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发荣把离婚协议的条款,把自己的原则郑重摆了出来:
“实在有难处,好说好商量。能帮你的,我还是要帮。但是,你不能给我耍横!这回抢了东西,彩花劝我,我就忍了。再要胡闹,咱们该上法庭上法庭!”
小马也说:“我是个晚辈,按说不该插嘴。我们老板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哪个替他担待了一点点?还舞刀弄杖的去起哄诈唬!我们老板心理上平衡不平衡?就说生活费,一时短缺,金河已经给过两千。况且,孩子们都过了年龄,能指靠我们老板一辈子?人呀!做事不能太过分、太不近情理!”
这次萧桂兰没有吵。侯发荣还给他们指点一回迷津,家住郊区,不兴种种菜,养养猪,挣个活项,自食其力吗?
临走,侯发荣还是掏出一千块钱来放下。
侯发荣当了海通公司的总顾问。还是他原先的办公室。
后来,他又听说了半拉子换肾,公司拿出十万。他也想,换了自己,尽管那孩子和他还沾点亲戚,也未必肯拿。这些方方面面都让侯发荣感动,都让他觉得佩服。所谓回头是岸,侯发荣洗心革面,也有了新的为人之道。
老百姓说,天雷不打老实疙蛋。机遇啦、命运啦,当然重要。为人、心地、品性,说到底那才是根本!
侯发荣把那张支票又拿了回来,对金河说:
“金河,你说还差我四十万,我认头!地皮、设备的,也是个公平价码。可我拿着这些闲钱干什么?我把它还投资到咱们公司来,算我入股!其中,股份劈给小马十万,算我和你共同给他的!”
小马这次也没想到。
侯发荣说:“小马,金河和我签署转让合同,你在场。场子是一笔卖断的呀!金河这会儿要给我追加四十万,对我,这是拣来的呀!你呐,一仆二主的,也不容易。——哈哈,当初金河有了那十万块钱的时候,提出入股,我是婉言谢绝了的。金河,你不会回敬一把,不让我和小马入股吧?”
金河早就想过,成立董事会。这对企业也是一个监控!他拍板了,他弟弟银河当然也是公司股东之一。
192
侯老板发挥余热,帮助金河为海通的饲料联系了不少新用户。
金河通过同学小赖等农家子弟,在农村发展了一些养殖专业大户。开始与小赖研讨玉米原料供应的渠道。
本来,小赖一直在争取海通公司玉米供应的业务。只是他的价位下不来,金河不能得罪了老的供货商,专门照顾同学情分。这件事就拖了一段。
不过,与小赖接触当中,金河有了新的想法,要逐步建立自己的粮食基地。粮食市场开放,何不减少中间环节,直接,稳定地向合同另一方的农民购买玉米呢?农民看见供货给金河这里,玉米利润高,种地肯定有积极性,第二年还会卖给公司。公司建立起自己的玉米基地,也就不怕市场波动了。
于是金河给小赖出主意:“你家、我家,老爹老妈、兄弟伯叔,刨闹的是土地、指靠的是粮食。粮食涨价,好处偏偏都让中间环节得去了。你调查一下粮食市场的流通环节,找清渠道,价位肯定能落;同等价格、甚至价格稍微高一点,只要你能确实保证,种地卖粮的农民是得了大头,我答应买你的玉米!”
小赖也认为确实可行,他也激动起来:
“我就给你来经营这个基地。农民看见什么利润高,往往爱闹个一窝蜂。结果市场饱和,产品跌价,元气大伤。要是固定供货,那就保险多了。”
金河还预估到春耕买种子化肥的时候,农民手头最紧张,只要成为玉米基地的家户,他答应提前支付部分玉米款。
两个老同学两个农家子弟谈起来,能找到共同的关注点,越说越热络。
小皮当初是陈尔东班长的小跟包,后来到社会上混得一步不如一步;听说金河卖保险发了财,他也到那行内混迹。谁知,保险也不是给没恒心的人做的。东一头,西一头,没撞出个结果。
这天,路过《又一村》饭店,便进来碰个运气。高马丽不计前嫌,看在金河同学的面子上,答应了买保险,还管了他午饭。
小皮吃饭中间有些不好意思,叫着嫂子说:“高经理,从今以后我就改口叫你嫂子啦!当初我们毕业聚餐,后来你和金河去出席陈尔东的婚礼,我、我都有些失礼。”
高马丽大方地说:“小皮,快别往心里去!咱们都是年轻人,逗逗乐子,那有什么呀!”
从小皮嘴里,高马丽也听到了陈尔东的足迹。
成天混着一帮小干部子弟,吹牛拔份儿,玩儿地下足球彩票,赔得一塌糊涂,连房子也卖了。
“好像陈尔东还找温小寒打闹过银子。——嘿,我可陪伴不起他啦!”
小皮临走,摸出一块廉价丝巾,“嫂子给小兄弟一个面子,一定收下!”
高马丽也就接受下来。
193
陈尔东落魄后,真就盯上了前妻温小寒。人,倒没什么新鲜稀罕,可她如今手里有几个钱,这才叫吸引人。
温小寒起初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儿,也接济几个。毕竟曾经是夫妻。一夜夫妻百日恩,即使没有了情分,还有个惯性呢。可他没皮没臊的,三番五次,把她当成摇钱树,她就很恶心,避之唯恐不及了。
温小寒把办事处关掉后,又试图联系几家公司,做公关一类的事。一时没有合适的。她便休息下来,把家中半身不遂的老爹接到省城,早晚用轮椅推着散步。她给老人掖掖毛毯,檫檫口水,相当耐心。以弥补自己前些日子没空照顾父亲的缺憾。
倒霉的是陈尔东也打听到了这个地方。这天,提着一点东西寻来了。离老远就叫:“小寒,我给咱爸买了点吃的!”
小寒与他做夫妻时,他都没这么亲切地叫过老爹。她敝嘴道:“你叫什么也没用,告诉你,我可是没工作了,别想着还从我这儿借钱!”
陈尔东被剥去外衣,寒寒碜碜的:“小寒,别这样嘛!借钱,我是要还的,又不是白要你的。”
“已经拿走三万啦,你先还呀!”
陈尔东骂了一句娘:“他妈的,总赔!我就不信押不中一次!再借给我三万,罗马的同城德比大战,一赔三!这回我算定了,绝对赚!”
小寒看他整天喝酒赌博,脸色发绿!从心里瞧不起。“看看你现在的样儿!”
“赌个彩票嘛,我成什么样儿啦?好歹我没有沾染毒品!我陈尔东还是有原则的!——怎么样?借我三万。实在不行,两万!”
温小寒推了轮椅回头。
陈尔东喊了:“温小寒!你太不给人面子啦!毕业时,没有工作、马上要回你们小县城,我是怎么帮你的?忘恩负义!”
温小寒嗤之以鼻:“要不是那点事,凭什么你借走三万。你可是把我光身赶出家门的。完全没有顾及夫妻的情面。”
温小寒走远了,陈尔东还在大喊大叫,跳脚威胁。
194
小妹和乔二棒上街采买,路过公园门口,意外地看见了金河的汽车。小妹一眼就认出来了。正和乔二棒说着,又见那个叫温小寒的女人匆匆买了票,进了公园。
联系到发生过的种种气人的事,小妹断定温小寒是和金河偷偷见面!这个女人总是给高马丽添乱。小妹便生出个恶作剧的念头来。
小妹便要去买门票。
乔二棒一听,以为要同他约会,喜了一下:“改天,咱们再约会吧,今天得送菜回去呀!”
“我要上公园!——可不是和你,我一个人进去!你去送菜。金河对高姐不忠,你不当一回事,我可得当回事。”
乔二棒不让她瞎掺和。正吵吵着,他们又看见了陈尔东!小妹这下可愣了。这事情好怪呀!
陈尔东进了公园,直奔湖边,看见温小寒在约定的地方伫立等候,他嬉皮笑脸迎过去:“小寒,把钱拿来了?”
“我答应和你见面,并没有答应别的。你死了心吧。”
陈尔东大失所望:“没拿钱,你叫我来干什么?”
温小寒一脸严肃:“陈尔东,我要正告你,咱们早已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借钱给你的义务!以后,你再也不要纠缠我!”
陈尔东撇嘴发出一阵声响:“嗬呦嗬!义正词严啊,别来这一套!傍了一个狗屁广东蛮子冒充贵妇人,什么办事处,我爸说一声,立刻取缔!”
温小寒皱了眉头说:“行啊,你去说呀。”
陈尔东说:“看看你脖子上的项链就知道。给那个秃瓢老鬼当小蜜,你捞的钱不少,怎么就――”
温小寒低声但坚决地说:“那是我的事儿!往后你再别来纠缠我!”
陈尔东赖唧唧地说:“你要不借我钱,我天天上你住处闹,吵!哈,俨然良家妇女!实际呐,是一个傍大款的荡妇,一个不要脸的贱货!”
温小寒骂了声“无耻!”扭头要走,被陈尔东拦住:
“不拿出钱来,我还就和你耗上了。咱们就摆一摆,看看是谁无耻?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亮亮相。”
温小寒走不脱,气急败坏中,抡起手包煽了陈尔东一下。
“你这个臭娘儿们还敢打人?”陈尔东扑到近前,竟然扇了温小寒一个耳光!温小寒当即捂了脸哭开来。
这一声,惊动了树丛后的金河。
他跳出来,抡开胳膊,痛痛地抽了陈尔东一巴掌!
“陈尔东!你竟然动手打一个女人!”
陈尔东突如其来被打朦了,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看清打他的是对头石金河。
“她、她是我前妻,我们有财产纠纷!与你屁相干?”
金河指着鼻子骂:“财产纠纷?你们离婚,温小寒赤手空拳走出房子的,还有财产?还有纠纷?”
陈尔东冷笑了:“都知道啊?你们早就混到一搭啦!温小寒傍上新的款爷啦!这可真快,还哭什么穷?”
金河也不解释:“我警告你,只要你上温小寒那儿胡闹一次,我就臭揍你一次!”
陈尔东摸着脸腮:“好好,你够狠!——哈,看来不论温小寒怎么破烂,还有人当宝贝!你们不会明媒正娶做夫妻吧?要是那样,我登门祝贺!”
金河也不理这套:“下个礼拜天,我举行婚礼。作为老同学,请你出席。江南酒家,正午十二点!刚才我一时冲动,打了你,改日见面,一定赔情道歉!”
陈尔东灰溜溜地跑了。温小寒则摸着脸腮感谢金河。
金河是听到温小寒哭诉求助,动了帮助之心的。说实话,他们打离婚那会儿,见她眼眶给打青了,那阵就想揍陈尔东。怎么可以动手打女人?
温小寒喃喃发问:“金河,你们要举行婚礼了?”
她的眼神里满是失落与惆怅。她的心里埋怨命运对人不公。
在温小寒一再要求下,金河把温小寒送回家。
在楼群空地上,他才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原来她是这样一个背景,原来她有这样重的负担!
“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温小寒低了头:“你想想吧,咱们班上凡是农村来的学生,包括你,谁肯把自己说的那么惨啊?家在集镇,恨不能说成是县城。爹是小学代教,恨不能说是中学校长!”
金河明白了,老人有病,这是她当初特别需要钱的原因。
“小寒,我如果曾经对你有过种种看法,现在我至少要有些改变了。你也是不容易呀!你对老人这点孝道,我表示敬重!”
温小寒听得这样讲话,也坦诚地说:“我的行为不值得称道,而且也用不着向什么人解释。——只是,在城市,在这个几乎全是陌生面孔的地方,我不希望被不多的几个朋友瞧不起。如果,我有资格做你的朋友的话。”
金河也郑重向她发出参加婚礼的邀请。
195
受到许多人关注的金河的婚礼终于举行。
地点在江南酒店,选址豪华,铺排也很大气。金河身穿“美尔雅”深蓝西服,乳白衬衫,深红领带。高马丽一件苏绣红旗袍,高盘了头,淡化了妆。两人胸前各佩一朵红玫瑰,并肩站了,迎接客人。
这是一场热闹非凡的婚礼。既有侯老板等商界的朋友,也有小赖等同学,还有饲料公司的下属劳工,也有翠兰夫妇等棚户区的穷朋友。
小马出任总管,招呼八方宾客。
金河把对温小寒与陈尔东的邀请说给高马丽。当然,本来是一种礼节,所谓礼尚往来。有了在公园的一场戏,估计陈尔东是不会来了。
但温小寒也迟迟没露面。
饲料公司的苦力们,头一回看见这样宫殿似的地方,交头接耳,啧啧连声,仰头看巨型吊灯,伸手摸玻璃廊柱。
王瞎子两边都认识,自豪地给大家吹呼:
“我早就说金河要成大事,看见了吧?这样高级的地方!金河一句话,穷朋友们都气气派派进来啦!待会儿还要吃山珍海味!放开你们的肚,准备好好吃。”
只有六对半听说没有大蒸馍,觉得有些遗憾!
海关、商检和外贸的朋友,特别安顿到包间里。侯发荣热情关照。
温小寒终于露面了。她穿一袭白色衣裙,质地昂贵。颈上是醒目的钻石项链,使得她分外耀眼。她款款走上前向新人祝贺:
“金河,祝贺你!高马丽,祝贺你!”说着,捧上礼品盒,是一对情侣表。然后,她又轻声说:“我羡慕你,高马丽。”
此时,缓缓漂过来一只巨型花篮,色彩艳丽,花团锦簇,也是温小寒送的。
陈尔东挨了打,受了气,哪里肯罢休。况且他亲耳听到金河要娶亲,他受不了。对这个温小寒,他已经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名声,好像温小寒甩了他,选了阔老板石金河,仿佛甩掉了一个废物。他要教训一下那个贱货,让金河的婚礼添点精彩。
于是他纠集了几个街串子。说:
“我不方便露面,你们几个给我看清了人,打一顿,流了血,完事。来我这儿拿钱。”
有个混混称,他已经看到了,“白纱裙,钻石项链,和你让看的照片上的一样,没错!”
陈尔东骂道:“一个广东老家伙的包二奶,当新娘!让她破了相,给她宣传宣传,臊一臊那个新郎!他妈的,跑到咱们省城占地拔份来了!”
典礼时间到,婚宴大厅奏响婚礼进行曲,金河与高马丽挽臂走向婚典台。
温小寒趁大家不注意,悄然离开。
温小寒怅然若失,步下大饭店台阶。正要叫车,突然被几个街串子围住,她神色凄楚、表情近于麻木。混混们你拉一把,他拽一把,开始起哄。
“哈,这不是那个广东老板的包二奶吗?果然是两个大奶,咱们欣赏一下。”
“嗬,一身洁白,冒充处女啊!大爷们叫你流点血,破破身?”
埋伏在旁边的陈尔东看见了,喊叫着奔了过来。
“别闹啦!弄错啦!她不是新娘!你们不听那里边,正奏婚礼进行曲,新娘子能跑到这儿来?”
混混们便一哄而散。温小寒没来由地遭受了一场污辱,明白竟是前夫陈尔东所为,泪水登时蕴满眼眶。
陈尔东连连甩手,厚着脸皮道歉。
“小寒,对不起!我以为是,错了,错了!——我送你回去?”
温小寒檫檫眼睛,鄙夷地盯视了陈尔东一眼;
“想不到你坠落到这样卑鄙的地步。成了一个混混!我为自己曾经和你是夫妻而羞耻!”
温小寒拿出一沓百元票来,“因为可怜你,本来准备在金河的婚礼上见面,给你这一万块钱。你连被人可怜的资格都不够!”
陈尔东眼睛一亮,连连道歉:“小寒,实在是对不起!早知道你给我准备了钱,我哪里舍得伤害你呀!”
温小寒将钱拈开,任老头票随着风飘飞零散。陈尔东饿狗见了热屎,没命地满地刨捞捡拾。此刻风正狂,呼呼地啸叫着,从高处扑下来,或者打着旋儿卷上高空,温小寒手中的票子一张张地来回翻飞,诱惑着人。陈尔东抓不住,急得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