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一词,大多数场合下是带有贬义的,人们蔑视它的不切实际与高高在上,指责它的无用误事。但是,略为追溯一下我们就会看到,“思辨”不过就是辩证法的雏形或前身。人们下很大的功夫来研究“哲学是思辨的,而科学则是实证的”,分明把哲学与科学进行了隔离。特别是对马克思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对它的实证性还是思辨性的讨论,花去了一些学者宝贵的时间,让我们更加觉得虚幻繁杂。实际上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只要我们站在整体性的高度,那便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事。承认哲学首先也是科学,这是很自然的,不知为何在一些人的头脑当中竟然如此不相容。如果只承认经验证明的东西才是科学,那么科学技术能发展到今天的水平是不可想象的。恩格斯说:“如果要等待构成定律的材料纯粹化起来,那么这就是在此以前要把运用思维的研究停下来,而定律也就永远不会出现。”比如我们的太阳将在它的白矮星阶段寿终正寝,这绝不是经验实证的东西。但我们为什么坚信它的必然性或者说科学性呢?这个道理非常简单,用术语说叫“思想的首尾一贯性”,实际上就是一个简单推理。在宇宙中我们看到了处于不同阶段的恒星,就可以断定每一颗恒星都要相继经过这些阶段,这样的道理还用实证么?人类社会要经过五种社会形态,这样的推导也用不着实证。正像万有引力也并不需要无限地去实证一样。社会现象与人物事件是不是唯一的?从时间的一维性来讲,它和自然现象一样,都是唯一的。但是它们由以存在的关系又都是重复的,这正是规律的表现特征。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它们只能对整理历史资料提供某些方便,指出历史资料的各个层次的顺序。但是这些抽象与哲学不同,它们绝不提供可以适用于各个历史时代的药方或公式。”二位导师在这里是提到了“真正的实证科学”,但这并不是说的一般的实证科学与思辨哲学的对立与分野,而是指的整个历史唯物主义与思辨哲学的划界。如果还有些什么没说出来的话,那正是新的世界观、新的哲学的科学性。谁能从这里引出哲学的思辨性与科学的实证性的对立,只能说是故弄玄虚。而谁肯沿着这条玄虚的路去林林总总地摆阵说明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证性,那不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吗,而且是得不偿失的。这种所谓学术研究都是在用形下的东西来理解形上的东西,黑暗难免。
第二,抹杀了哲学的批判与超越的本性。
追问哲学是什么,这已经把形而上的意蕴降低了一个层次,从第一哲学降为了第二哲学。从哲学的本性来讲,它不是一个给定的存在者,它不能是“什么”,它什么存在者也不是,它就是哲学自身。哲学不是“有”论,而是“无”论。在这里,我们真正理解了《存在与虚无》的意蕴。
“风动还是幡动”?结果是“仁者心动”,这就是一种超越,一种批判性的思维。无论解释为谁动,都不能脱离人对运动的感受。无论是上还是下,空间位置这个概念都会把它们包容起来。无论是黑还是白,颜色都是它们的归宿,等等。前者是存在,后者是前者的虚无。
丢卒保车,从现象上看,车是被保的对象。但是在运动中,它会成为丢的对象。当需要丢车保帅的时候就是如此。但是尽管这样,丢卒保车,作为一种意识仍然是存在的。这种存在不是任何一种存在者,而是超越它们的存在,是存在本身。如果这种存在不变成虚无,不被存在者所否定,存在者就无法运动。所以,虚无只是一种形而上的存在。这种“纯粹哲学”的“哲学意识”,是部门哲学主张者所不能达到的,因此必然在混乱中收手。
第三,有着陷入实用主义的趋向。
哲学大众化与哲学的虚假繁荣很容易分不清楚。部门哲学的构思者,在起因于普及哲学的愿望中,其发展路径会陷入急功近利的实用主义泥坑。
哲学确实是一种很深的学问,它有着极高的抽象性,但也有着宽泛的层次性。所谓大众化,并不是让每个人都具有哲学家的思维水平,那是既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的。就像唱歌,很多人都学会了某一首歌,比如《洪湖水,浪打浪》,这是周恩来总理65岁时听到后,评价为“平生听到的最好听的一首歌”。大家学会了它,时时处处都有唱的。但是能要求他们都和王玉珍一个水平吗?反过来说,这首歌能说没有普及么?哲学的大众化更是如此,凭着自己多年的修养和体悟,能达于哲学的某种境界,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但是,通过自觉的学习和训练,能够用哲学思想指导自己的行动,这样的大众化水平还是不难达到的。
如果我们把哲学降低为应用的学问,那就是新时代实用主义的产生。有些社会青年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原初意义上的实用主义,但却声称自己是实用主义者。我想,这也符合皮尔士、詹姆斯、杜威他们的原意。真理是没有客观标准的,能满足主体需要的东西都可说是真理。所以,真理性和价值性混为一谈。如果我们再把哲学分割为许多条块,经商的有一套“抽象”的生意经;从政的有一套“高明”的领导逻辑;文化界就会搞出一套“离真理越远越是有滋有味”的自说自话的学问。
说是分化,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结果。只在哲学界的高层起过这个意。为什么进行不下去呢?它建立不了独立的范畴,没法操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对“部门哲学”这个概念的理解与原创有出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现在的“空头支票”反倒让我没有更加具体的分析对象,从而自己成了自说自话了,就此打住吧。
五、自然辩证法——桥梁或者形态
现在,自然辩证法作为一个哲学学科,已经很成熟了。但是,学界仍有很多人在它能不能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这个问题上,存在分歧。需要我们从恩格斯写作《自然辩证法》这部著作的源头进行思考。
恩格斯在《1873-1883年自然哲学手稿》中,对当时的自然科学新成果进行了总结分析,为的是补充和丰富他与马克思共同创立的新唯物主义。但当时恩格斯并没有对这个手稿进行确切的命名,只是作为一套证明新世界观的材料积累。在合理设计和连贯成篇的工作开始之际,杜林先生便跳出来攻击马克思的《资本论》。为了捍卫他们的共同思想成果,恩格斯毅然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刻应对杜林的挑战。这项工作耗费了恩格斯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终于写出了《反杜林论》。这部著作大大超出了原先的目的——只对杜林的言论进行反击,而是在更大范围内,从更加系统全面的角度,阐述了他与马克思的全部思想内容。这项工作被恩格斯本人称为“啃酸果”。“它正是这样的一种果子,只要一开始啃它,就不能不把它啃完;此外,它不仅是很酸的,而且也是很大的。”当恩格斯完成了这项理论上的艰巨任务之后,回过头来再从事《自然辩证法》这部著作的写作时,马克思逝世了。整理《资本论》二、三卷和领导工人运动,占去了恩格斯的全部时间。一直到1895年恩格斯逝世,也没有最终完成这部著作。很可惜的是,这些宝贵的手稿落到了伯恩施坦等人的手里。他们罪恶地扣压了手稿,不予发表,直到1925年斯大林领导下的苏联才出版了这部光辉著作。我们可以看到,这部书的结构是一个半成品的模式。除了导言和两篇论文之外,其他材料都是札记的形式。虽然它蕴含着巨大的发挥的空间,但毕竟是不连贯的。如今的自然辩证法学科就是以它和《反杜林论》这两部著作为核心文献,其中《自然辩证法》就好像艺术界的维娜斯,她会引发人们的无尽遐想。
恩格斯的伟大人格,在前文中已经说到。但是他在理论上的伟大天才和独特地位我们也必须着墨一谈。
每当听到那些“恩格斯的理论水平要低于马克思”之类的言论,不禁感到可笑和悲哀。恩格斯虽然不像马克思一样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甚至都没有读过大学,但这丝毫也没有降低他的理论威望,而且更显出了他天赋的巨大潜能。正像文学界非科班出身的作家要比科班出身的更值得骄傲一样。只有他这样的人才更配做马克思的理论伙伴,才更能将马克思的理论才能推向高峰。
《自然辩证法》的核心内容与《反杜林论》相比,有着基础性和准备性的特征,而后者则是对前者的涵盖与延伸。我们可以略做比较。
在现行版本《自然辩证法》当中,恩格斯分析批判了耐格里的“不能认识无限”的思想。耐格里说:“我们不知道任何无限的或永恒的东西,任何常住不变的东西,任何绝对的差异。我们准确地知道一小时、一米、一公斤的意思是什么,但是我们不知道时间、空间、力和物质、运动和静止、原因和结果是什么。”恩格斯接着指出:“这是老生常谈。先从可以感觉到的事物造成抽象,然后又希望从感觉上去认识这些抽象的东西,希望看到时间,嗅到空间。经验论者深深地陷入了体会经验的习惯之中,甚至在研究抽象的东西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感性认识的领域内。我们知道什么是一小时或一米,但是不知道什么是时间和空间!仿佛时间根本不是小时而是其他某种东西,空间根本不是立方米而是其他某种东西!物质的这两种存在形式离开了物质,当然都是无,都是只在我们头脑中存在的空洞的观念、抽象。确实有人认为,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是物质和运动!当然不知道,因为抽象的物质和运动还没有人看到或体验到;只有各种不同的、现实地存在的实物和运动形式才能看到或体验到。”在这里,恩格斯是和一个抽象思维水平几近为零的人在理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有一定的影响,这种口舌之争根本就没有必要。
到《反杜林论》中,我们看到,同样的内容,杜林先生比耐格里的思维又进了一步,虽然还是局限于机械论的水平。他说:“一切周期性的自然过程必然有某个开端,而一切不同的构成,自然界一切前后相继的多样化现象,都必然渊源于某种自身等同的状态。这种状态可以从来就没有矛盾地存在着……如果我们设想这样一种状态,其中没有什么变化,并且由于它的自身等同性而全然没有任何相继的差别,那末比较特别的时间概念,也就变成比较一般的存在观念。”
恩格斯就杜林的这一表述做了分析,他指出:“我们在计算序列时所由开始的一、我们在测度线时所由出发的点,是序列中的任何一个一、线上的任何一个点,而我们把一或点放在哪里,这对线或序列来说是无所谓的。……开端和终点正像北极和南极一样必然是互相联系的,如果略去终点,开端就正好成为终点,即序列所具有的一个终点,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没有数学上运用无限序列的习惯,全部错觉都不可能有了。……无限纯粹是由有限组成的,这已经是矛盾,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物质世界的有限性所引起的矛盾,并不比它的无限性所引起的少,正像我们已经看到的,任何消除这些矛盾的尝试都会引起新的更坏的矛盾。正因为无限性是矛盾,所以它是无限的、在时间上和空间上无止境地展开的过程。如果矛盾消失了,那就是无限性的终结。黑格尔已经完全正确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以应有的轻蔑态度来对待那些空谈这种矛盾的先生们。……测度这种毫无内容的持续性,将一无所得,就像毫无目的和目标地测度虚无缥缈的空间也是一无所得一样;正因为这种做法很无聊,黑格尔才把这种无限性称为恶无限性。”
恩格斯对耐格里的批判,是揭露他用感性思维代替理性思维;而对杜林的批判则是指出他对理性思维的困惑与无知。不但是层次提高了,而且我们还看到,在这里是一个完整的思维路线。对“道德与法”、“暴力论”、“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等等内容,都做了严格的分析。就此,我们要和一个事实联系起来。
在我们国家学科划分的规定中,明确指出了“自然辩证法”这门学科的核心文献就是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和《反杜林论》这两部著作。而且在《自然辩证法概论》这部教材中指出:“《自然辩证法》的最后一篇论文《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是《自然辩证法》与《资本论》的联结部分。”这些都可以归结为一个思想:“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将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自然科学往后也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这将是一门科学。”
当我们把“自然辩证法”作为自然科学与哲学之间的桥梁来对待的时候,这个层次是比较低的,也可以说这是一种初步的认知视角。自然事物与自然现象,总是人类自我提升后首先面对的对象。但是,把自然与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来认识,这不但是顺序上的必然,也是认识科学性与深化的必然。因此,在更高的角度上,我们宁肯说“自然辩证法”是整体马克思主义的一种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