议。
要怎么样两人才能相拥而死呢?这半个月来,久木和凛子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看了各种推理小说以及医学书籍的结果,发现要想两人一起死只有这个方法。直到两天前他们才得出这个结论。决定和凛子一起做死亡之旅,久木感觉好像又跨越了一堵墙似的。死虽然可怕,但那或许是一个新的旅程的起点,如果这世上所有生物总有一天都必须踏上这个旅程的话,他希望和最爱的人以最美的形式启程。
凛子说两人紧紧相拥而死就不可怕,而且是在性爱高潮、快乐绝顶的那个瞬间。虽然彼此都没有死亡的体验,但在全身舒畅、彼此肌肤紧密接合时断气,或许真的不那么可怕。
和凛子订下死亡之约后,久木心里对死亡的恐惧急速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对死亡渐渐热切起来的渴望。在华丽鲜明强烈中满足而死,那是只允许存在于相爱而死的两个人之间的至福行为。这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够得偿这种幸福的愿望,他们应该是稀有到十万人甚或数百万人中才出现一对的情侣中特别挑选出来的“爱情菁英”。
就这样,不断地思考并如此告诫自己,于是对死的恐惧渐渐淡去,反而一心求死。然而一旦决定去死,又有几个困难的问题有待解决。至少,肉体健康的两个人要主动放弃与生俱有的求生意志而断绝生命,虽然不那么违反常识伦理,但却是违反了生命伦理倒行逆施的行为,做来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