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修长,面透琼玉,朱唇玲珑,鼻点面心。
确实很美,是睡着的美。
素床之上,素帐半遮,刘夫人安详地躺着,一天一夜了,没有醒,那日刺中她的暗针,含毒,甚剧,幸运的是,星奎有解毒的“灵血”,救起时不算太晚,总算是救活了。
眼,慢慢地,有些艰难的睁开了,星奎站在床前,双目前视:“刘夫人,感觉可好?”
“陛下,……”刘夫人欲语还休,芊芊玉手,支不起身体,她想下床行礼,却又跌倒在床。
“刘夫人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星奎急忙解了围,坐在床边,扶起了刘夫人。
注视,是夜的凝视。
刘夫人双脸红晕,忍不住道:“陛下,是否有事要问民妇?”
“没有。”星奎道。
刘夫人道:“其实,那一夜的事是安排好的。”
“哦?”
“夫君死后,民妇万念俱灰,本不欲生,自裁却被人救起,民妇说了缘由,他说,他有办法帮民妇报仇,那夜,民妇点的香是他给的,也是他教给民妇这样做的。”
“他?”星奎怅然想起,那日回到谷城,副将有一段时间不知所踪,再结合这两天的举动,……,很有可能。
“你!”
星奎向站在门外的副将喊了一声,门外的副将故意装听不见,悠然长叹:“今天的天,天好大啊!哎,鸟飞的还真高……”
星奎一笑:“进来。”
“喏。”
副将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走了进来,星奎问:“怎么回事?”
副将低着头说:“那日进城,末将巡视,偶遇刘夫人轻生,遂救其性命,问其事,感慨万千。
“末将本来是想带她来直接面见陛下的,又一想,第五垩颇得陛下欢……,啊!只得出此下策,末将深知,陛下有午夜行走的习惯,且爱奇香,故教此法,以述冤情。”
星奎转身问刘夫人:“你,在那时就识得朕的身份?”
“还请陛下恕罪。”副将和刘夫人齐声道。
“都没罪,都没罪……”
星奎起身走了几步,踢了副将几脚:“你,朕会狠狠地——赏。”
“谢陛下。”副将道。
刘夫人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陛下准备何时回京?”
“今日。”星奎答。
刘夫人挽留道:“明日,是谷城的‘同乐节’,陛下何不过完节再走?”
副将插嘴道:“军国大事,不容荒废。”
星奎思量片刻,几番权衡利弊,京师的局势,朦胧的情况,那一个能放得下?一日,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一日,是否要耽搁在这里?算一下日子,一日,足够了。
星奎下定决心:“一日也无妨,同乐同乐,与民同乐。”
副将也没有反对,他知道,帝君自有道理。
刘夫人倒是泯然而笑:“‘同乐节’不是这个意思?”
“哦?”
……
同乐节,是一起快乐的意思。谷城以种谷为生,休息的日子并不多,也许是为了缓解疲劳,也许是为了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不知从何时起,同乐节诞生了,那一天,所有的人都聚在城中心,青年人互相寻找爱慕的对象,其他的人聊一些奇闻趣事、家长里短,那一天,最好的食物会被拿出来同享,最好的东西会被拿出来同乐,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贫富相对,更没有人会藏私,快乐是属于所有人的。
“是的,快乐是属于所有人的。”星奎怅然道。
日转天换,一天过去了,刘夫人的伤也好了八九成,同乐节就在今天的夜里,星奎原本是打算让玄卫军也来乐一下的,可惜,“城中心”太小,勉强能装得下谷城的人,无奈作罢,不过,副将和那三名侍从还是有这个福气的。
暗色来临,是天黑的前兆,城中心聚满了人,尚有不多的空隙,星奎在刘夫人的引领下,早早的来到了这里,占了一席之地,没有灯火,全靠星月的照亮,只能看见身边的人,隐蔽的感觉消去了大多数人的顾忌,不必是熟人,也可以亲密无间,黑夜和狭小的空间,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所有的人都席地而坐,人与人之间的拥挤,留下了长长的走道,“走道”是留给那些到处走动的人的,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可以随意抓起一把那里的吃食,不用客气,甚至不必说话,抓起来就走也没关系,这是你应有的权利。
刘夫人戴了一个特殊的首饰,星奎不解,刘夫人道:“这是已婚女子的标志,我夫君新丧,戴上它,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尴尬。”
星奎一时无语,是佩服还是震撼?
副将和那三名侍从更是一言不发,他们把星奎围成了一个圈,圈的左边是刘夫人,圈的其它三面是走道,时而有人走过,周围的热闹非凡,显得这里格外清静,刘夫人提议,到处走走,但这个提议被副将否决了,理由是:人多容易失散。
星奎见刘夫人面露不悦,也觉得这里没有快乐的气息,便对副将说:“你们在这里守着,朕和刘夫人去走一走。”
帝君下令,副将无奈,还是乖乖的在这里等着吧!
细看来,走道的宽窄并不一致,有的地方很宽,可容车马,有的地方极窄,单脚难下,刘夫人扶着星奎,走了很远,又好像是走了不久,九转十折,漫漫的人群,片片。
“你……,来一穗麦谷吧!”
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她拉住了星奎的衣襟,递上了一穗麦子,星奎以为是表示欢迎的习俗,便收下了,刚想走,那少女又叫住了星奎:“哎,吃一粒吧!”星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懵懵懂懂之中,吃了几粒,吃完就走了,也顾不得少女的呼喊。
刘夫人扑哧一笑:“谷城以麦为尊,以麦为信,以麦定情。‘递麦’是示爱的意思,‘接麦’的意思表示‘既不拒绝,也不同意’,‘吃麦’,那就是同意了,吃得越多,爱得越深……”
星奎一听,坏了,方才吃了好几粒,遂问刘夫人“那该如何?”
“迎亲呗!”刘夫人笑得前仰后伏,靠在了星奎的身上。
星奎:“可朕,已经有了妻子。”
星奎称朦胧是自己的“妻子”,“妻子”是比帝后更朴实的爱称。人间烟火,恋眷不已。
刘夫人瞬间愣住,笑声转了音调,黯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反正她也找不到陛下,也是伤心一阵子,也许,也许是伤心一辈子。”
一股莫名的愧疚浮上心头,无心之错是最难改的错,如若再犯……
“哎,有没有一种已婚男子的标志?”
刘夫人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很严肃的说:“这个,……,这个,这个真的没有。”
“哦!”星奎很失望的应了一声。
路,继续走,欢声笑语不在少数,然而前面,似乎更加热闹。
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很大的圆,中间空着一个小圆,小圆之内有两个不算太老的老人,一老妪,一老头,像是在争论什么,旁边围观的人不时插上几句话,有的是戏谑,有的是劝解,吵闹不止,争论不休。
刘夫人见星奎看得发呆,解释道:“那两位老人是夫妻,算得上是恩爱一生了,只是老头太偏执,总说自己是‘民王’,把周围人的称呼都改成了‘宫廷式’的,比如说,他管他的夫人叫‘爱妃’……,别人劝他,他还振振有词‘凭什么我不能当民王,当今陛下是人,我也是人,凭什么他能称帝,我就不能成王?’,这个老头真是傻得可爱。”
话犹尽,刘夫人猛然察觉到了什么,自己的这几句话,很有可能给“倔老头”带来杀身之祸。
“陛下,……”刘夫人道。
星奎走了过去,那个老头正在滔滔不绝的讲着什么,老妪插话道:“你看看,沦落到了这种地步,还说什么大话……”
老头不以为然的反驳道:“爱妃啊!无论落魄到什么程度,王还是王……”
一番话,引来众人的哄笑不止。
星奎道:“您就这么称王了,难道就不怕惹来什么麻烦?”
“麻烦,麻烦不离身哪!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就是因为这种事情,差一点就被判了死刑,幸亏城主明事理……,哎,那么多年,我不守着他,他该怎么办呢?”
泪,流过邹纹遍布的老脸,沧桑尽显,老头不说话了,一个劲的点头,青筋暴涨的手,为爱妻拭去泪痕,众人亦无语。
星奎退回,不打扰这对夫妻了,他们是平凡世界中的最幸福。
刘夫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在化洲,有些东西是帝君专用的,虽无明文律法,却是暗里的规则,历来的帝君都是忌讳这一点的,而今日,星奎的平静让他无法平静,平地里多生了几分倾慕之情。
提到城主,城主之位还是一个空缺,这么好的地方,一定要选一个好的城主,万万不可再选出一个第五垩,那该选谁呢?
“陛下之胸怀,民妇钦佩。”刘夫人道。
刘夫人,对!为什么不能是刘夫人呢?刘夫人熟悉民风民情,决断能力也不错,城主之位,绰绰有余。
星奎:“听刘夫人讲解这里的民情,好像是很熟悉的样子,想必刘夫人也很喜欢这里?”
“是啊!他们可能会为一点小事而争吵,可他们远离勾心斗角,他们可能会顽固愚昧,可他们最会坚守……,这里,更是他们的魅力之处。”刘夫人道。
星奎:“那——,刘夫人来做他们的城主如何?”
“城主”,刘夫人心里一惊,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位置,城主之位,“城主之位”该是什么样子?
星奎见刘夫人有一些迟疑,便运足气力,朝着天空大喊了一声:“我们一起推举刘显的夫人做城主,好不好?“
“好。”
嘈杂的回音点燃了同乐节的高潮,欢呼声、庆祝声,络绎不绝,从星奎所在的地方往外蔓延,大多数人都是真心的拥戴,也许是他们觉得对不起刘显,刘显的头被挂在城墙上时,没有人感到悲哀,因为大家习惯了,习惯了刘显的理所应该,直到前天,刘夫人伸冤,他们才想起了刘显的种种好处,为他歌功颂德者,络绎不绝。
迟到的公正,仍是公正。百姓可能会被蒙蔽一时,却不会被蒙蔽永远。最后的光芒,一定会无比辉煌。
真正的万民同乐,真正的与民同乐。
没有烟火点缀的天空,格外广阔;没有灯光照耀的大地,格外欢乐。
夜至黎明,众人散去,又是新的一天。
星奎召集了谷城的大小官员,宣布了任命,无一人反对,刘夫人成了又一个“刘城主”。
略微交代了嘱咐,星奎要走了,京师的变局才是最为关键的要害所在,刘夫人挽留,星奎道:“朕,终究会走的。”
玄卫军开拔,刘夫人送行,远送十余里,恋恋流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