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静止不动只是外表,实际上,婚姻和婚外情却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事后回头看,在大多数这类情况中,婚姻持续衰微,婚外情持续成长,但情侣却置身于日复一日的摆荡中,原因是他们难以认清婚外情有任何胜算的希望;他们度日似年,觉得对方或双方要“斩断婚姻关系”的行动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事情。就是在接近突破的时刻,他们都可能判断情况没有任何突破的希望。为此他们感到沮丧绝望。一个三十开外的离婚女子这么说:
“经过两年时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他真正的妻子,他跟我无话不谈,向我寻求了解和工作上的协助,跟我分享一切,我们比以往更亲近,连肉体方面也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然而,我一再想要要放弃这份婚外情,我开始计划远离此地,返回家乡,因为他似乎并没有要跟他太太分开的举动。一谈起这件事,他的表情就好痛苦,一想到要舍弃他的孩子他就非常难过。他说一旦离婚,他太太会使他的经济破产,他甚至担心她会自杀。可他又说没有我他无法工作,吃不下、睡不着。我就在这时决定留下来。我无法想像我们在一起有什么未来,或许因为想不出还有什么未来,我才显得如此束手无策。”
但是她的评估完全错了。她说完这番话后的一个月,情人和他太太便开始讨论离婚的可能性,三个月后他俩仳离。
突破往往是在某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开始的,它使婚外情当事人豁然看清了婚姻与婚外情的差异,他/她(们)挣脱内在冲突,运用原本受阻的活力去达成目标。有时事情虽小,却特具揭示意义:一个男人无意间听到太太跟人通电话时把自己在家里的权利说得至高无上,仿佛他并不存在,或无权置喙。有关这一点,与情妇相比是那样的鲜明。他终于对犹豫多时的现况做出决定。一个在丈夫和情人之间举棋不定的女性,想与丈夫沟通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问题,却遭到拒绝,说没必要去,因为他俩的婚姻问题全不在他。她不再犹豫,决定以离婚来最终了结他们的关系。
有时候提出离婚的是受伤害的配偶,但引发此一结果的却是不忠者。无论谁先提出离婚,讨论的内容往往(但不必然)包括了抖露婚外情。通常受良心支配的人对于隐瞒秘密或半真半假的言语会深感不自在,即使婚姻争战不休,他们也宁愿坦诚。一旦说出实话,他们会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如果婚姻关系曾一度非常亲近,他/她还会希望配偶了解他/她、原谅他/她,请求对方给予他/她追求快乐的自由。有时,受伤害的配偶会体谅到不忠者的处境,并接受给予不忠者自由的请求。但有的仳离却是由受伤害配偶无情揭露婚外情直接引发的。
由婚外情败露而引发的离婚之争,常会造成婚外情伴侣慌乱的挣扎:女性可能会哭泣哀告,央求对方给她时间;男性会因为对方提出离婚而勃然大怒,或陷入不置可否的沉默,或乾脆以“决不离婚”相威胁。
提出离婚的可能来自不忠的一方,而受伤害的配偶却仍坚称“至情至爱”,将一切问题和缺失揽在自己身上,苦苦央求不忠者先试试“重新来过”,如果不好再谈离婚。央求之余,他/她主动表示强烈性欲,以玩弄不忠者的愧疚感。这些策略往往可以拖延解决婚姻关系的时间,有时甚至毁掉婚外情,但更常见的是,假如婚姻早已变得只是形同虚设,那么,完满型婚外情战胜婚姻只是早晚的事。
余辉与周向明
周向明与余辉断绝婚外情关系未果后,她和他享受了几个星期的美好日子,两人徜徉在彼此的情爱中,完全不理会它的意涵。但是没多久,双方均痛苦地意识到受困于各自配偶所产生的焦躁和挫折感,以及维持关系所必须的不忠和欺瞒。在向明的感觉上,丈夫中野似乎比原先更迟钝、更暴躁;在余辉的感觉上,妻子刘莉似乎比以往更容易吵架,而且吵架时尽是贬词。一对情侣努力减少自己的愧疚感,时时长谈彼此的配偶和婚姻问题,喋喋叙述积压心中的怨懑,并一再表示他俩的关系与各自的婚姻状况有着天壤之别。每次谈话过后,两人都感到力量倍强,希望今后在家里能多做一些或多说一些触发新争战的事情,而每一次新的争战成了婚外情侣再次碰面时助兴的话题,于是想到各自的离婚更感理直气壮。
在这段崎岖的道路上,两人越来越朝向互相设定的目标努力迈进。向明比余辉快些,认识三个月后她已准备行动;而他还不能在感情上马上接受“突破”,困陷在无望和挫折中。这使他非常苦闷,虽然他从来不喝酒,现在却要用酒精来麻木自己。
“前晚,又喝多了。为什么?为了得到解脱?还是向刘莉传达我的苦闷,冀求些许出人意表的了解?还是想惹起一场激烈争吵,促使她叫我搬出去?真弄不清楚为什么。不过它完全没有任何效果,情况反而变得更加恶化。孩子上床后我走到家中的那张吧台,刘莉一脸痛苦之色。我三四杯酒下肚,她便过来提议我上床。我呢,又醉又蠢,居然跟着她进了房间,心想也许她突然想要我了。三两下躺上床,把她拉近,她惊讶得身体一僵。她问我是不是忘记说过除非她想要,否则不再做爱。我跳下床,咒骂着,套上睡袍,下楼到书房。我喝得更醉,看电视播映的老电影直到凌晨两点半。
她最终没有下来找我,次晨我们碰在一起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宿醉、疲累、身心紧绷,我几乎无法去办公室,而工作进度已落了一大截。
下午稍微恢复了些,痛下决心要挣脱这场为了的婚姻。我叫秘书打电话通知刘莉我忙得脱不开身,会加班到很晚,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其实晚上是跟向明住在旅馆里。我告诉她我这下子终于想通要挣脱婚姻,否则我不是身心受伤,就会被逼成酒鬼。我同时说,眼前我生命中最想要的东西也很清楚,那就是跟她结婚。当时,她趴在我胸前,在昏暗的光线中俯看着我。我说话的时候,只觉得她闻湿的喜悦的泪水滴落我脸上。我说要打电话通知柜台房间漏水,她破涕为笑了。”
周向明:
“那个美好的晚上,余辉似乎对离婚的事想得很透彻、很坚定,让我感到前程一片似金。可是后来,天呐,竟是那种醒悟!整整两个月,他痛苦不堪,念头翻来覆去,一会儿说能,一会儿又说不能。他打来电话说要跟我谈,我在电话里静静地听,也跟他讨论。有时,我们在一起,他头头是道地说他知道必须怎么做,而且即使结局凶险,还是要做。可是到了下一次,他又会惭愧满面,说他考虑到儿女小萍和小利,担心事情对他们会造成后遗症。一会儿他又说,不该突然跟刘莉提这件事,应该用渐进的方式。要不他认为,通过婚姻咨询顾问来说通她离婚,而不是由他来做这件事。有好一阵子,我既耐心又理性;渐渐地我感到沮丧起来,有时想到要哭,甚至抓狂。
最后我受不了,说:‘哦,天哪,余辉,拜托了,你有过一段无伤大雅的外遇,不过你从头就无意进一步发展。别费心再骗自己,或者骗我了。’
那一回,我说得他也真狠的,可有什么办法呢?我厌倦了这一切,感到迷惘、被辜负。大凡这种时候,我俩都喝多了,等到醉醺醺之后,两人就上床性交,不是做爱,是性交。有一两回发生这种情况之后,我痛哭,心想不如结束这段情,我已没有再耗下去的能耐。”
余辉的行为也很冲动古怪。有一回星期天,他一早就来到了闹市的那个教堂外,等待着弥撒的开始。这时他平生第一次。坐在教堂里,他徒然期望得到什么天启,其实打从十七八岁起他就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还有一回,他跟神经医院的心理医生约好,然后又取消,再约,又取消。他跟好友朱云龙一起吃午餐,将他的心思合盘托出,却隐瞒了周向明的身份。他希望朱给点意见,但朱的每一理性意见都被驳回,其间数度险些动怒。
他和刘莉结婚三年,两人一直相安无事;这时却开始在别人面前争执,无论为了家庭理财、新上市小说、医学制度,他们都会当着别人的面争个脸红耳赤,声调里充满了激忿。在家里,他俩相敬如宾,谈话越来越无关家庭宏旨,敷衍、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带着刻意。
六月底的一个晚上,他们买了戏票,在城里用餐时又争执起来。中场休息时间,他俩在戏院旁的一间酒巴继续争吵,结果没再回去看第二幕戏,因为刘莉一再重提她的旧怨,令余辉一气之下走了,走的时候说了句“我今天不回家”的话。他在酒吧里喝得迷迷糊糊的,接着是打电话给向明,让她到旅馆来。
周向明:
“我和中野在床上看书。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是我接的,听到余辉的声音,话筒差点掉落。他说:‘我刚将刘莉甩掉。我现在原来我们住的旅馆里,六十二房,我需要你。’中野在床上假装看书,但其实竖着耳朵,只是他听不见余辉的声音。
我说:‘现在不行……你这是要摊牌。’余辉说:‘那就摊牌。’
挂上电话,我对中野说:‘我得办件事,要出去一会儿。’
中野没有言语,关了他床边的灯,气呼呼地就佯装睡觉。我穿上衣服,走到房门口又回头说:‘中野,我可能今晚不回来了!’他说:‘你要怎么做就做吧。’
我匆匆赶去找余辉,却发现他喝醉了酒在掉眼泪,非常自怜。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才明白他并没有甩掉刘莉,他只是跟她大吵一架掉头而去。他喝得烂醉,满脑子只有他自己的遭遇,根本没想到他逼我做了什么事。我勃然大怒,跟他吼叫:‘你这个混帐,你可知道电话另一端是什么?你可知如今中野知道了,可你这个任性的家伙,却还没把事情办好。’
我俩你来我地互相叫骂,最后我给他一巴掌,他也"回敬"了我一巴掌,因为太用力把我打倒了。他扶起我,然后身子一软跌坐在床脚,双方捧着头,说他是个自私、不顾人、自怜的混帐,然后倒在床上,像个小孩也似地大哭了起来。我丝毫不为他的可怜、可悲而垂顾他,摔了门迳自走了。
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了。卧房门关着,我就睡了儿子的房间,他放假去外地夏令营去了。我虽然生余辉的气,但心里却高兴发生了这件事,因为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油已倒进热锅里,这次余辉一定会挣脱挣扎,跟刘莉离婚。这一晚,我不仅很快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卧房,中野打着赤膊从里面走出来。他脸色苍白得就像脱脂牛奶。
‘好吧,’他的声音抖个不停,‘我要知道详情,你去哪能儿了?’我打铁趁热,说:‘我去见一个男人。’
就这么几个字,但话一出口我就感到大大地解脱了,全然不在乎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中野只说了句,‘好’就回到房间穿上衣服。
过了不久我走出浴室,他说:‘你是不是有外遇?’我只说:“是又怎么样?”他一声不吭走进厨房给自己弄了早餐;尔后又走进卧房。我正在穿衣服,他问:“你要继续下去?”我说:“我想是吧。”他想了想说:“我大概可以忍受吧。”
天,我真要泄气!我以为自己真的跨出了最大的一步,眼看马上就要摆脱他了,结果却仍旧被困。他走开了,我进厨房倒了杯咖啡。这时听到他又回头了。他走到厨房门口,说:“不,我受不了,绝对受不了,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婚!”
我说:“我不怪你。”
他说下了班他会回来拿些衣服,问我会不会上班,我说晚一点会去,他说好吧,就走了。
隔了不久,余辉来了电话,他严重宿醉,电话里非常懊悔又惭愧。听了发生的事之后,他冷静地叫她别担心,他晚上回家就跟刘莉谈清楚,了结所有的不确定东西。
“我的决心维持到早上十一点刘莉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求我原谅她,还哭了。她说了许多:昨晚她太过火,但那只是因为月经快来了。她晓得自己近来很难相处,但希望我原谅她,重新来过。最后,她说她正在准备火锅料,请我回家吃火锅。我告诉她我会回去。我凝视天空足足一小时,思索我的人生;然后写下那张见不得人的字条给周向明,一想到它我就无地自容。我临阵逃脱,背弃了她,辩称是为了古训中所说的"忠诚"和孩子。”
周向明:
“我把字条撕了,可字条里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他说他爱我甚于任何人,但是他发觉自己目前无法离开刘莉和孩子,而且可能永远也办不到。既然这样下去对我俩都是没完没了的折磨,他打算做这半年来他做过的最正当的事,他要割舍我。字条字里行间充满了荒谬。她把临阵逃脱说是软弱!可岂止是软弱,实质就是叛徒行为。
我撕了字条。已不理会他要我回信的请求,心里想:‘呃,我要从头来过,应该熬得过去。’
但是,她只熬了一天,余辉这个没种的小子又打来了电话,告诉她重要消息,而且收回原意。
“火锅肥牛、鱼头,掺杂着想谈清楚整个问题的专注,我和刘莉进行了漫长的、诚恳的谈话,但我始终隐忍未说周向明这件大事。谈话最终表明是无效的,在精疲力竭、累得身子发抖后我俩终于都吃了安眠药,约定次夜再谈。
头一夜长谈当中,我始终感觉到两股愿望同时并存:希望和好如初,又希望长谈失败而挣脱婚姻羁绊。
次夜,我俩似乎什么事都谈不拢,但是冷静而认命。最后,我踌躇不决说: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心平气静,和和睦睦地分手?’
她带着突如其来的犀利直觉望着我:‘余辉,你是不是有外遇了?’
我猝不及防、无法撒谎:‘是的,打从元月。’
她立刻灵机一动:‘是周向明!’
我说:‘是周向明。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