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科帕克湖的异常泛滥来解释奥齐盖斯时代大洪水的理论,某种程度上被阿卡迪亚的类似现象所证实。我们看到,在希腊传说中第三次大洪水是与达尔达诺斯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按照一种说法,达尔达诺斯起初是阿卡迪亚国王,但后来不得不因一场大洪水而逃离该国,洪水泛滥到低洼地上并使那里长期无法耕种。居民退到山上,暂时依靠尽可能获得的食物暂时勉强度日。
最后他们确信,没有被水淹没的土地不足以养活他们所有的人,于是决定分开。一些人让达尔达诺斯的儿子迪马斯做国王,和他一起留在国内,另一部分人则随达尔达诺斯本人迁居到萨莫色雷斯岛上。
按照罗马的作者瓦罗相信的一个希腊传说,达尔达诺斯的故乡是阿卡迪亚北部的费涅乌斯城。该地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我们不考虑科帕克湖区域的话,那么在希腊还没有任何一个流域像费涅乌斯湖流域那样,从远古时代起就因遭遇到如此大规模和如此长时间的水灾而闻名于世。两地的自然条件本质上是一样的。
两地都是石灰岩地区的盆地,没有任何地表的出水口;两地都通过周围的山脉接受灌入的雨水;两地都通过水流侵蚀或地震破坏在岩石间形成的地下水渠排水。每一次,当这些地下通道被淤泥壅塞或其他东西封堵时,本来是平原的地方就变成了湖泊。但是,除了这些本质上的相同点以外,两地的景色也有显着不同。
科帕克湖盆地是一片开阔平整的地面,海拔不高,边界是低矮的峭壁或和缓的斜坡,而费涅乌斯流域是一个狭窄的高山河谷,四面都是陡峭幽深的高山,高山上部的陡坡覆盖茂密的松林,高峻的顶峰上一年有好几个月覆盖着白雪。
这个流域通过一条地下管道向拉东河供水,这条河是希腊所有河流中最具浪漫色彩的美丽河流。
密尔顿充满想象地详细叙述了“岸旁多沙并长满百合花的拉东河”;连散文作家保萨尼阿斯也赞叹道,无论在希腊还是在其他国家,都没有比之更美丽的河了;而我回忆起在希腊的情景时,也没有什么比我从这条河在那可爱湖泊的诞生地开始探索它的那些日子更能唤起我的兴致了。我首先到它那在山的远端的源头,然后下到深深林间峡谷。它从峡谷间匆匆流过,浅绿泛白的泡沫从岩石上喧嚣翻滚而过,赶去与圣阿尔菲奥斯河汇合。
现在,拉东河从费涅乌斯流域取得其河水的那个地下通道,不时被地震填没,于是河水断流了。当我于1895年来到拉东河的源头时,我从一个当地农民的口里得知,三年前,在一次强烈地震之后,河水消失了三个小时,水坑底部露出了裂口,鱼儿躺在干涸的泥地上。过了三个小时源头开始流出少量的水,三天以后,随着一声响亮的爆裂声,一股巨大的水流喷涌而出。河水的类似间断在古代和现代都时有所闻。每一次,当长时间堵塞时,在费涅乌斯流域就会出现一个随地下通道堵塞程度而深浅大小变化不同的湖泊。用普林尼的话说,在盆地环境里,由湿到干和由干到湿的变化在他之前共发生五次,它们全都是地震所引发的。
在普卢塔克时代发生过非常大的水灾,当时整个盆地都浸泡在水里。虔诚信教的人把这次水灾归咎为阿波罗对赫丘利稍稍延后的愤怒,因为大约一千年前,赫丘利从德尔斐偷走了神的预言三脚桌,并把它转移到费涅乌斯湖。但是后来就在这一百年里,湖里的水重新干涸了,希腊旅行者保萨尼阿斯看见盆地底部已经完全干涸,他也仅仅从传说中知道从前存在过湖泊。
这个盆地经历了这么多次由水患到干旱、由水深如海的宽阔湖泊到长满金黄麦穗的大片田野相互交替,因此不可能轻易否定这里的大洪水传说。相反,这里的一切都在证明传说的可靠性。关于费涅乌斯人达尔达诺斯被迫从大水灾中逃离的故事,显然具有牢靠的事实基础。因为洪水淹没了农田和低地,并把居民驱赶到山坡上。这同样适用于保萨尼阿斯所提及的洪水,它漫上来淹没了位于该湖泊北端的费涅乌斯古城。
达尔达诺斯离开了阿卡迪亚山区的故乡,据传说迁居到萨莫色雷斯岛上。有一种说法称他是乘木筏到那里去的。而根据该传说的另一种说法,大洪水不是在阿卡迪亚,而是在萨莫色雷斯岛上袭击了他,他是乘坐吹胀的皮囊逃生的。这个皮囊带着他在水上漂流,一直航行到伊达山才登上了岸,在那里建立了达尔达尼亚或特洛伊城。萨莫色雷斯岛居民确实坚信自己历史悠久,他们宣布自己遭受的洪水是世界上最早的那一次。
他们说,海水上涨并淹没了他们岛上的大部分平原,洪水中逃生的人到高山上去避难。这些山脉至今仍然使得萨莫色雷斯岛成为爱琴海北部最着名的风貌之一,在晴朗的天气从特洛伊可以清晰地看到它们。因为海洋继续威胁着住在避难所里的人们,他们开始祈祷神的搭救,而当脱险后就在环岛四周的岸边立了一些碑,以纪念自己得救。他们还建起祭坛,进行祭祀,后来也一直延续。
大洪水以后过了许多世纪,渔夫们仍然会偶尔在网里发现一些石制圆柱的柱头,它们证明了海底躺有被毁的城市。
值得注意的是萨莫色雷斯人解释水灾发生的原因。据他们说,灾难的发生不是因为大雨,而是因为此前一直分割黑海和地中海的壁障突然决口,引发海水暴涨。那时候,被这些壁障阻拦的大量海水冲破束缚,并在对面的陆地上冲开道路,由此形成现在着名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此后黑海之水就通过这些海峡流入了地中海。当威力巨大的水流头一次通过壁障的新缺口汹涌而出的时候,它淹没了亚细亚沿岸的大部分土地以及萨莫色雷斯岛上的平地。
这个萨莫色雷斯传说在某种程度上为现代地质学所证实。赫胥黎说,“不久以前,小亚细亚是通过现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所在地与欧洲联接在一起的,小亚细亚充当了一座几百英尺高的壁障,阻挡了黑海之水。因此东欧和中亚西部的广大区域就成为庞大的蓄水池,它两岸最低洼的地区可能高出海平面200多英尺,正好与流入北冰洋的奥比河现在的南分水岭相接。在这个盆地里注入了欧洲最大的河流多瑙河和伏尔加河、亚洲当时的大河乌浒水和亚克萨尔特水及其所有支流的水。
此外,它还接纳了当时比现在大得多的巴尔喀什湖、可能还有内陆蒙古海泛滥而出的水流。当时,咸海的水平面比现在至少高出60英尺。现在彼此分离的黑海、里海和咸海,曾经是一个广阔而浮动的咸地中海,它必定一直延伸到顿河、伏尔加河(那里远至卡马河直到现在还能找到里海的贝壳)、乌拉尔河和其他流入这个海的诸多河流下游的海湾和峡湾;它泛滥出的大量海水看来都经由现在的奥比河流域向北方流去。”
这个被连接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的高大天然屏障所阻挡的庞大蓄水池,或者说内海,看来直到更新纪时期还存在;而早先阻挡了大量的水、最后终于被水冲破而让它们进入地中海的达达尼尔海峡,据认为形成于接近更新世末期或更晚时期。但现在可以肯定,人类在欧洲定居是更新世时期的事。有些人认为,人类在上新世时期甚至中新世时期就已出现在欧洲。
由此看来,东欧居民很可能保留着对这个浩大的浮动内陆咸海以及由于把它与地中海隔开的堤坝的决口(换句话说,由于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亚海峡的裂开)而导致该内海局部干涸的传统记忆。如果情况如实的话,那么萨莫色雷斯传说也许包含着有关引发灾难原因的不少历史真相。
可是,地质学看来没有支持关于灾难本身的传说。有证据表明,达达尼尔海峡不是像堤坝在水压或地震作用下突然溃决那样裂开的,相反,它必然是在持续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缓慢冲刷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因为海峡“受到厚达四十英尺没有受到干扰的更新世地层的保护,十分明显,海峡里面现在的通道是慢慢被水切开的”。
于是,这个浮动内陆咸海的水平面不可能是突然降到与地中海海平面同样高度的,也不会随之给亚洲和欧洲沿岸带来灾难性的水患。更加可能的是,这种水平面的降低的效果是相当缓慢和逐渐进行的,甚至在一代人期间所达到的下降总量,不仅对于普通观察者,哪怕对于近距离观察者来说,如果不配备精密仪器的话,也仍然是难以察觉的。
因此,不要设想萨莫色雷斯人的传说保存了对达达尼尔海峡裂开而引起大水灾的真实回忆,看来比较保险的是设想这个大洪水传说是一位古代学者的猜测,他正确地预言了海峡的起源,同时没想到大自然凿通这些海峡所需要的极为缓慢的过程。
事实上,杰出的古代自然哲学家斯特拉托是泰奥弗拉斯托斯的学生,他于公元前287年成为逍遥学派的主持人,他将这个观点切实地置于纯理论依据之上,并声称它这不是古代留传下来的一个传说,而是他根据亲自观察黑海的自然特点得到的有利证据而提出的。
他指出许多大的河流每年把大量淤泥带进黑海,同时断言除非博斯普鲁斯海峡有出口,否则这块内海盆地总会被淤泥堵塞。
他进一步推测,从前这些河流经过博斯普鲁斯海峡,为自己开辟一条通道,让汇聚的水先流到普罗彭提斯海,然后从这里再取道达达尼尔海峡流入地中海。他同样认为,地中海过去一度曾是个内陆海,后来由于被拥堵的水流经由直布罗陀海峡冲开出口,就与大西洋连通了。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萨莫色雷斯人所称的引起大洪水的原因,系出自一种机智的猜测,而并非出自古代传说。
有理由认为,希腊人与丢卡利翁和皮拉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大洪水故事,可能同样不是对一次真实事件的回忆,而是建立在观察某些自然现象基础之上的推论。我们已经看到,根据一种传说,色萨利的群山据说是被丢卡利翁时期的洪水分开的,而按照另一种传说,丢卡利翁乘坐的方舟顺水漂到了色萨利的奥瑟里斯山脉。
这些说法看来暗示了色萨利是该传说的发源地;而且古人关于该国自然特征形成原因的观点大大强化了这一暗示。比如希罗多德讲过一个故事,色萨利一度曾是大湖,或者说是内海,它四面围着奥萨、皮利翁、奥林波斯、品都斯和奥瑟里斯等崇山峻岭,没有开辟通道供堵塞的各条河流之水排出。后来,据色萨利人说,海神波塞冬引发地震,在群山中开辟出狭窄的滕比河谷,使湖水有了出路,从此以后佩内乌斯河沿着这个河谷流进了色萨利平原。这位敬神的历史学家似乎承认,他认为这个当地传说是真实的。
他说:“任何相信是波塞冬撼动了大地,而地震造成的裂口是他亲手所为的人,在看到佩内乌斯河流经的峡谷时,大概都会说,是波塞冬造就了它。因为在我看来,群山的分离无疑是一次地震的作用。”
“史学之父”的这个观点实质上为后来的古代作家所接受,虽然其中一些人认为开辟山谷和排干湖水的主角是赫丘利,在他为人类立下的许多恩惠之功中,建造大型水利工程是公认的一个。更严谨或更科学地思考问题的作家则宁愿认为峡谷只是一次地震引起的,并不发表任何关于神或者英雄发动可怕大灾变的观点。
但我们无需对民众喜欢用神或英雄力量来解释这些自然现象的理论感到奇怪,因为事实上再也没有比滕比峡谷的自然特征更能在人心中引发宗教敬畏和对巨大原始力量的感触了,这种力量以其规模宏伟的活动形成了与人类微不足道的事迹之间的惊人对照。旅行者早晨从西边进入这个深深的峡谷,可以看到自己头顶上方高高的奥林波斯山上的白雪抹上了朝阳绯红色的金光,但是当他沿小道继续下行,山顶从视野里消失了,右面和左面触目所见都是巨大的、高耸入云的雄伟的悬崖峭壁,在有些地方峭壁和峭壁靠得那么近,使人觉得仿佛碰在一起,仅仅在峭壁脚下留下一点空间作为道路和河流通过之处,而在头顶上留下一条细长的蓝天。有一条路在河的南岸或右岸,因此旅行者眼前显露出来的奥林波斯山坡上的悬崖是全希腊最壮观、最令人啧啧称奇的。雨天,许多瀑布从天而降,经过悬崖两侧注入河里,使河水平静缓慢地涨起来,此时的悬崖更令人印象深刻。最壮观的景色在峡谷中部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巉岩直逼高空,凌空飞翔的山顶因一座罗马城堡的废墟而益增其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