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
延武断喝一声,拳劲稍滞,等延觉拿起注意力,这才继续轻轻击向他的胸口。
延觉收拾心情,重新回到古波不惊的心境,左掌一竖,五指撑开像一把伞,每根手指像是伞上的支架,连连弹动,发出了弓弦崩断的声响,点向延武的手指关节,同时手腕微收,右足向前走了半步,右拳如锤击鼓,砸向延武的额头。
“手挥琵琶”和“冲天锤劲”,一手天王拳,一手太祖长拳,配合天衣无缝,让延武眼睛微微一亮。
“有点意思。”
延武手臂突然绵软,像是骨头化成了一条蛇身,一滑,然后在空气中一甩,啪的一声炸响,就像是点燃一颗爆竹。然后手臂犹如一条软鞭,狠狠向延觉的身体抽来。
延觉躲避不及,身体被抽中,像是过了电,一阵震颤酸麻,然后不由自主的退后。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
延武指点:“招式都是练法,不是打法,你不要总是想着什么招式,该如何破解,而是要多想想,你的拳意该在的地方。”
“侧身鞭,那我的左边不就虚空?你的拳意便应该如水流向对手的左侧。”
延武双拳挥舞,一瞬间击出十余拳,延觉提肛存气,手臂小幅度摆动,空气中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清脆声音,片刻之后,延觉感觉自己脊椎骨就像是龙蛇一般扭动不已,一股冷汗喷泉似的涌出身体,全身犹如虚脱,几乎站立不住,脸色煞白的退出圈外。
“你的身体,存不住气!”
延武收拳,摇摇头,说道:“什么是明劲?郭云深讲明劲者,即拳之刚劲也。易骨者,即练精化气,易骨之道也。”
延武抻起了僧袍袖子,双拳平伸,示意延觉摸摸他的手臂,当延觉感受到了他手臂之中有一股微弱的鼓动蹿行,就像是一头小老鼠,在血管经络中爬动。
延武解释:“人出生,再到生长,其实是一个与先天渐行渐远的倒退过程。到了一岁之后,人体中先天之气与后天之气开始不合,体质不坚,故道家发明明劲之道,将人体易骨、易筋、易髓,以人体作舟伐,存住辛苦修来的先天之气,进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最后炼虚合道。”
“道家的最高境界是金丹大道,金丹破裂,回归人最原始的状态,号称元婴,在道家典籍之中,那就已经是陆仙存在,这都是太玄的东西,不好说。”
“回到开始的问题,我们炼体,就是要存住气,我之所以说你日炼月炼早了,就是说你现在的身体,还没有踏入明劲的地步,就像是一只皮囊,到处都是窟窿,就算日炼月炼集聚再多的精华,不长时间就要漏个精光,吃力不讨好,有什么用?”
“形意门为什么礼拜我们少林的初祖?就是因为故昔祖师传下易筋洗髓二经,习之以强壮人之身体,还其人之初生本来面目,形成佛家的无漏之身,让拳术能够与道接近。后宋朝岳武穆王扩充二经之义,作为三经:易骨、易筋、洗髓也。将三经又制成拳术,发明此经道理之用。”
延觉这才恍然,原来易骨、洗髓、易筋竟然是这样的由来,不过又生出其他的疑问:“师兄,易骨之道,炼精化气就是明劲,那岂不是练习明劲之前,就要先易筋洗髓,形成无漏之身?”
延武:“佛本是道,佛家的无漏,其实就是易骨、易筋、易髓的过程,拳经云:‘静为本体,动为作用’,与古之五禽、八段练法有体而无用者不同。因拳术有无穷之妙用,故先有易骨、易筋、洗髓,阴阳混成,刚柔悉化。我让你练三体式,就是让你体会内外三合,内外一气,动静一源,体用一道,明白静为本体,动为作用的真理,目前看来,你仅仅是了解了外三合,而没有体悟内三合的妙理。”
“师兄,怎样才能锁住气,形成无漏?”
“因为人体为一个小天地,无不与天地之理相合,天地阴阳有变化,所以形成四季交替。人之一身既与天地道理相合,当然也要有所变化?所以炼体就是一个变化的过程,目前,你身困‘知觉障’,要想破障,恐怕要从自身处着眼,旁人也没办法给你更多的建议,有些事,自己悟比旁人提醒要来得更好。”
延觉点点头,若有所思。
延武收起半幅《嵩山秋日图》,递给延觉,说道:“这幅画你拿回去揣摩,其实日练和月练之法虽然目前来说对你弊大于利,但若是有师叔祖的‘极限三体式’相配合,加以刑天拳意……”
说到这里,延武不觉自失一笑,喃喃道:“唉,痴人说梦罢了,师叔祖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也许当今武林之中‘极限三体式’已成绝响了……”
只是延武叹息之余,却没有看到延觉眼眸之中闪过的一丝讶然。
……
……
延武让延觉带回几本佛经,如《妙法莲花经》、《阿含经》、《圆觉经》之类的,让其这段时间多多念诵佛经,化解不断积累的浮躁之气。
时间悄悄流逝,眨眼间,距离罗汉堂演武大会已经不足一个半月了,达摩院之中气氛变得更加紧张,紧张之中还有一些诡异,诡异之中又弥漫着一丝期待,除了对罗汉堂那场关系到前途的演武大会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情牵动了达摩院众多弟子的神经。
这一日,恒明的“罗汉榜”终于完成,看着上面一百个分属各少林分支分校的名字,这其中甚至有不少名气很大的弟子,恒明、恒远等人顿时倍觉压力沉重,均觉得这一次罗汉堂的演武大赛充满了变故。
让他们更加烦心的是,延觉小师叔的“知觉障”愈陷愈深,不仅他的修为,甚至他的精神意志心绪也开始浮躁,虽然他自己有心压制,却见效甚微,很多弟子都认为他肯定破除不了“知觉障”,甚至自此有修为倒退的危险。
达摩院很多弟子甚至认为小师叔已经被逼的入了“魔怔”了。
他们信誓旦旦的声称经常看到小师叔天还没亮就跑到连天峰顶,面朝东方歪歪扭扭斜着身体站着一个古怪的桩,既不是少林五形桩,也不是童子桩、子午桩、木人桩,有些类似形意拳的三体桩,但又有许多不同。
这个桩法的重心非常古怪:身体全部重心都集中在右脚后跟,这样的桩法不要说站一个时辰,就是站十分钟也难,根本就是一个废桩。
每一次小师叔站了不长时间便摔倒在地,甚至一两次还几乎滚落山顶,但他依然坚持站着,不顾旁人的耻笑,这不是入了“魔怔”是什么?
恒明、恒远等人劝了几次,却无法撼动延觉的坚定心思,只好满怀担忧的等待着挑战的日子到来。
日子一天天临近,达摩院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这一次的挑战甚至惊动了少林其他院堂,诸如戒律堂、藏经阁、知客院、初祖堂等年轻弟子们也都把目光投到了达摩院。
就在众多弟子都满心期待这场没有悬念的挑战之际,这次事件的当事人依然每天天还没亮就跑步上连天峰顶,面对初升的旭日吞吐鸿蒙紫气,日练站桩。
他站的,不是普通三体式,而是“极限三体式”!
……
延武的无心之言,让延觉有了更多猜测,不过眼下看来,那日竹林之中的怪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疯癫的师叔祖了。
第一次听到那位神秘的师叔祖是在戒律堂,说是他……又跑了!但所有“永”字辈高僧、“延”字辈的中层弟子都对关于这位师叔祖的事情讳莫如深,至于年轻的“恒”字辈弟子,很多更是懵然不知寺中竟然还有这么一位师叔祖。
就连号称少林万事通的恒远也只是听说这位师叔祖曾因一件隐秘大事而致疯癫,在罪壁石洞面壁多年。至于什么隐秘大事,除了少林最高层的那一小撮人,恐怕根本无人能知。
……
延觉的脸上汗水淋漓,身上的僧袍犹如被水浸透,正滴滴答答的向下滴着汗水。
他的右脚细看粗大了不少,当然,不是修炼得粗壮了,而是肿了,就像是一根萝卜,表面的皮肤泛出了紫黑之色。
过了几分钟,他头顶气息蒸腾,头皮酥软,阳光中一缕缕肉眼难见的赤红气体不停从他头顶百汇穴进入他的身体,延觉只觉得身体各处的肌肉、筋络、脏腑、骨骼都不像是自己的,自己的神魂飘飘荡荡无所依靠,随后一阵剧痛,神魂回归,他再也支持不下去,失去意识一头栽倒在地。
抽搐许久,延觉躺在地上平静下来,时间慢慢过去,日上三竿,山顶上的阳光渐渐发挥出了威力,早晨的冷意一扫而空,日头变得猛烈起来。
终于,延觉醒来,他睁开眼睛,一眨不瞬的盯着天上的太阳,片刻之后,他的眼睛被刺出了泪水,逼得他被迫闭上眼睛,要不然一直看下去,眼睛非瞎不可。
火毒刺激了他的瞳孔,让他即使闭上眼睛,都觉得眼皮里面被塞进了一颗太阳。
“什么是刑天拳意?”
“到底什么才是刑天拳意?”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延觉再次睁开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