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本身发狂的千重,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他只是发狂的奔跑,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这二十年来关爱自己,给自己一切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不能接受自己是败君之子的身份,不能接受这么多年来,是他一直霸占着清衣的位子,让她颠沛流离的受尽痛苦,甚至被当做棋子,险些弑父。他知道这一切不是他的错,可是他就是不可抑制的颤抖,接受不能的狂奔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周身的魔气越来越盛,越来越盛,盛大的好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周遭的树木迅速枯败凋零。没有意识到他的双眼血腥的如同九幽的魔,吞吐着压抑多年的血腥之气。他到此为止的一生,都是那般顺遂如意,纵然有小小的不快,也总是有人帮他清理,那就是帝王之家的权利与关爱,所以他才可以笑得自由无忌,笑得如同不定的风,而现在,这一切的一切轰然的,因为一句话而崩塌,或者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蕴藏了整整二十年的真相,又或者是他们几千年前就买下的根源。可是不管怎样,现在,他只知道一个结果。
他是魔,是这世上最被人鄙视唾弃的魔。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是魔。是魔就是杀戮与凶戾的化身。
他恍然记起那次承天门时他似乎是暴走了,是入魔了。是清衣救回了他,那个时候清衣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一切,然后故意的隐瞒他,不想让他发现这可悲的真相,不想让他那高高在上的自尊与优越感被人踩在脚底,不想自己跟她一般,受世人的唾弃与驱逐。是不是那次在战场上,她就是为了保护自己,怕血腥燃目激发自己的魔性,才故意的让自己退回去,孤身沙场,然后引得上襄丧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吧,都是自己造成的吧。
甚至这次弑父,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她也是为了自己着想,才朝着自己的父亲下手。那几日的郁郁寡欢,是不是都是在为自己承受着什么,思量着什么?而他还一直觉得清衣有什么地方是瞒着自己的,怀疑她,不信任她。甚至这次偷偷旁听,他一边是为清衣着想,怕万俟岩烈说话不对,一方面却是在内心恐惧着她会不会突然拒婚,所以才拉着皇后偷听。他觉得自己如此的龌龊无能,清衣这样爱着自己,而自己却夺走了她该有的一切,还怀疑他。自己果然就是魔啊,魔的裂根性,要被世人唾弃的。
魔,你做什么,都是对别人的伤害,你是魔!千重的血液这样沸腾着,在他体内嘶吼着,他没命的跑着,就好像跑入了另一个时空。那云镜中的白衣男子出现在他身旁,他伸出手,还未能触碰,那人却突然的跳脱,变成一身火红的衣衫,眉眼间,尽是妖邪之气。
“魔。你是魔!”千重指着那人大声叫嚷,那人却恍然跟自己张了相同的脸。邪笑着,一步一步的逼近他。“你在说谁?”
“你,你是魔!”他嘶声的叫着。那人再次笑了,只是这次换成了不屑的大笑,雪白的牙齿在这样的境地发出森森的寒光。千重的心因着笑声,突然不可抑制的战栗着,他颤抖的喊出声:“你笑什么!”
那人笑的更加大声,伸出手,抚上他的侧脸,邪魅的逼近。“你是魔,还是我是魔?”千重一愣,蓦然低头,就看见自己一身红衣,灼灼的盈满了彼岸妖卓的花朵,而那人却一身白衣,翩飞洒脱,一甩身遥遥的去了。
“等等,等等,我不是,我不是!”他大叫着,挣扎着,可那人却在不看他一眼,只是悠悠闲闲的如同一阵风一般,自由无羁的走向未知的境地。“我不是,我不是”千重痛苦的用双手抚上自己的脸,不是,他不是啊,他是千重,是皇子,不,是败君之子,可是他不是魔,他不是。他惶惶的一遍一遍的告诉着自己他不是,他不是,然后他就笑了。他相信自己真的不是,然后缓缓的,缓缓的拿开捂在自己脸上的手。可是他看到他的双手上面,慢慢的全是血,他愕然的抚上自己的脸,可是脸上却没有任何伤口,那双手却不断不断的流出血。那个妖媚的声音响在他的心口,他的世界。
“这都是被你杀死之人的鲜血,这样热爱血腥的你,天生注定的魔,你还在抗拒什么!”是魔,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是魔。那自己这样奔跑,这样抗争,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像什么也不是吧,是魔,那就承认好了,这样的身子,本就是魔,本来就是啊!
思及此他忽然觉得一切的挣扎都是这样的荒谬无稽,使得他霍然仰天大笑,哈哈的笑声,带着嘲讽的阴冷,带着利刃一般的阴暗迅速四散开来,惊起周遭的鸟兽纷纷四散逃窜。而那灼烈的红光砰的一声,四散开来染红天际的同时,忽然嗖嗖的回归到他体内。
就在千重置身半空,收回红光的同时,一把冰冷的利刃,立刻朝着他的后心刺去。他紧闭的双眼砰然张开,血腥的双目所能看到的世界,只是一片茫茫的红。而在这一片红芒中,那朝他刺来的刀如此突兀。
他冷冷的上扬唇角,随意一扬手那飞来的刀还未近身,整个人都似被掀翻了出去。他微微转动眼眸,看向那刀刺来的方向,血红死的眼眸稍一转动,就死一弯血池轻轻淙淙,见着心寒。他看着那个握刀的人,一身黑衣,仿佛一个模糊的影,其他的一切,他都无法看清,他只知道,这个人,要杀他,而他却不认识这个人。
风孤虚的心跳的异常的快,如果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他打死都不会相信,面前这个长发凌乱,双眼赤红,浑身散发出诡异气息的人是之前那个千重。他只是听过他是魔,却从未想过魔的厉害,或许他潜意识觉得千重那样的人,纵然成魔,也不过单薄无力,却不想,他这副模样,而且看起来功力大增,完全蔑视了自己的存在。
可是,这更加说明他正在混乱期,是动手的好机会。思及此,风孤虚也不管刚才怎样吃亏的被摔了回来,举刀酝酿出浑身的力量,朝着千重的腰身再次劈了过去。千重木然的脸上,没有表情,可是赤红的眼眸却亮了亮,再次一甩袖子,风孤虚只觉得一股无形的阻力,突然凭空而出,但是他这一击运足了力气,竟然冲破阻力,朝着千重就看了过去。千重瞳孔收缩,霍然抽出烧火棍阻挡。
兵刃相交,巨大的气流一波一波的四散开来。将周遭的树木横倒一片,他们好在是在这林间争斗,若是在大街上,那死伤可就说不清了。风孤虚用尽全力,跟千重相抗,冰刃相交,免不了四目相对。这一对视,风孤虚立刻就觉出一种刻骨的含量。他从那双赤红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只能感到嗜血的兴奋,只是这一交接,他就觉出千重体内血液的兴奋。他是杀戮成性的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思及此,他暗自再次聚集力量,必须在这一次压制住千重,不然自己恐怕来不及了。
暴涨的光辉从风孤虚的身上源源不断的融入他紧握的大刀中,千重依旧木然的看着他,清俊的一张脸上,唯一动的只是那不断闪烁的红眸。意识到他突然的施力,千重木然的脸上忽然撇过一丝不屑的笑。风孤虚心里一惊,就在他惊愕的瞬间,千重伸手向天,一股红光如同火焰,霍然燃烧在他的手上,他举起那团火焰一般的红光,照着风孤虚的头就砸去。
风孤虚大惊,看着红光落下,霍然飞身,红光闷声落入地面,立刻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洞。风孤虚惊愕着这不可思议的怪异力量,想要起身,却感到一阵冷风漾过,他下意识飞身转头,就看到千重的烧火棍,照着他就下来了。
那样快的速度,好像完全预演好的一半连贯顺遂,又具有力量,生生的照着他的脑袋击了下来。死亡的气息比任何一次出生入死,都要深刻的将他包裹。他恍然觉得一种死亡前短暂的空茫,甚至看到隐隐约约的不远处,他自小相依的娘亲,正缓缓的向他伸出手。
真的要死了。他轻轻的闭上眼,向着他娘走去,可是走到一半的天路,突然崩塌了,娘亲的身影,突兀的远去了。风孤虚一惊,只感到身子一重,被人死死的压着,蓦然睁眼。就看到万俟铁烈单手抱着自己,正不断的下坠,而他另一只手,却是血肉模糊。风孤虚的世界,瞬间苍茫起来。他想到了刚才的一切,想到了,在最关键的时候,万俟铁烈突然冲了过来,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替自己挡下了千重的那一棍。
他恍惚的看着抱着自己的,疼的冷汗满头,却强忍着,低声喘着粗气的万俟铁烈,怔怔的没有言语。这是自己的父亲,两次救了自己的父亲,是自己相隔了二十年,才相见的父亲。他曾质疑他的切,曾那样的愤恨他,甚至刺伤他。可是他始终没有一声言语,只是默默的撑着一切,甚至在伤好后马不停蹄的追赶着自己,等待着自己。那些个日日夜夜,他孤身一人站立在那里,像赎罪一般,等待着自己的谅解,等待着自己的相认。
可是他真的有错吗?他恨他抛妻弃子,可是到最后他才发现,他不过也是被欺骗,他一人也是孤苦的寻找着自己,不眠不休,现在又这样的为了自己不惜一切,而自己,一直就因为嫉妒千重,而一而再的拒绝相认,让他孤身一人。这样的自己,是错的吗?本就源于一场错误的离别,现在还因为错误,而拒绝相认吗?
就在风孤虚怅然的时候,万俟铁烈看着他,忽然嘿嘿一笑,但是他一笑,风孤虚就感到他身体的战栗。“小子发什么呆,快起来啊。”万俟铁烈强撑着一口气说完,一口鲜血就低头,喷了出来。风孤虚恍然醒悟,慌忙运功,反抱住万俟铁烈,调整身形,向地上落去。
结实的胸膛,灼热的温度。这,这就是父亲的温暖吗?风孤虚忍不住惶惶自问,好像回到了童稚时期的纯澈,一心只想着这样的拥抱,只想这样用力的,真实的抱紧自己的爹爹。感受到他莫名的用力,万俟铁烈忽然淡淡的牵动嘴角,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爱恋着看他。一到地上,风孤虚却恍惚的没有放开手。万俟铁烈忽然推了推他,他才惊醒似的突兀的松开手,悄悄的抬起头,就看到万俟铁烈宠溺的目光。
那目光如同救赎的光芒,为他万年冰冷的世界咯吱一声,打开了一道光明的道路。他恍惚的看着万俟铁烈冲着千重吼叫着什么,温暖的光晕洒在他的周身,让风孤虚怔忡着,温暖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一股杀气将他从温暖中霍然拉出。他看到千重疯了一样,冲着万俟铁烈挥舞着烧火棍,冲了过来。不好!风孤虚霍然醒神,一下子冲上去,拉开万俟铁烈。
“他成魔了!”万俟铁烈还未回神,就看到风孤虚紧握着刀下意识的挡在了他的身前。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神情的凝望,只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在瞬间就说明了一切,就映衬了父子间,没有言语,却深刻不断的羁绊。
千重什么都看不见,他只知道隐隐约约的有两个人,朝着他挥刀。他只是觉得,有人要杀自己,那自己就要杀了他们。这样想着,他的烧火棍火光灼热的就朝着地上的两个人冲过去,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那地上的,是他的二叔。
忽然,他的烧火棍还有劈下,一道碧蓝色的网,去突然冲天而降,将他裹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