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印人陈巨来是赵时柄的门下,朱文印也走工整一路。他的圆朱文印“安吴朱荣爵字靖侯所藏书画”则别具一种面目。该多字印里没有常规多字印的字与字之间的穿插挪让,而是各就各位,字字独立,相互毫不依傍,浑然天成,没有人为安排的痕迹。这让我们看到了陈巨来的单字造型功夫,篆法、字法的华贵气息和用刀的静谧洁净功夫,都洋溢着一种不俗的气质。加之他舍弃了章法的奇巧、刀法的多变和线条的提按顿挫等等,使作品的静美得到了极高的升华。
6.写意
篆刻虽是在石上刻字,方寸间经营,但它在章法布局上的谋划,在意境上的营造与绘画是同出一理的。它也讲究构图,讲究气韵,讲究工笔,也讲究写意。古有“印从画出”之说,即是此指。
近代篆刻家陈师曾不仅工于篆刻,并擅长书画,山水、花鸟都有自家面目,著有《中国绘画史》、《中国文人画之研究》、《陈师曾画选》等。陈师曾在刻印中,将绘画的道理运用其中,在似与不似之间,以写意的手段,刻出新意,如他的“无娱为欢”白文印就是这样。汉代及明代的满白文,均以排列匀称、朱白分布停当为特征。陈师曾在治这方印时,熔汉凿印神韵,不拘常规,用刀猛利,不避并笔,使其产生大块的空白,显得笔墨酣畅淋漓,气息醇厚,势可夺人。字中空白处破除了满白易平板呆滞的弊病,有强烈的视觉效果,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就像徐渭和八大山人的画,空白处充满神韵,给我们以广阔的想象空间。
当代篆刻家韩天衡的“石痴”也是这样一方大胆造白的印章。韩天衡也是位书、画、印皆擅者,他在治印中能正确处理新与旧、工与意的辩证关系。在章法上把诸如伸缩、松紧、疏密、斜正、轻重、断连等大反差手段运用得恰到好处,所刻印章总给人新异、奇崛的感觉。有人把他归入大写意的篆刻家。在“石痴”中,他也用大量并笔,造成“痴”字大胆的空白,让人眼前一亮,心中一震。这些大块的白色与“石”周围的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很好的视觉享受。加之“石”字笔意浓郁,方圆变化,稚拙醇厚,更给人以苍郁的感觉。
7.对称
在人们的审美观照中,对称是一个重要的审美特征,具有基础性意义。闻一多先生在他的《律诗的研究》里曾说过:“中国艺术最大的一个特质是均齐,而这个特质在其建筑与诗中尤为显著。中国底这两种艺术的美可说是均齐底美,即中国式的美。”这种“中国式的美”,是有其儒学规范和传统文化基因的,因为对称可显得平稳、冷静、自持、静穆、壮阔甚至伟大。而这种文化的侵淫自然不会丢却作为文化表现形态的篆刻,因此,在篆刻中对称也是被篆刻家常常用到的手法。
清代“西泠八家”之一的蒋仁所刻的“真水无香”是他的得意之作。他下笔迅疾,峻利爽朗,用刀轻松自如,涩行中兼有流畅之意,线条清丽坚挺。特别是他的章法釆取了对角对称的手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按常规四字印章的排列法是右竖行二字,再左竖行二字,但蒋仁根据四字的繁简程度,章法处理上釆用了回形,这样做可以避免两个笔画多的字上下或左右排列在一起,造成局部的过于拥挤或空虚。比如,这方印如果不釆取回文的方式,上边笔画密集“真”、“无”,就很难和下面笔画疏朗的“水”、“香”相处。现在这样对角对称呼应,而且“真”、香”二字取横势,“水”、“无”二字取纵势,又是对称中的不对称,避免了单调和200呆板,从而使印章妙趣横生。
篆刻家邓散木是现代篆刻史上的著名人物,他著的《篆刻学》一书影响很大。对于治印他曾说:“古印不尽可学,要当择善而从。
其平正者、朴者、有巧思者可学;板滞者、乖谬者、过纤巧者不可学。”他在实践中也是这样做的,他的印印风质朴平和,多有巧思。
如他的“见素抱朴”一印,在平正中寓古拙,老辣、厚朴,特别是在不经意处施以对称,用心之巧,颇费心机。那么他是怎样运用对称的呢?细观每个字,邓散木奏刀的力度是不一样的,右边一行是右边重、左边轻;左边一行是左边重、右边轻,这样处置,在整印看来,就是外边重,中间轻,两边形成了对称。如此细节,如此章法,唯邓散木耳。
二、以书入字妙自心出——篆刻的篆法美
篆法是篆刻艺术的第二要素。篆法是指一个字的笔画安排布置,篆法是章法的基础,没有每个字的篆法就没有全部的章法。所以刻印要先讲究篆法。现代篆刻家诸三乐治印主张“七分篆三分刻”,足见篆法之重要。
篆法第一要把字写对,写法要有出处、依据,不可随便造字,使人不明就里;二要有书法美、艺术性。篆刻是以刀代笔的书法,古人曾说“使刀如使笔”,优秀的篆刻家刀在手如笔在握,每每能刻出每个字的变化和书法的味道来,使整个印章充满金石书法韵味,成为具有审美价值的作品。那么篆刻家在创作作品时常使用哪些具有审美意义的篆法呢?下面介绍几种。
1.稚拙
稚拙是篆法中造险的一格。端秀平整易,而稚拙难,必须要求篆刻家有相当的智慧和艺术功底,有自由无束的艺术思维才行。但稚拙不是状如小儿写字,乱不成章,笨而无相,它应是对规矩严整艺术创作的超越,是艺术的更髙境界。书法中也有这样的现象,稚拙一格殊难取得,没有过硬的楷书功夫,没有积久的临帖积累,是很难有此面貌的。因此,要避免一个误识,以为稚拙是不能尽善,是印人的学步,凡人唾手可得。要透过稚相拙态,看到作者返朴归真的追求,看到作者大朴不雕、大道无形的胸襟,领悟作者的神性和天机,为他们飘逸的风神而啧美。
现代篆刻家陈师曾其父陈三立为晚清“三大公子”之一,家学渊源,有名士风范。陈师曾篆刻熔铸秦汉,气息醇厚,骨格髙古,有人誉称“世亦寡双”。他的“近陶居”依法古玺,逸气浩荡,稚拙可爱。在篆法上信马由缰,斜倚有致,一任天然,不见粗矿野俗之貌,却有天真烂漫之情,足见其文人之性情,又见其雅士的飘逸。除了篆法外,印的边栏陈师曾也不放过,悠然屈曲,神然而行,尤其是右上一线更见精神。明代徐上达在《印法参同?巧妙》篇里曾说:“太作聪明则伤巧,过守成规则伤拙。”一印之精神自有其根底,是难以造作的。我们观陈师曾的这方印,感到其气、其美都是自他的心中出来的。
当代篆刻家王镛是位颇有个性的篆刻家,他是中青年艺术家求新求变的重要代表。他旁釆博收,追求稚拙天然,作品拙厚雄健,浑朴天成。书体多参以汉晋时代的砖文,篆文中加以楷隶,变化丰富,生动自然,古拙奇异,充满生机,自成风貌。如他的“睹迹明心”一印就显一斑。其篆法自由率意,极见智性。“迹”和“明”字两半部的分离,“日”字长于“月”字,“迹”的走车旁的弯曲,“睹”字右边“目”中的两横的粗细长短远近,以及印中所有笔画的粗细弯曲都那么自然洒脱,可见作者自由快意的艺术精神。
2.离合
离合是篆法中常用的方法,它可以避免印章中字形过分局促或板滞,达到均衡妥帖的效果,可以增加字的变化,丰富印章的灵动趣味。使用离合之法时,有时故意将字中的部件略为分开,有时使两个字相邻的部件聚拢,有时使字化长为方,有时化方为长,有时变上下结构为左右结构,有时变左右结构为上下结构。总之,要在不违背篆法结构的情况下做到离而不散,合而不促,收到变化、有机、完整之美。
清代程大年的“谡谡如劲松下风”一印将离合之法用到了极处。作者因字结形,因形布局,相互结体揖让,形成无行无列、疏密均衡、团结一致的格局,甚是奇巧。如第二个“谡”字以两小横代替,放到“如”字边上,与“如”字合为一字。“劲”的“力”字旁和“谡”的言字旁相合,如若一字。“下”字所占位置极小,并和“劲”字的“5”相合,像一个字。“松”字“公”的上方插入“劲”部,右边又伸入“如”部,这样互相嵌插,密而不乱,是难得一见的布局结构。
清代杨汝谐的“斜光照疏雨”印是将“离”用得很好的一方印。“斜”字篆书作“裏”,作者将该字拉长,作“离”的处理,使五字印变成了六字印,避免了奇数印在布局上的尴尬。由于作者“离”法运用的恰到好处,既充实了空间,又不失自然。“斜”字分中见合,浑然一体,使人不误认为是两个字。加上作者取汉印方法,粗壮线条,笔画逼边,使得印面饱满稳厚,朴茂雄实。
3.方圆
方圆是指篆法结体与用笔上,或用方笔或用圆笔。方笔则显示劲挺、拙健的意味;圆笔则显露流畅、婉巧的韵致。方圆兼备,则能拙巧相生,生趣天然。
现存于上海博物馆的“巨蔡千万”是一方汉代朱文吉语印。其篆书圆笔的使用使印章美不胜收。该印是长方形制,文字随笔画多少随意安排,毫不牵强。“蔡”字因笔画多,占地较大。
二字笔画少,采用前面提到的“离合”之法,将二字合为一字,占据了和“蔡”字大致相当的地盘。在结体上,该印吸收鸟虫篆的特点,运用线条的弧形和圆笔来丰富印章的线条美,增加印文的变化,使印章富有音乐的节奏韵律美。该印无边栏,但通过圆转流畅且紧凑的线条,加之笔画的呼应和联系,使印文笔画蜿蜒而下,四字气聚一处,无松散之感,给人以完整和谐的视觉享受。这个印作就像是一幅书法作品,用笔大胆而洒脱,开张豪放,雍容华贵,毫无矫揉造作之态,一派“汉篆”大气堂皇、朴茂雄肆的艺术风貌。
上面说了篆法用圆笔能获得圆转流畅的美,而用方笔同样可以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获得美的效果。清代的高翔是雍正、乾隆年间叱咤扬州一带的“扬州八怪”之一。高翔治印构思谨严,不尚纤巧,不取悦时人,能保持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观他的“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印就能窥见一斑。此印布局大度,构思巧妙,十字分四行排列,一、三行占地大,二、四行占地小,是罕见的体例,常人不敢为。其篆法以直线方笔为主,使字长短方窄各异,线条细瘦,挺劲有力。印去掉右、下边框,虚化左、上边框,使全印密而不闷,方而不僵,有一种形散神不散的艺术效果。高翔此印方笔的运用,很好地契合了印文内容,使全印有一种“长剑倚天”的气势,同时也反映了作者的艺术个性和特点。
4.变化
追求变化是个基本的艺术规律,它是有审美心理机制为基础的,变化意味着丰富,就可以避免审美疲劳。如我国的园林建筑,为在有限的空间里获得丰富的景观之美,在追求变化上用尽其力,或者分出若干不同的院落,或者用拦挡之法,或者设置花窗、小径,或者堆假山、筑小亭,使人时时有曲径通幽、移步换景、美不胜收之感。篆法中的变化也是很重要的,变化可以避免呆板,使印面活泼,有灵性。相同的字在一印中出现,若篆法有变化,可使其不板滞;笔画繁复的字,在篆写时,使其去繁就简,可使其不雍塞;笔画端正的字,若使其有所斜倚,就会使其灵动,增加趣味和美感。
清代赵之谦的“铁面铁头铁如意”就是一方充满变化的印章。该印七字中有三个“铁”字,而且同在每行的起首处,作者就将三个“铁”字处理成不同的结体,极富变化,避免了以同一副面孔示人的重复的尴尬。作者并不是到此为止,而是继续使用其变化手段,因左行是三个字,容易拥挤,作者就将“意”字的“立”部和“心”部各省去一画,既没有破坏字的意象,又使三字排列妥帖,没有局促和拥塞之感,看上去是疏朗峻美的。
清代胡镬的“玉芝堂”是一方看似平淡,却颇见心机的印。该印三字都是左右对称的字,给章法和篆法都带来相当的难度。作者对此作了不露痕迹的艺术处理。“玉”字中间部分不对称;“芝”的草字头两边不一样,“之”的一竖没有居中;“堂”字上面两横一长一短,一高一低,“口”没有居中,“土”上横长、下横短,“口”和“土”者陏点倚斜。再加上印左边的破损及右边t比左边的短促,营造了全印平中见奇、静中有动的气象。观赏该印我们不能不为作者的良苦用心所感动,不能不为作者刀下圆劲、润泽的线条,端实、富有建筑美的结篆所心动,为“大象无形,’的美所叹服。
5.参差
参差就是字在结体与笔画上,上下或左右参差不齐,使之能错落有致,牝牡相得,于不规矩中求规矩,于不平衡中求平衡,力避笔笔整齐的方块和字字对齐的布算之态,求得篆法的生动变化。齐白石的“见贤思齐”印笔墨雄健,方折恣肆,表现了他一贯的猛利犷悍的风格。但我们仔细端详,却发现该印在章法、篆法上充满参差之法。首先,在章法上,上取横势,下取纵势,是势上的参差。其次,“见”字上移,“贤”字上顶,与另两字横向不在一排,是字与字的参差。再次,在篆法上,尤其是“齐”字三竖长短不一,“贤”字中“贝”的下两竖也长短不一,呈现了参差之美。从而使整个印章充满变化,耐人揣摩。
画家张大千的“千、千、千”也是一方以参差求生动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