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暗影，忽而远逝。
昨天，我还是威风凛凛的“复国将军”，今天，一路走来，被追赶无数，投无所投，如驱彘犬，恍如繁花若梦。
人生的大起大落，被我经历。十年前，我是一个列兵，常常被呼来喝去，哪能说得上一句话，本来应该默默无闻，像其他的普通士兵一样，或战死沙场，或退役回家，如果能回家，最好是领几个钱，买点地，或是开个店铺，再娶个媳妇、生个孩子，人的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过去的吗？
那是命运吗？被威帝选中，做了侍卫，不能回家了，也算是升官了，后来，我问威帝，为什么会选我，威帝说，因为随手一指，所以指到了我。是啊！我有什么天分值得赏识，运气，“运气”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可它确实存在着。
从当上侍卫开始，我开始不断升官，没有那么多原因，只是简单的因为：我是威帝身旁的人。威帝驾崩后，我也像朝堂上的大多数人一样，投靠了星奎，尊他为帝，我还是臣。
本该如此，本该如此般平静，本该如此般安宁，直到那一天，来了。
“将军，我们还有很多城池没有被攻破，我们还有很多百姓的拥戴，我们还有……”
我的一名部将来安慰我了，他看着我发呆，忍不住说了几句话，说到最后，自己也说不出话了，我们还有什么？绝望吗？
城池会被攻破，我们已经被打败，十五万人都没了，我们还可以剩下什么？至于百姓，他们从未属于我。
我，终于回到了一无所有的时代。
“将军，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他还在问，喋喋不休的问，是害怕了，差一点就留在了死人堆里，能不害怕吗？
我装成很淡定的样子，岔开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姓方名圆，名叫方圆。”他恭敬的答道。
“方圆，方方圆圆，好有趣的名字，哈哈哈……”我听到他的名字，不禁失声大笑，多时的不愉快，一扫而去。笑着笑着，我笑不出声了，“方圆”，先方后圆，这不正是我所使用的战术吗？
命中注定是“方圆”，命中注定遇到“方圆”，还有什么值得可笑的！
先用方阵，再用圆阵，先方后圆，一败涂地，十五万大军就这么没了。
“将军，我们该去哪里？”那个叫方圆的将官，又把我拉回了原来的问题。
我回顾四周，仅存的十二个人，全围在我的身边，再加上我，一共还有十三个人，“十三”真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他们，全部都眼勾勾地看着我，看着，那眼里包含着生的迫切，我是他们最大的指望。
“等一等。”我毫无生气的回了一句。
所有的人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以为我有了主意，四下无声，全都在等。
“等”是全世界最煎熬的一个字，它让你在最痛苦的时刻给你一丝希望，却又不让你看到全部的答案，只留下无穷的想象和猜测。
几人？暗影，黑夜如煞。
我是申孟昭，我带着从“半月”里逃出来的十三个人，停在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休息，慌不择路，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不过，这也没关系，我想，它快来了，那个它，快被我等来了。
无鸟无声，今夜默默。我回忆了我的前半生，我和我的部将说了几句话，很无聊，挡不住的忧惧。
黑，还是黑，黑色的夜，黑色的明眸，我想，是它——，来了。
“申将军，还挺悠闲的嘛！”一句幽冥般的声音，忽然飘来。
“谁，是谁，你出来，你出来啊！……”我的部将很恐慌，草木皆兵，向着黑夜大声吼叫，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没有一点章法可言，我心里已经有了底，那一天，也是这个声音，引我走上了这条路。
我示意慌乱的部将：“都退下。”
我忘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退”，能退到哪里呢？这里可是荒野。
他们很自觉地退到了我的后面，我也很平静：“阁下——终于来了，申孟昭在此等候多时，还请阁下搭救。”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如果我不来呢？”
“阁下在起兵之时就说过，胜，则保我为化洲之帝，败，则保我全身而退。”
“记性很好嘛！那你还记不记得，这句话成立的条件。”
“一切行动，听从调遣。”
“那你是怎么做的？”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阁下并非人族，自然不知，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阁下也没有遵守全部约定。”
“没错，你说的都没错，但现在，是你求我。”
一团黑气，略聚成形，声音从黑气中飘出，它在和我对话，我的解释越来越无力，语气被不断压低，“复国将军”的姿态被放下：
“好吧！现在，我不要什么九五至尊了，阁下资助我一点钱，我和弟兄们分一下，再帮我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我了此残生吧！算我求阁下了！”
“你觉得，可能吗？本座花了那么多修炼的精力，选中了你，帮你策应，帮你杀掉暗刺，甚至帮你攻下虎牢关，你倒好，什么都赔光了，居然还有脸来求资格……”
我恍然大笑，仿佛是看破了红尘，仿佛是看透了人间，所谓富贵，所谓浮华，原来如此。
笑够了，我释然：“算了，算了！我什么也不要了，放我走总可以吧？”
那团黑气也笑了，笑的很奇怪，整个声音都很奇怪：“你以为，本座是来逗你玩的吗？”
“你还想要做什么？”
“图谶云‘千年星变，顺逆昌亡’，本座即将应运。按理说，你也算得上是本座的人了，本座是应该保你的，可如今，龙城之事还未解决，星奎却紧追着你，万一你泄露了什么情况，本座的大局，岂不是全完了？”
“那——，阁下打算让我去那里？”
“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本座的意思，这样说吧！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的人沿着小路走，有的人沿着大路走，有的人走了很久，还有路可以走，有的人刚开始走，却只剩下一条路了。“
“一条死路，莫非阁下想要杀人灭口。
“哈哈哈……，我早就该想到，你们魔族从来不讲信用，是我太蠢了，利益熏心，活该被骗，活该被杀。”
几人？暗影，黑气犹存。
一番对话过后，我绝望了，“绝望”是绝对不存在的希望，黑气是煞，是杀，逃得出“半月”，要不出魔爪，可怜的是，我身后的部将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所敬爱的“复国将军”，只是一个“魔”所扶植起来的傀儡，是一个弃子，而他们，也将为此陪葬。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能不能只杀我一个，放了我的部将，我保证，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是没有理解本座的意思，如果本座要亲自杀你，何必等到现在？
“星奎的警觉很高，除非你是自己死，否则，他一定会发现什么，本座的计划，怎能留下这种纰漏？
“现在，本座给你一个高贵的死法，自行解决吧。”
“高贵”，原来我“申孟昭”也配得上“高贵”二字，我倒是不虚此生，从我逃出“半月’的时候开始，我就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结局，只是那时的我，不愿意相信，在潜意识里面是不愿意去想的，我以为我承受不住，没想到，它真的来了，我反倒是坦然了。
“如果我拒绝呢！”
“记得，你家里，好像还有什么人吧？”
家里，我还没有成家，没有妻子，千里来之外的父母仍年迈，如若可以换来他们的晚年安度，我愿意承受所有的罪过。
“放心，我是不会拒绝的，那他们——”
“本座懒得管！”
“谢阁下。”
我第一次主动叩首，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苟且，我相信它能看得到我的感激，魔与人本是同源，本质都是一样的，它们只是更偏执而已。
此刻，星汉灿烂，万里无云，我随手拔出了佩剑，挥舞之下，剑染指了苍穹，威帝就是这么练剑的，我学会了几个姿势，也耍了几下。
是时候了，我的右手一转，剑背向了自己，向后捅去，剑，穿过我的腹，穿过我的肉，我的身体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死亡的疼痛，痛，传遍全身，又传回剑里，剑的尖，在我的背后露出，我没有力气了，手软了，脚软了，头也昏了，我任凭自身的重力把我扑倒，麻木的倒在地上。
我听到我的部将在呼唤：“将军，将军……”我没有办法回答他们，头，也点不动了，随后，我听到利剑穿身的声音，他们也死了，我把他们带出来，又把他们带回了死亡，是谁的错？
我把一生放在路上走，到头了，到头了，走了一条死路。
血，从我的身体里面流出，流尽，我也要死了。
黑气，聚而复散，魔，确定我死了，也走了。
几人。暗影，尸体，躺在——一条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