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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个广东佬的电话中断后,温小寒一下子敏锐地有了被抛弃感。自己被人玩腻后,浑身污垢扔在荒野地。自己成了吉根茂的一个大阴谋的幕布。
其实,上次吉根茂临走时,要提走办公事的款子,她就有预感。只是,还存有某种善良的愿望,以为公司确实是资金极度紧张。
这次,她催要海通饲料厂的款子时,吉根茂说从此不做饲料了。他胡扯八咧半天,说他要出国。问他办事处怎么办?他说,随便!看来是撒手不管了。而且当时,温小寒从手机里确实听到了那是机场。机场出港飞机的通报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温小寒立刻打电话打到公司,公司已经换了主人。她把自己掌握的电话都打了个遍,好容易找到个熟人。才知道公司已经被卖了。
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走进悲惨世界了。她打整好随身箱包,准备离开办事处。然后给金河打了个电话。
金河匆匆赶到,一看温小寒的样子,也有种不祥预兆。可他不愿往那儿想:
“你这是要出门?上广东?”
温小寒将手中的烟卷一下捺灭了:“来,坐下说吧。办事处,撤消了。”
“撤消了?什么意思?”
温小寒把吉根茂的电话内容复述一回。
金河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老家伙!这是突然袭击呀!幸好我没有把饲料发出去!然后呢?你退房了?”
温小寒指着这些箱包说:“是啊。吉根茂不再拨款,我没事了、失业了,我自己租那么贵的房子干什么?”
金河想到了外贸业务,一下子跳起来:“不对,温小寒,这苗头是大凶兆哇!”
温小寒递给金河一支烟:“我说叫你过来,就是恐怕事情有些严重了!”
“老家伙卷巨款逃了?金蝉脱壳啦?”
温小寒脸色难看极了:“说不准。”
“吉根茂公司的其他人呢?你没设法联系一下?”金河可是有些急了。
“都卖了,公司都卖了。没有把我卖了,已经是留面子了。”温小寒苦笑了。
金河脑子急速地动转着,想明白了,吉根茂的一百万是卖掉公司的款;用这一百万,钓出了自己的一百万!这个老家伙上次来,实际就是冲着他来的,精心策划的一个骗局,让他急着上钩。
金河这会儿,一百万还是一个数字,还没有变成活生生的东西。他死劲抽着烟,思索着它的运转轨道,想着挽救的步骤。一百万购买了出口货物,外贸公司还垫付了远洋货轮的运费。依照合同,即便不赚钱,对方、就是东欧接货的客商,他得按期向外贸公司打还货款哪!
金河立刻奔向外贸公司。
这是最后一只救生圈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温小寒也不要他管,说她自己已经想好了退路。
金河奔到外贸公司。小马也被召来了。
他们立刻与业务科王科长紧急商谈,讲了被骗的可能。
“吉根茂突然中断了与我们公司的饲料供销合同,这倒可以有所解释;他的钱投入外贸业务,他账上没钱了嘛!问题在于恐怕这只是个先兆。中断合同,合情不合理!他处理的手法有些反常、完全不顾信义!突然袭击,我就怀疑他纠合我们一块做外贸,是不是一个陷阱。经济诈骗大局。”
小马也是刚听清来龙去脉,瞪了眼,眨不得:“我们的一百万,一百万!”
王科长倒还沉得住气:“哈哈!你们把吉根茂形容得也太神了!好家伙,一百万,还有我们垫付的运费几万美金,谁想骗走就骗走了?外贸有外贸的章程,只要货轮安全到港,对方接到货物,那他在合同限定的期间,就得打回货款。至于利润,那是另一回事。那是个良心帐!赚了钱,说是没赚钱,那你没有办法!”
金河听这一说,已经是喜出望外:只要本钱能够回来,都得谢天谢地。
王科长说:“一百万,周转几个月,不赚,还不就是赔了?至于本钱,我看没有问题。东欧接货的公司,有银行资信证明,到期不打还货款,我们可以通过银行强行结算!”
一百万本钱据说没有危险,金河稍许有些释然。吃了这颗定心丸,他立刻请客,请业务科的朋友们。其实,也是给自己压惊。
“好家伙,我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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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温小寒的电话时,吉根茂确是在白云机场。小寒听得没错,他也是有意让她听的,他想着最后再刺她一家伙,玩儿她一把。合上手机盖,他才朝一同候机的侯发荣告别。刚才玩了温小寒那个娘们,这次,再玩一下侯发荣这个北方农民。
“侯老板,我们再见的啦,从此天各一方的啦!”
侯发荣一听话头不对,急忙问:“从此天各一方?怎么吉老板,你出国,不回来了?你欠我的三十万哪?你的外贸哪!”
吉根茂比划了两个数:“侯老板,外贸赚了钱,金河六十万,给你三十万。但那仅仅是理论上成立的啦!”
“吉根茂,你讲清楚点!”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啦!你不打听打听,哪里有利润100%的外贸生意哦!”
侯发荣一下子明白了,吉根茂从一开始就成心要骗金河。要白抢他的一百万。
“老家伙!金河哪儿得罪你了?”
这时,两人同时登上相邻的两部电梯。
吉根茂在那边电梯上说:“禽流感没有打垮我吉根茂,我终于坚持到香港开禁。我本来要大大赚一笔的啦!温小寒那个小婊子吃里爬外,走漏了消息,金河他卡我的脖子!我只赚了一点点钱!金河他乳臭未干,竟然发了大财!”
“就单单因为这个?”
“是他撞到我的枪口上来的啦!他想赚大钱。而人的欲望就是人的陷阱哦!”
吉根茂确实老奸巨滑。他处处装出不给金河参与外贸的态度,欲擒故纵;然后提出三七分成,坚持拿大头,把金河的注意力集中在利润分成上,而不去考虑是不是可能有100%的利润,更加不会考虑他的本钱是否安全。金河虽然精明,但他有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从根本上对人的诚信不曾有过怀疑。
面对一个以欺诈为出发点的老板,侯发荣最后来得及说的是:“外贸公司迟早要追究你老王八蛋!”
吉根茂嘻嘻笑:“东欧接货的是我弟弟阿丁的啦!阿丁说货物不赚钱,还赔钱,谁能奈何他的啦?你现在拿出什么小刀子,当场自杀,我也不怕的啦!”
电梯前端,就是岔路隔离墙。吉根茂无耻地讪笑着。
“你们北方佬,智商有问题!都是笨蛋的啦!”
侯发荣气急败坏,已经只能冲墙壁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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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生了儿子。柳莺莺心里也不再憋气了,回来坐上锅给熬鸡汤。金河听说了,前来问讯情况。按说,知道老板娘顺利生产,就该放心了。他之所以要前来问讯,是因为还有一块放不下的心病。
金河先问了一些生产还顺利吧?生下儿子,她高兴了吧?等等例行话语,还特别向柳莺莺道了辛苦。
柳莺莺说:“本来听说了银河和她的事,我心里那种别扭,根本是无法忍受。人家生孩子,我在里头忙什么?可事情也是怪,紧张地救人,什么都忘了!”
看到银河在院里给自行车打气,金河拿指头指了指:“我这个傻弟弟呀!”
“听说老板娘生了儿子,哼!更傻了!”
金河压低了声音:
“我问你一句,能看出孩子像谁吗?”金河这才道出来意。
柳莺莺抬头看看金河,不但没有生气,而且突然笑了。
“大哥,这中间,笑话闹大了!老板娘疼得要死要活,生怕自己过不了这一关,最后对我讲了实话――她和咱家那憨憨,硬是什么实事没有!她是拿银河开玩笑、解寂寞,成心拿咱家那老实人开心!”
原来如此!金河见最担心的事情有了最合适的解释,觉得放松了。待要询问究竟,银河打好了车胎,进屋来要鸡汤。
金河安排道:“苏彩花母子平安,咱们也就都放心啦!送罢这次饭,你就不要跑医院了。我让小马另外雇陪侍人。你还回公司当你的领班。老板娘生产了,咱公司的生产也不能落后!”
银河一气“嘿嘿”。
“生了个儿子,嘿嘿,一个儿子!”
柳莺莺瞪他:“又傻笑!自己觉得像个爹似的!”
银河气冲霄汉的:“侯发荣要是不回来,那孩子没人管,我就养活那孩子!”
金河道:“也不和莺莺商量一下啊?”
正说笑着,小马奔来报告:
侯老板回来啦!
侯发荣在金河小马相陪下来到产科病房里。苏彩花正喝鸡汤,一见侯发荣,她一下子发了愣怔。
“你、你个死鬼!你还回来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
“谢天谢地,你和儿子都平安,谢天谢地!”侯发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是眼睛湿湿的。
“我早说是儿子,结果就是儿子!”
“你不在,可是全凭金河小马他们了。还有银河和他媳妇!——这个,是银河的媳妇柳莺莺。你可看清楚了,就是在过咱们家的小英妹子!这回,要不是她,我母子活不出来呀!”
侯发荣看看柳莺莺,连连点头,道谢。
“我早就和彩花说过,把你招回来嘛!——怎么,和银河对上相啦?银河真是吉人天相,好人好报,这么个好媳妇!”
金河说:“我兄弟的故事随后再说。老板,是不是赶紧看看孩子?”
侯发荣笑了:“我早就想看儿子啦!不好意思。不谢谢你们,一进来就看儿子,哈哈!”
柳莺莺已经出去抱了孩子进来。侯发荣小心翼翼凑上前。仔细端详,反复观看。好半晌,侯发荣才兴奋而又压着嗓子喊出来。
“儿子!我的儿子!我侯发荣有儿子啦。”
喊着,叫着,侯发荣激动得热泪盈眶。末了,竟然冲过去,不管不顾的,在苏彩花脸腮上用劲亲了一口。
苏彩花喜滋滋地,扭过脸:“哎呀!到了南方几天,就学下这洋气礼数了。”
傍晚。金河特地来银河这儿坐坐,有话要说。
学前班的孩子被家长接走后,柳莺莺正在厨房做饭,银河给院里种的向日葵和梅豆浇水。
柳莺莺见金河来了,三八两下给弄出几个下酒菜。弟兄俩也就喝上了。
金河说:“银河,侯发荣回来了,老板娘有人关照,咱们也就放心了。”
“嘿嘿,多亏莺莺,彩花总算没出事。嘿嘿!”
柳莺莺进来送菜,加了一句:“大哥,苏彩花生了孩子,你家银河学了个傻笑!”
金河便严肃地开了正题:“银河,莺莺也在跟前,我过来要警告你一件事!苏彩花的孩子与你无关!你不用把自己当成一个爹!傻呵呵地招惹是非!”
柳莺莺在一旁撇嘴:“人家老板娘拿你逗乐子,给你一根棒槌当了针!”
银河听得发了愣怔:“你们、你们这是咋啦?怕我嘴不稳,自己上街呜呼呐喊?”
柳莺莺这才告了他实话:“是老板娘在生死关头,自己说的,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银河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她、她,苏彩花她一口咬定孩子是我的呀!哈,把我老婆惹下啦,她家老板回来啦,改口啦?这叫什么事?不行!我去问问她去!”
银河真要起身,被金河按住。
柳莺莺冲金河说:“看看咱家银河,没事还非要往身上揽事。说她和老板娘没关系,他还不答应啦!”
金河对弟弟说:“这事如果一时你还闹不清,让你媳妇慢慢给你说。咱们先定一条,孩子是不是你的,你都不能公开应承。少惹麻烦,莺莺也同意我的意见。”
银河拧了脖颈:“孩子是谁的,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啊?”
柳莺莺忍不住了:“那你去找苏彩花吧!把孩子抢回来吧!”
银河只得应承了:“好好,我少数服从多数,孩子不是我的、我和老板娘没有关系。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弟兄俩干了一杯!
喝罢杯中酒,银河给金河满上。
“哥,当着莺莺的面,你教训了我半天,教导了我半天!——莺莺,我的词语用的对吧?我也得当着莺莺的面,教导你两句、指导你两句、引导你两句!——和人家高马丽领了结婚证,你不赶紧办事完婚,还等什么?公司里,一切正常,万事俱备,只欠一股子东风!你还不赶紧刮起来,趁着大好形势就压倒了西风!你要应承了,咱兄弟就干了这一杯!”
金河乐不可支,柳莺莺忍俊不禁。今儿这顿酒,喝得有意思,有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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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彩花快出院了,侯发荣独自回来打扫厅堂、整理床铺。金河刚才让小马到家政中心联系了,找个勤快保姆。然后他与小马拎着米面等日用品前来。
小马说:“老板,哪儿不干净,叫公司派人过来收拾嘛!”
侯发荣说:“逃亡了几个月,我早就不把自己当老板啦!吃得菜根,百事可做,我倒不能扫扫地啦?”
侯发荣扫完了地,也坐下来。家里发生的事,他基本全知道了。包括萧桂兰来哄抢的事。他也想了一些对策。不过,眼下最关心的,还是金河与吉根茂打交道的这笔外贸生意,他对这个吉根茂,打交道是打怕了。
“金河,听说外贸公司有把握,至少你的本钱没有问题?”
金河其实也还是悬着心:“外贸上是那么讲,货轮这会儿还在印度洋上。一切疑惑谜团,只有到岸才能揭开。好在咱们饲料这一块,经营走势依然不错!”
金河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支票来,放在茶几上:
“老板,我和小马来,是这么两件事儿。一件,公司本来是老板你的,我不过临时代管了一段。外贸一块,是我张罗的,估计本钱问题不大,即便出了重大意外,风险我也担当得了。咱饲料场经营一切正常,我想把公司还交还老板你!你是老经验了,我和小马还给你打下手!”
金河这么说,真让侯发荣一点也想不到。尤其是刚和吉根茂那样的奸诈鬼打完交道,越发觉得金河的本分与正派。他连连摆手:
“这事你们提都不要提。金河,法院不抓我、债主不逼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你和小马年轻有为,正是干事业的年龄。我呐,确实老啦!该收心缩手啦!一个禽流感,客观上也给了我一个趁坡下驴的机会!”
金河还要说下去。侯发荣立刻止住:“咱们爷儿俩是过命的交情!你啥也不要说了!——比方,你给我发上一份生活费,我要!我不推辞!我呢,给你们当个顾问,原料和产品方面的客户啦关系的,帮你们拉扯拉扯什么的。有了大事情,一块商量商量啦,你们也不要嫌我啰嗦。”
小马看看金河,也就改了口:
“老板既然是这么个坚决,金河你也就不要推辞了。你的脾性,反正是挣了钱,大家花。你干总经理,老板和我都拥护!”
金河不再推让,把支票递上前:
“老板,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坚持。还有件事,你可无论如何不能拒绝。一个饲料场,哪里只值十万块钱?光是这么大一块地皮,五十万都不止!所以,金河我还欠着你四十万!咱公司账上,先调度出二十万。老板你无论如何得接住!你得让我石金河良心平安,睡觉安稳吃饭香!”
侯发荣沉吟片刻,将支票收起了。
侯发荣经历了风雨飘摇,人也硬气了,带了小马找到萧桂兰住处。腰挺得直直的,义正词严,一改往常窝囊样儿。
“这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侯发荣垮台了,不当经理了,身上没钱了,穷棒子一个了!我还怕什么?我不在家,苏彩花怀着身子,你们还要上门欺负,白昼抢劫!——萧桂兰,就凭这一条,你肚里长的就不是人心!你没有怀过娃娃?”
萧桂兰虽然身边还是原班人马,毕竟做的事说不过去,气焰也不胜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