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是一句气话,往往只是代表人类的怒火。
丁夏只是个普通孩子,他被带回了院子,坐在板凳上擦药。
“疼不疼?”村长拿着药酒,一点一点地抹。丁夏强忍着痛,倔强地摇摇头。
“……”村长沉默很久,忽然道:“以后,要偷,让他们偷。”
“凭什么!”丁夏挺起胸脯,眼睛明亮得吓人。
村长突然笑了,然后点点头,带着一丝欣慰。
丁夏郁闷地盯着这个大胡子老头,总感觉他好像前世电视剧里,某个羊村的角色。
“小不忍,失大局。”村长摸摸大白胡子,像追忆什么往事。
丁夏沉默,心想确实如此。为了两条咸鱼,失去了皮皮,似乎不值。但人生在世,难道只能一味退让。
“我不想忍。”丁夏很直接,又有些惆怅。
村长摸摸丁夏的头,转身往屋内走去。这些年,他的胡子白得很快。
丁夏抱起角落的狗尸,一瘸一拐往村外走去。
另一只狗跟在身后,由于皮肤褶皱,看起来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
两只沙皮狗,是去年村长去集市捡的。当时又黑又瘦,丁夏一手把他们带大。
不知道为什么,沙虫村的村民都没有后代,所有丁夏是村里唯一的孩子。过路的村民都满是心疼,摸摸丁夏的脑袋。不过现在丁夏心情不好,所以没什么反应。他出了村口,在一片小树林里,挖了一个坑。
丁夏缓慢地掩埋狗尸。
另一只沙皮犬不明白小主人为什么要埋了自己的同伴,于是急得用爪子乱刨。
“别闹,沙比。”丁夏抱起小沙皮,默然道:“皮皮死了。”
仿佛听懂主人的话,沙皮犬安静下来,四肢无力垂落。
埋好坟,丁夏在上面立了块木牌:“爱犬皮皮之墓”。
觉得不够霸气,又改成“勇敢的沙皮狗皮皮之墓——主人丁夏”。
“汪汪!汪!”沙比在一旁表示不满。丁夏无奈,在后面也加上“好基友沙比”。
一人一狗,站到深夜。
第二天,丁夏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背起竹篓出门了。沙虫村的村民,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他们也要劳动,也要吃饭,也会说笑。大人负责捕鱼,小孩只能采药。
“夏娃,出门啦。”一个壮汉站在船上,收拉着渔网。
“六叔早。”
“夏娃子,拿着。”一个妇女塞来一块麦饼。
“谢谢七婶。”丁夏其实很讨厌别人这样叫他,因为和是前世某个女性重叠了,但他从不表露出来。听说穿越,应该低调。
丁夏哼着小曲,带着唯一的沙皮狗沙比,往树林走去。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吼完继续往前走呀~”
清晨的海边树林,透着泥土的芬芳。阳光透叶洒落,变成斑驳的影子。
一个敦实的海村孩童,在林间穿梭,不时拔起几株山草,或用竹筒接住花瓣的露水。分辨草药,采集晨露,是村长教他的。村里请不起县大夫,这些年都是靠村长的半吊子医术,和丁夏采的草药。
……
接近午时,丁夏赶回了渔村。经过隔壁村口,他发现那里围了一群人,神色不安,其中好像还有官差。他们看到丁夏,顿时指指点点,向他走来。
丁夏连忙逃窜,一路跑回沙虫村。
沙滩上,沙虫村的村民们已经聚集,准备迎接午时。
丁夏跑进人群,对老头大喊:“村长,有人要抓我!”
村长摸摸他的头:“我知道。”
丁夏非常气愤:“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村长眼里闪烁复杂的情绪:“朱三叉死了。”
朱三叉,就是那天打丁夏的黑汉,踢死小狗的凶手。
丁夏心头一震:“我只是,扔了他一块石头……”
“不是你的错。”村长看了他一会,然后转身走去。
其余的人也四散走开,走向自己的沙坑。
午时到了,他们要把头埋进了沙里。
“喂!我可挡不住他们!”丁夏急得蹦跳。可没人理他。
“草……”丁夏咒咒骂骂,捡起木棍,紧张地蹲在原地。
小沙皮感觉到主人的紧张,也瞪大狗眼,全神戒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而过了许久,那些声音始终在徘徊,不见人影。
“他们在哪?!”“明明是在这里!”“边鲁卖鸡的!”
丁夏竖起耳朵,甚至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但四周无人。似乎是一种奇怪的阵法,将沙虫村与外界隔离了。果然,村长他们不是普通人啊。
丁夏凑到村长耳边,问道:“他们为什么找不到我们?”
村长闭着眼:“大概,迷路了。”
丁夏眯起眼:“村长,你坑人。”
村长指指自己的头,表示自己一直在坑里。
虚惊一场,丁夏放松地躺在沙滩上。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朱三叉怎么就死了,难道真的是凑巧。他甚至开始怀疑,是村长偷偷把他杀死了,沙虫村的人,果然都不好惹……
午时,很快就过去了。沙虫村的人站起身,抖抖肩上的沙子。这时远处才出现一群人,他们是隔壁村的,还领着一个红衣人,似乎是官差。
“在那!”“就是他,是他砸死我爹的!”人群骂骂咧咧,开始朝这边涌来。
丁夏慌了,哪怕心理成熟,肉体上依然是个小孩,想跑都跑不快。然而无数身影站起来,遮住了他的视线。沙虫村,四十三个成年人,将丁夏护在中间。丁夏看着身边的叔叔、婶婶,莫名有些感动。没想到穿越过来,虽然是个孤儿,却有这么多家人。家人的定义,不在血缘,而是危险的时候,能给你安全感。
冲来的人群,与沙虫村民开始了激烈的争吵,要求交出丁夏和那只狗。这次死去的朱三叉,是隔壁老村长的儿子,他们非常生气,咬定是丁夏伤人致死,还叫来官差要抓人。
村长在前面,慢条斯理地辩论着,始终不退一步。
“你是说,一个八岁孩子杀死四十岁的男人?”
“三叉的肩上有伤,就是那个孩子砸的!”一个中年妇女忿道。
“死因是何?”
“……初步判断,是心腑骤停而死。”红衣官差沉声道。
“这不就清楚了。肩膀被石头砸了,和心腑有什么关系。”村长话锋一转,“朱三叉的儿子来我们村偷东西,还把丁夏打伤了,依律应受三藤臀刑。”
红衣官差皱眉不悦:“本官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村长凑到他耳边,寒声道:“你收了隔壁村多少钱。”
红衣官差眉头一挑,正要发作,不料村长又伸出两根手指:“双倍。”
红衣官差尴尬地咳嗽一声,犹豫道:“毕竟死了人……”
“三倍。”
“成交。”两人悄悄握手。
“好了好了,没事了!”红衣官差扬扬手,大声道:“本差已经查明,鱼窝村朱三叉因病去世,与人无关。朱三叉的儿子,在沙虫村行窃,经查属实,依律受滕刑,带回衙门。”
人群哗的一下炸开,有人退缩沉默,有人哭喊饶命。鱼窝村的人激烈抗议,但是反对无效。除了修行者,官府从来不怕任何人。何况是些渔民。
大男孩被官差提在手里,又哭又喊:“不敢啦我不敢啦!我不偷咸鱼啊!”
人群渐渐散去。丁夏走到村长身旁,疑惑道:“村长,怎么会这样?”
“万恶的金钱。”村长摸摸胡子。
丁夏顿时明白了:“得花多少钱?”
“不知道,反正我们没钱。”村长耸耸肩,转身走去。
“那怎么办?!”
“我们有咸鱼。”
“咸你妹啊!”丁夏一蹦老高,“那是官差啊。”
“我们有狗。”村长很淡定。
“拍死你。”
“……”
午后的沙滩下,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