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夏对三晋地区的制度性建构、法术传统有影响,如荀子及其弟子韩非、李斯。战国晚期,流行刑名法术和阴阳五行,儒家与这类学者对话,主要是制度派而不是道德派。子夏不在儒家八派之中,可见八派之说有问题。
言偃,字子游,晚期弟子,小孔子四十五(一说三十五)岁,以有若似圣人,是他提出拥立有子,参加孔门第一次分派的争论,后自立一派。他为武城宰,有弦歌之声(《论语·雍也》),通晓曲礼。《礼记·檀弓》上有他关于舞乐的记载:“人喜则斯陶,陶斯咏,咏斯犹,犹斯舞,舞斯愠,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辟斯踊矣。”我们在楚简《性自命出》中也读到同样的材料。《礼运》是他的门人所记。据《礼记·礼运》,子游独闻夫子的大同思想。后有颜氏之儒,李零说也可能是言游学派。郭店楚简出,对子游的重视日增。
颛孙师,字子张,陈人(鲁人),小孔子四十八岁,是孔子晚年最年轻的弟子,尚仪表,很帅,很酷(同学有“堂堂乎张也”的评价),言行有些过头,“师也过,商也不及”(《先进》)。他是气度恢宏之人,性情未免浮夸,子夏性情笃实,气度未免狭小。子张与曾子之母同时死,见《檀弓》,亦早逝。
荀子《非十二子》抨击子张、子夏、子游,说三派之贱儒,但未抨击曾子。
《论语》今本所记孔子弟子发表己意之言,曾子凡十三见,子夏凡十二见,子张凡二见,子游凡四见。此四人在同门中年龄最小,为后期弟子的佼佼者。
前期弟子,颜子言仅一见,赞孔子,子贡言凡七见,赞孔子五,己见二。
《显学》篇所说的颜氏之儒、子思氏之儒、孟氏之儒、孙氏之儒、仲良氏之儒、乐正氏之儒。颜氏之儒不可能为颜氏所创。有说“颜”、“言”无别,可能指言偃子游。子思之学行与曾子可以媲美,其体认仲尼之道与曾子略有出入。
从曾氏之儒分出,自立门户。郭店简有《鲁穆公问子思》的专篇,可见其为人为学。《中庸》思想渊源主要出于曾子,其中性与天道等思想,与《易传·系辞》有关。乐正氏为乐正子春,亦曾门俊彦,体道有殊,自成一派。据《檀弓》,曾子临终前,乐正子春坐在其床下,曾子的儿子曾元、曾申坐在曾子脚边。
仲良氏之儒,是仲梁子的学派,他也可能是曾子的学生。一说是陈良,《滕文公上》说他是“楚产”,“北学于中国”之前就“悦周公仲尼之道”,可能受到澹台灭明的影响。澹台灭明居楚,据说有弟子三百人,陈良是其中佼佼者。
宓不齐,字子贱,鲁人,曾为单父宰,《汉志》有《宓子》。
孟子“受业子思之门人”,公开宣称是孔子的“私淑”弟子,基本上是受曾子、曾氏之儒的影响。孔子-曾子-子思-孟子一系是儒学重要的一个发展走向,但不是全部。
孙氏(荀子)之儒。荀子在赵时,初识儒学,后游学于齐,经过长时间探索,才从子弓的路子深入孔子堂奥。他对思孟学派提出挑战,与曾氏之儒主省察的工夫取径不同,对子夏、子游、子张之儒无一好评,派性很强。
孔子前期弟子立派是共时性的,后期弟子立派是历时性的。七十子后学中,有大同小异者,有小同大异者,有并行不悖者,有水火不容者。小同大异,莫如子弓氏之儒与曾氏之儒,其后又衍为孟荀的分别。争论最激烈的是拥有派与反有派之争。指责最严厉的,莫如孙氏之儒之对思孟之儒。这是《显学》
篇没有认识到的。
七十子弟子公孙尼子。《公孙尼子》一书已散佚,只有《乐记》尚有一部分保存在《礼记》之中。《乐记》有一大段文字类似《系辞》,可能来自《系辞》。《乐记》的文字颇为战国晚期以至汉初着作援用,如《荀子》、《吕氏春秋》等。当然,也有不少学者认为《乐记》抄《荀子·乐论》。《春秋繁露》引公孙尼子养气之论,以“中和”为中心观念,这一观念又见于《易传》和子思的《中庸》,说明公孙尼子同子思一派接近,也反映时代相若。可能《易传》的形成早于子思、公孙尼子,相当于七十子之世,与孔子相近。
《史记》说“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孔子与《周易》关系密切,《易传》或出其手,或为门弟子所记,成书约与《论语》同时(李学勤)。《中庸》、《荀子》都引《易传》,不是晚出之书。当然当时《易传》的面貌,不一定与今传本完全相同。
前面已说荀子与《易》有关。荀子学易源于臂子弓,楚人,久居楚,其学又传于楚人陆贾、穆生等,战国秦汉之际楚地的《易》学与他有关。帛书《易传》
中的易学家有昭力、缪(即穆,兰陵人)和,都是楚人。帛书易是楚地《易》学的一个流派。
以上提到上博楚简《孔子闲居》,结果上博发表时在第二册定名为《民之父母》。整理者濮茅左先生说,此篇内容见于今本《礼记·孔子闲居》及《孔子家语·论礼》。《家语》之《论礼》则包含了《礼记》中《仲尼燕居》与《孔子闲居》的内容。
《民之父母》是子夏与孔子的问答,子夏请教孔子,《诗经·大雅·泂酌》的“岂俤君子,民之父母”,如何才能成为“民之父母”?本篇可见夫子与子夏的关系及夫子的仁政思想。夫子回答:“必达于礼乐之原,以至五至以行三亡(无)以皇(横)于天下。四方有败,必先知之,亦谓民之父母矣。”什么叫“五至”?“志之所至者,诗亦至焉;诗之所至者,礼亦至焉;礼之所至者,乐亦至焉;乐之所至者,哀亦至焉;哀乐相生。君子以正,此之谓五至。”什么叫“三无”?
孔子又答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君子以此皇(横)于天下,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明目而见(视)之,不可得而见(视)也;而得气塞于四海矣,此之谓三无。”
此篇记载孔子激赏子夏:“善哉!商也,将可教诗矣。”我们读《论语》可知,孔子称美子夏的“礼后乎”的问题意识,在“绘事后素”章,讲可以与子夏言诗矣。由“言诗”而“教诗”,可见子夏的长进。以下,此篇反复讨论“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
上博楚简第二册另有《子羔》篇,李零先生认为此与第一册的《孔子诗论》、第二册的《鲁邦大旱》为一篇。《子羔》记述了孔子回答子羔所问尧、舜和禹、契、后稷之事,二帝三王的远古帝王系统。
上博楚简第二册《从政》甲乙篇,强调从政者要重视“五德”(宽、恭、惠、仁、敬),“不宽则无以容百姓,不恭则无以除辱,不惠则无以聚民,不仁则无以行政,不敬则事无成。”涉及政教法治,恭逊忠敬之道。此篇可与《论语》、《礼记》
相会通,又可以与云梦睡虎地秦简《为吏之道》相比较。
《为吏之道》也是先秦儒家政治思想的重要篇章,类似的文章在王家台秦简中也有一篇。
上博楚简第三册《仲弓》篇很有意思,记载了孔子与仲弓(冉雍)的对话。上博资料大大丰富了孔子与孔门弟子的思想内容。此篇记载冉雍为季桓子的家宰,请教孔子一些问题。孔子答曰“夫祭,至敬之……本也,所以立生也,不可不慎也。夫丧下至爱之卒也,所以成死也,不可不慎也;夫行,循华效……”在回答“为政何先”的提问时,孔子说:“昔三代之明王,有四海之内,犹徕……老老慈幼,先有司,举贤者,赦过举罪,政之始也。”此篇可与《论语》中《子路》、《颜渊》等篇记载的孔子与冉雍的对话相比照,更为丰富。如“老老慈幼”,不见于《论语》。
第三节四个发展阶段
有关儒学发展史的分期,见仁见智。我的看法是,儒学经历了四个时期,即四个大的历史阶段。儒学发展的每一个阶段,形成的有特色的儒家思想系统或社会人生观念,都是因应中国社会内部的需要而产生的。儒家或儒学有其一以贯之的常道,但也有因时而异、与时偕行的变道,这种变化发展主要源于中国社会内部的需要,源于中国社会文化内部的调适,同时它也是回应外部社会文化挑战的结果。
大体上,我们可以说,先秦是儒学的创立期,汉至唐代是儒学的扩大期,宋至清代是儒学的重建与再扩大期,清末鸦片战争以降直至今天是儒学的蛰伏期,也是进一步重建与扩大的准备期。儒学即将迎来第五期,即现代之大发展期。
这四个阶段的文化背景各不一样。第一时期(先秦)是中华人文价值理性的奠基期,是黄河、长江流域的文化与周边不同族群的文化大融合的时期,初步形成了中华多民族及其文化的融合体。第二时期(汉魏两晋南北朝隋唐)是中华多民族及其文化融合体的确立期,中华制度文明的建构已相当成熟的时期,与周边各民族及外域文化扩大交流的时期,也是印度佛教文化传入中国,与中国文化、思想、哲学、艺术、宗教不断融合的时期。第三时期(宋元明清)是士庶二元社会结构解体,文明在全社会下移、推开的时期,世俗化的时期,也是进一步消化印度佛学并重振中国文化及儒学的主体性的时期。此一时期的道学(或理学)是整个东亚文明的体现,它在朝鲜半岛、日本列岛和越南等地区和国家都得到深化与发展。第四时期(清末至今)是西欧与美国文化作为强势文化冲击中国文化的时期,也是东西文化、思想、哲学、宗教碰撞、交融的时期,中国文化及儒学在总体上处于劣势并蛰伏的时期,是消化西方文化及学术,再建中国文化及儒学之主体性的准备或过渡的时期。
这四个阶段儒学的代表性人物、成果各不相同。在多样化的学术成就中,具有根源性、原创性的、标志性的人物(或典籍),略举例如下:第一阶段有《六经》与孔子、孔门弟子、子思、孟子、荀子。第二阶段的代表人物除汉至唐代的经师贾逵、许慎、马融、郑玄等不一一列举外,有陆贾、贾谊、董仲舒、司马迁、刘向、扬雄、刘歆、桓谭、班彪、王充、班固、张衡、王符、荀悦、仲长统、何晏、郭象、皇侃、徐干、刘劭、王肃、阮籍、傅玄、王弼、欧阳建、杨泉、刘徽、郭璞、何承天、刘勰、钟嵘、贾思勰、颜之推、孔颖达、崔憬、贾公彦、陆德明、颜师古、王通、刘知几、杜佑、韩愈、李翱、刘禹锡、柳宗元等。第三阶段的代表人物有:范仲淹、孙复、胡瑗、石介、欧阳修、李觏、邵雍、周敦颐、刘敞、司马光、张载、王安石、沈括、程颢、程颐、苏轼、吕大临、谢良佐、杨时、邵伯温、朱震、郑樵、胡宏、杨万里、朱熹及朱子《四书章句集注》为代表的四书学新传统、张栻、薛季宣、蔡元定、吕祖谦、陈傅良、陆九渊、杨简、陈亮、叶适、黄干、陈淳、秦九韶、许衡、黄震、金履祥、文天祥、刘因、吴澄、马端临、薛瑄、陈献章、罗钦顺、湛若水、王守仁、王廷相、王艮、杨慎、王畿、罗洪先、颜钧、罗汝芳、何心隐、李时珍、李贽、吕坤、顾宪成、周汝登、高攀龙、徐光启、刘宗周、孙奇逢、宋应星、朱之瑜、傅山、黄宗羲、方以智、顾炎武、王夫之、毛奇龄、朱彝尊、陆陇其、唐甄、万斯大、颜元、熊赐履、阎若璩、李光地、李塨、方苞、江永、惠栋、全祖望、袁枚、卢文弨、庄存与、戴震、纪昀、赵翼、钱大昕、段玉裁、章学诚、汪中、洪亮吉、江藩、焦循、阮元、刘逢禄、龚自珍、魏源等。第四阶段中外诸思潮相互激荡,出现的代表人物有:曾国藩、俞樾、张之洞、王先谦、郑观应、黄遵宪、孙诒让、皮锡瑞、廖平、康有为、谭嗣同、章炳麟、梁启超、王国维、马一浮、刘师培、吴承仕、熊十力、黄侃、张君劢、梁漱溟、钱穆、冯友兰、贺麟、徐复观、唐君毅、牟宗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