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非得一定要有一把斧子,带血的床单……非得有这些东西不可了!好个法学家呀!我会给您拿出证明材料的!不过我希望您对我做的案件的心理分析,不要再采取草率的态度。您那个玛丽娅·伊凡诺芙娜该送到西伯利亚去!我会证明她有罪!您嫌推理不足以定案,那好,我手上也确实掌握了几件物证……它们会向您证明:我的推理合情合理,是正确的。现在就让我坐上车出去走一趟。”
“您这是想干吗?”
“就是那瑞典火柴的事……您忘了吗?我可没有忘!我会弄清楚,究竟是谁在死者的卧室里划火柴来着!划火柴的人不是尼科拉什卡,也不是普塞科夫,因为在搜查他们时没有搜到火柴,而是第三个人划了火柴,这个人就是玛丽娅·伊凡诺芙娜。我也会证明给您看!不过先让我坐着马车在全县走一走,四处查访一下……”
“嗯,很好。您先还是坐下来,让我们来提审他们!”
久科夫斯基坐到桌边,一头扎进文件里。
“把尼古拉·杰列霍夫带进来!”刑侦队长大喊一声。
尼科拉什卡被带了进来。他面色苍白,骨瘦如柴,浑身哆嗦。
“杰列霍夫!”丘比科夫开始审问,“一八七九年在一区法院您被指控犯盗窃罪,判过徒刑。一八八二年您第二次被指控犯盗窃罪,再次被投进监狱……这些事我们全知道……”
尼科拉什卡的脸上现出了惊恐的神色。刑侦队长掌握了他的全部情况,这让他大惊失色。不过这惊恐的神色很快就变成为极度悲痛的表情。他号啕大哭起来,请求准许他把脸洗一洗,定一定神,他被带了出去!
“把普塞科夫带进来!”刑侦队长命令说。
普塞科夫被押了进来。近几天来这个年轻人的模样大为变化,脸色苍白,面容消瘦,憔悴不堪,眼里露出冷漠的神色!
“请坐下,普塞科夫!”丘比科夫说,“我希望今天这一次谈话不要像前几次一样,您会理智一些,不再说谎。前几天您一个劲地否认自己参与杀害克里亚乌佐夫的事实,尽管有大量对您不利的罪证。您这样做是不明智的。坦白从宽,可以减轻您的罪责。今天我是最后一次跟您谈话。要是您今天不坦白,那明天就已经晚了。好吧,您给我们说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掌握了哪些罪证,”普塞科夫低声说。
“您这种态度很不端正!好吧,那就让我来跟您点明事情的经过。那个星期六晚上您坐在克里亚乌佐夫的卧室里,同他一起喝伏特加,还喝了啤酒(久科夫斯基的目光盯着普塞科夫的面孔,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始终目不转睛地望着普塞科夫)。尼古拉伺候着你们。十二点多,马克·伊凡诺维奇对您说他要去睡觉。平常他总是十二点多钟就上床睡觉。他一边脱靴子一边吩咐您要料理的事。您和尼古拉按照预定的信号一把抓住喝醉了的主人,然后把他按倒在床上。你们中一个人坐在了他的两条腿上,另一个人骑在他脖子上。这个时候从外屋进来一个你们认识的、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她早就跟你们策划好了她在这桩罪行中担当的角色。她一把抓过一个枕头,用它捂着他的脸。在你们行凶的时候蜡烛灭了。那个女人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瑞典火柴,点着了蜡烛。是不是这样?我从您脸上的表情就看出了,我说的是实情。不过,还是让我接着说下去……你们把他给窒息死了,确信他已经没有了气之后,您和尼古拉就从窗口把他拖了出去,放在牛蒡附近。你们怕他还会活过来,于是就用个什么尖的东西扎他。后来你们把他抬起来走了一阵,又放在丁香树下面停了一会儿,想了想,接着又把他抬起来……后来你们把他抬着来到了拦河坝上。在拦河坝附近有个农民把你们吓了一跳。您这是怎么啦?”
只见普塞科夫脸色变得像白布一样煞白,他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
“我感到胸闷!”他说,“好吧……就算是这样吧……不过我要出去透透气……请让我出去……”
普塞科夫被带了出去。
“他到底还是招供了!”丘比科夫满意地伸了个懒腰,“他露馅了!我是要给他来点真格的!可是一看,他竟招架不住了……”
“他连穿黑衣裳的女人也没有否认!”久科夫斯基笑着说,“可是,最让我放不下心的还是那瑞典火柴。我再也受不住了!我得去!再见吧!”
久科夫斯基戴上制帽就离开了。丘比科夫开始审讯阿库里卡。阿库里卡说她对案情一无所知。
“我只跟您一起住过,再也没有同任何人住过!”她说。
傍晚,大约五点多钟,久科夫斯基回来了。他激动极了,两只手也哆哆嗦嗦的,而且抖动得十分厉害,以致连大衣扣子都解不开了。他满脸通红。可以看出,这次他带回一些证据。
“Veni,vidi,vici!拉丁语,直译是:“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胜利了!”这是古罗马统帅、政治家、作家恺撒(在《高卢战记》中)用的话。”他说,飞也似的跑进了房间,一下坐进了圈椅里,“我用自己的人格担保,我开始相信我的天才了。您请听着!简直太了不起了!您请仔细听着,您会大吃一惊,老爷子!真是既可笑又可悲!您手上已经掌握了三个人……是不是?可我又查出了另一个人,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第四个罪犯,还是个女的。一个多漂亮的女人啊!哪怕只挨一下她的肩膀,少活十年我都愿意!可是……您听着!我驱车来到克里亚乌佐夫卡村,就绕着这个村子走了一圈。一路上我访问了所有店铺,大小酒馆,到处打听有没有瑞典火柴卖,到处都对我说‘没有’。我坐着车子东转西转,一直转到现在。我多少次失去了希望,又多少次恢复了希望。我东奔西走整整跑了一天,直到一个小时前才碰上了我要买的东西。离这里有三俄里远,他们给了我一包十盒的火柴。一数里面正好缺了一盒……我当时一想:‘谁买了这一盒呢?’原来是个女的买走了……‘她早已喜欢上这种火柴……一根根都哧的一响着了!’我亲爱的,尼古拉·叶尔莫拉伊!一个被教会学校开除的并读了大量的加博里奥加博里奥(1835-1873),法国作家,现代侦探小说的创始人之一。作品的人,有时真会干出些意想不到的事儿来。这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从今天起我开始尊重自己了……哎呀呀……得了,我们还是去一趟吧!”
“去哪儿啦?”
“去她那儿,去那个第四者那儿……我们得赶快去,不然……不然我会急死的……您知道她是谁吗?您猜不出!她是我们警察分局局长叶夫格拉弗·库兹米奇老头儿的年轻妻子——奥丽加·彼得罗芙娜,就是她!就是她买了那盒火柴!”
“您……你……您……你疯了?”
“明摆着的嘛!第一,她抽烟;第二,她爱克里亚乌佐夫爱得如痴如醉。可他呢,为了一个叫阿库里卡的女人,就拒绝了她的爱。报复心作怪呀!现在我记起来了,有一次我见着他们在厨房里的隔挡后面,她向克里亚乌佐夫发誓,而他抽着奥丽加的香烟,直朝她脸上吐烟圈。可是,不过……我们还是走吧……快一点,要不天就黑了……我们走吧!”
“我可没有发疯,就因为听到一个愣小子的胡话就深夜去打扰一位高尚的、正派的女士!”
“她高尚、她正派……从今以后您就是个窝囊废,不再是侦探了!我从来不敢骂您,可您现在逼得我非骂您不可!窝囊废!大废物!得了,得了!亲爱的,尼古拉·叶尔莫拉伊奇!我求您了!”
刑侦队长一摆手,根本不理他。
“我求求您了!我求您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法律的尊严!我恳求您了,下不为例!您哪怕一辈子就帮我这一回呢!”
久科夫斯基跪下了。
“尼古拉·叶尔莫拉伊奇!好了,劳您的大驾了!要是我看错了这个女人,那你就骂我,骂我混账,骂我坏蛋,骂什么都可以!要知道这是怎样一件案子啊!这是血案呀?一件情杀案,可不是小事一桩!这个大案要案会在全俄国传开的!您会被大家当成专办大案要案的刑侦专家!您该明白这点,不懂事的老头儿!”
刑侦队长皱起眉头,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拿帽子。
“好吧,见你的鬼去吧!”他说,“我们走吧!”
当刑侦队长的敞篷马车驶到警察分局局长的家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们这样做简直太不像话了!”丘比科夫一边按门铃一边说,“我们这是在扰民!”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您不要有顾虑……我们就说我们马车的弹簧坏了。”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个年约二十三岁的女人。她身材高挑,体态丰满,眉毛黑黑的,嘴唇又厚又红。她就是奥丽加·彼得罗芙娜。
“啊……非常高兴!”她说,满脸堆笑,“你们正好赶上吃晚饭。我的叶夫格拉弗·库兹米奇不在家……他去神父家串门了……不过,他不在也没有关系,我们照样可以共进晚餐……请坐!你们这是刚办完侦查工作吧?”
“是呀……您知道,我们马车的弹簧坏了。”丘比科夫走进客厅,坐在圈椅上,开口说道。
“您快点给她……给她个冷不防!”久科夫斯基轻声对他说,“让她惊慌失措!”
“是弹簧……嗯嗯……是呀……我们左转右转一下就转到您这儿来了。”
“让她措手不及,跟您说!您要是这么东扯西拉,她就会猜到我们的来意。”
“哼,你要行那你就自己来说吧,你让我靠边站吧!”丘比科夫嘟嘟哝哝地说,他站起来走到窗子边。“我不干了!你酿的苦酒你就自己去喝吧!”
“是啊,弹簧坏了……”久科夫斯基开口说,他走到分局局长夫人跟前,皱起他那个高鼻梁,“我们顺路来不是要……呃呃呃……吃顿晚饭,也不是有事找叶夫格拉弗·库兹米奇。我们来这里是要向您了解一些事,尊敬的夫人。您弄死的马克·伊凡诺维奇现在哪儿?”
“什么呀?哪个马克·伊凡内奇?”局长夫人含含糊糊地说。她那张圆圆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我……我不明白!”
“我是以法律的名义在问您!克里亚乌佐夫在哪儿?我们全都知道了!”
“是谁说给你们听的?”夫人轻声地问,他受不了久科夫斯基那锐利的目光。
“请您告诉我们,他现在在哪儿?”
“可是,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打听到的?是谁透露给你们的?”
“我们全都知道!我现在以法律的名义要求您!”
刑侦队长见到局长夫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于是也来了精神。他走到她跟前说:
“您告诉我们他在哪里,我们就离开,否则我们就要……”
“你们要他干什么?”
“夫人,您何必要问这样的问题?我们请您给我们指出来!您在发抖了,紧张不安了……是的,他被杀了,而且,要是您想知道,他是被你们杀害了!您的同谋犯把您招供了!”
警察分局局长的妻子变得面无人色。
“那就让我们去吧,”她搓着手低声说,“他藏在我家的浴室里。请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别告诉我的丈夫!我求求你们了!他会受不了的!”
局长夫人从墙上取下一把大钥匙,领着这两位不速之客穿过厨房和外屋来到院子里。院子里很黑,正下着牛毛细雨。她走在前面,丘比科夫和久科夫斯基紧跟着她,他们踏着高高的野草,空气中散发出野荨麻的气味和响起了脚下溅着泥水的吧唧吧唧声。院子很大。他们很快走过了泥水地,接着是一块好像耕过的地。黑暗中隐约现出了树木的轮廓,树木之间有一座小屋子,屋顶上竖着一根歪斜的烟囱。
“这就是浴室,”局长夫人说,“不过我求求你们,不要对任何人说!”
丘比科夫和久科夫斯基走近浴室,看见门上挂着一个特大的挂锁。
“准备蜡烛和火柴!”刑侦队长对助手说。
局长夫人打开了锁,让客人进入浴室。久科夫斯基划了根火柴,照亮了澡堂的更衣间。更衣室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桌子除了一个大肚子茶炊外,有一个盛着菜汤的大海碗,菜汤早已凉了;还有一个盘子,里面剩着些调料。
“再往前走!”
他们走进下一个房间——就是洗澡间,那儿也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个大盘子,里面有一大块火腿,还有一个装满伏特加的大酒瓶,几个碟子和刀子、叉子。
“可是那个……那个人……在哪儿?被害人在哪儿?”刑侦队长问。
“他在上面那层搁板上!”局长夫人轻声说,脸色还是那样苍白,浑身抖个不停。
久科夫斯基拿着蜡烛,爬上上层的搁板。他看见搁板上躺着一个人的长长躯体,他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张羽毛褥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们被人耍了,真是活见鬼了!”久科夫斯基大喊起来,“这不是他!这里躺着一个活人!傻瓜,喂,见您的鬼去吧!您是什么人?”
那躯体吸了一口气,嘘了一声,然后挪动了一下。久科夫斯基用胳膊肘推了推他。那躯体伸出双手,挺直了身子,微微抬起了头。
“是谁爬上来了?”一个沙哑而低沉的男低音在问,“你要找什么?”
久科夫斯基把蜡烛拿到这个陌生人的面孔边一照,不禁大叫一声。只见此人红红的鼻子,蓬乱的、未梳理的头发,两撇漆黑的胡子,一撇小胡子神气活现地撅起来,而且极不顺溜地往上翘,直指天花板。久科夫斯基从这些特征中认出了他就是骑兵少尉克里亚乌佐夫。
“您是……马克……伊凡内奇?不可能!”
刑侦队长往上定睛一瞧,竟然愣住了……
“是我,我是马克……久科夫斯基,原来是您!您在这儿找什么鬼来着啊!下面那张丑脸是谁呀?我的天啦,是刑侦队长!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克里亚乌佐夫赶快爬了下来,一把抱住丘比科夫。这时奥丽加·彼得罗芙娜倏地一下溜到门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