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消息
秦怀阳忙着尽孝,离开仇金玉的视野一个多月了,忙丧回来,躲着仇金玉。
仇金玉心疼女婿,没少交待仇梅善待秦怀阳。至于仇梅听不听话,仇金玉实在无能为力。说实在的,仇金玉撮合的儿女婚姻,就女婿和媳妇的人品能力来看,没人挑出一点毛病,他百分百满意。但就儿女的关系来看,啧,磕藏碰碰,叮叮当当,总让人捏着一把汗。也许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舌头还有跟牙磕碰的时候,何况一个富二代,一个穷小子?两个不同的血统并流到一起,不弄出个水火不容、泾渭分明就很不错喽。哪有十全十美的婚姻?绝大多数还不都是凑合一辈子的?仇金玉理解儿子闺女那点苍绳脑子。不就是比人家小秦小孙多个当官的爸爸吗,怎么就骨子里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只要他在位一天,儿女们就别想跳出他的手心,别想破坏他亲手缔造的幸福!仇金玉这种强势心态一直笼罩在仇家成员的心头,似乎无人违抗。因此,仇金玉有时感到很孤独。
但是,秦怀阳上了班了,居然不声不响,也许秦怀阳老鼠见猫似的怕见到他吧。
办公室新来的大学生又送一批文件过来,仇金玉一看办件栏里又是秦怀阳的笔迹,就对大学生说叫秦主任过来一下。”
仇金玉捏了捏累酸的鼻梁,坐等女婿上门。这段时间,仇金玉心里藏着一个消息,除了亲生儿子仇杰,外人谁也没告诉,专等着告诉女婿的。
就在几天前,他听说市里将要公开招考一批副处级领导干部。他虽然不是组织部长,但对这类内部消息有独特的渠道,而且总是十拿九?爲稳的。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这帮老家伙可能要被淘汰了。仇金玉清楚得很。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不是提心吊胆,而是兴奋不已。因为他断定,不管市里设置什么门槛什么条件,起码仇家有两个人够格报考副处级领导干部。一个是仇杰,一个是秦怀阳。当然,秦怀阳是秦家人,但仇金玉早把秦怀阳纳进仇家成员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婿,论年龄,不到三十岁;论级别,都是正科级实职干部;论文凭,第一学历都是本科。就这三个条件,拿出来晒晒,哪个比得上?两个都能考上,阿弥陀佛;考上一个,那也谢天谢地;一个考不上,仇金玉相信,根本不可能。分析来分析去,仇金玉估计仇杰没戏。仇杰虽说论条件比秦怀阳当正科级干部还早,可整天吃喝玩乐,脑子没变成一泡狗屎,也早变成一个榆树疙瘩了。要说最有希望的就只有秦怀阳,第一名考进了公务员,热爱学习,勤于思考,乐于动笔,趁热打铁再上考场,肯定会成为运河市政坛的一匹黑马。如果秦怀阳脱颖而出,那他仇金玉就有了接班人。仇金玉退出运河市政治舞台最大的担心就是后继无人。只要有人延续着仇家在运河市政坛的地位和影响,仇金玉就活得比谁都体面。
仇金玉在秦怀阳回城之前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儿子了,命令仇杰趁着别人还不知情,赶快复习迎考。仇杰不耐烦爸,你在官场混这么多年还相信那些鬼话?一张卷子当官,做梦吧。考,不过是个幌子,又不知道新书记想内定哪几个人哩。”仇金玉恨铁不成钢,不跟儿子计较。他只把希望寄托在女婿秦怀阳身上,打算找秦怀阳好好谈谈。
但是,秦怀阳今天是怎么了,十来米的楼道,仇金玉听得见他办公室电话铃声的,过了好一会儿,他居然还没走到仇金玉面前。仇金玉看看表,又过去快半小时了,仇金玉憋得有点难受了,原来有事找女婿都会应声就到,今天怎么反常了?仇金玉不是等不及,而是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不是自己女婿,仇金玉早就搂不住火了。敢如此怠慢局长,不想活了!不过,仇金玉体谅秦怀阳。也许真有什么急事?也许是打算酬客吧?仇金玉不得不又抓起电话。电话响了一阵,接电话的大学生说噢,秦主任正忙,马上过去。”仇金玉这次真有点来气了。
秦怀阳出现在仇金玉面前时,仇金玉还是已经要气炸了,劈头盖脸训秦怀阳:“什么事比我的事还重要?”
“打算酬客的。”秦怀阳回答。
仇金玉“噢”了一声,果真是操持着父亲丧事后酬客的事,顿时肚子里的气消了。但看一眼秦怀阳,他的心一下又沉了下来。
秦怀阳双手叉在小腹上,低眉顺眼,小媳妇似的毕恭毕敬站在他面前。秦怀阳苍白瘦削的脸上毫无表情,胳膊上佩戴着孝章。黑黑的一个孝章箍在洁白的衬衫上,特别刺眼。孝章上白线漆成的“孝”字像个双膝跪地仰天流泪的人。
如果不是佩戴了孝章,秦怀阳跟第一次向仇金玉报到时没什么两样。但是,今天在仇金玉看来,秦怀阳却显得有点别别扭扭的。本来想发泄一通对女婿不尊重自己的不满情绪的,自己还没下台哩,他就这么拿自己的话不当令箭了,要是真下台了,还买自己什么账?慢怠自己没什么,如果养成这种拖拉的工作作风,今后什么机会都不会光顾他的。可一看秦怀阳还沉浸在悲痛之中金玉马上掉转话头。
“小秦啊,人死不可复生。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把孝心藏在心里,不要挂在胳膊上。孝章就不要老戴着了。”仇金玉语重心长。
秦怀阳眼皮没抬,不理不睬。人,无欲则刚。秦怀阳自从走投无路借宿孙兰家,听到孙兰对仇金玉导演的自己婚姻,就对仇家充满仇恨,五脏六腑都快烧化掉了。把仇家看得猪狗不如,哪还睬仇金玉假惺惺这一套?不仅不睬,甚至暗下决心,你越不想看到我戴孝章,我越戴。气死你!当然,他只不过是畏惧权力才保持缄默罢了。
但仇金玉并不知道这些,还想谆谆教导女婿小秦,人人皆为子女,人人又皆为父母。为人子女时孝敬父母,就好比乌鸦反哺,天经地义。为人父母时哺育子女,就好比藤上结瓜,顺理成章。因此,孝心无止境。你不要感觉愧对父亲,久久沉浸在悲痛之中,而是要化悲痛为力量,做成一番事业来回报你爸的在天之灵。”
秦怀阳用眼睛余光看着岳父大人在眼前走来走去,还是一句没有回应。
仇金玉偶尔回头看一眼女婿,突然发现秦怀阳两眼喷出两道火焰,充满敌意。仇金玉心头一颤。同样是那双眼睛,曾对仇金玉充满畏怯,后来对仇金玉充满敬重和感激,本来应当一直对仇金玉充满敬重和感激才对,怎么转眼就充满了敌意呢?仇金玉估计女婿还在生仇梅不像秦家儿媳妇的气哩!一点没想到别的。
但是,仇金玉还有话要说:“你请假这些天,市里发生不少变化。、其中有一个非常好的消息,我想告诉你。也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我希望你能抓住。”
仇金玉打住话头,想看看女婿的反应。从他对秦怀阳的了解,秦怀阳不缺乏这样捕捉改变命运机会的敏感。但是,此时的秦怀阳却依然一脸麻木,无动于衷,似乎还把头昂了起来,把脸梗向了一边。
“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打算公开招考一批副处级领导干部,尽管文件还没下来,但我想,你肯定够报名条件,大学毕业,正科岗位,工作三年以上,应当没问题。从现在起,你就抓紧复习,争取考出好成绩。”仇金玉相信,秦怀阳能听出他对女婿寄予的厚望。
-秦怀阳继续沉默。
“怎么样,有信心吗?”仇金玉像是在做战前动员,大声询问女婿。
秦怀阳终于回答一句“无所谓。”
仇金玉一怔,挥挥手,撵秦怀阳走了。
“哼,仇老头快下台了!”回到自已办公桌前,秦怀阳继续在QQ上与孙兰聊天。仇金玉还以为他在准备酬客呢,其实秦怀阳一直在跟孙兰网聊。
秦怀阳自从进了人事局就加了孙兰的QQ号,但一直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时间与孙兰聊天,有时看到孙兰在线,说不上几句就让仇金玉派走了,早要是能跟孙兰在QQ上沟通就好了,也不至于走进一场婚姻的阴谋。不过,幸亏孙兰为他掲秘了仇家内幕,不然,他还蒙在鼓里,还会戴着绿帽子感激仇金玉呢。秦怀阳懒得见到仇家人。对仇金玉刚才透露的消息失去过去的敏感,居然产生一种抵触情绪,以为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但孙兰却不这么认为。当秦怀阳在QQ上告诉她仇老头快完蛋时,孙兰问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说的,市里马上公开招考一批副处级领导干部,他肯定要退出运河市政治舞台了。”
“啊,公开招考?你够条件报名吗?”
“仇老头说我够条件。”
“真是一个好机会,你快复习迎考吧,我不打扰你了。”
“不不不,我不想报名。”
“为什么?”
“考上副处级领导干部有什么意思?我感觉有人一当上官就变成鬼了,哪里还有人性!”
“你没听说那句话吗,乌纱帽一戴嘴都歪了。人一旦当官掌握了权力,可以奴役人性,当然就不可能再有人性了。”
“那你说当官还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你也要考。不然你活着有什么意思?”
“好吧,那我就听你的。”
马明侠在自己家里让纪委的人带走了,连个电话都没来及打就下落不明了。仇金玉听了本该幸灾乐祸才对,不料他却吓得半死。
仇金玉获得这个消息居然是从王长江那里知道的,简直莫名其妙。仇金玉有点纳闷,市里风吹草动,王长江都知道,有的甚至比他仇金玉知道得还早。日鬼!
那天也是班子会,王长江在会前轻描淡写说了句听说马明侠同志让纪委叫去了。”
仇金玉脸色突变,紧张得浑身炸汗,但还是沉得住气说:“知道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只不过是第一次听说,说知道是因为他不想让王长江幸灾乐祸。按照道理,双规马明侠,应当先跟一把手仇金玉通下气的,可是纪委没跟他通气,鸡巴拉屎——改常(肠)。仇金玉紧张就紧张在这里。一个单位,如果本单位人事变化掌握在别人手里,那一把手能不惶恐吗?仇金玉当然紧张惶恐。但同时他也有一丝快意。马明^侠一天不除,他仇金玉一天不得安宁。现在马明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兵脚,从此再也没人举报他仇金玉了。
没人举报就踏实了?不,仇金玉反而更不踏实了。他草草宣布班子会结束,打电话向纪委的朋友打听。纪委的人嘴紧,一点风声不透的。仇金玉打听不到马明侠的任何消息,坐立不安起来。
“小孙,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仇金玉把孙兰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马明侠的事听说了吗?”
孙兰回答广刚才听说。”她的办公室已经给抄了。”
仇金玉脸色更加凝重了。连孙兰都这么快知道马明侠被双规消息了,自己没比他们更早一点知道,这里有什么名堂吗?他过去从培训中心处理过许多东西,公的,私的,明的,暗的,好处理的,不好处理的,培训中心小金库都好处理。现在马明侠进去了,那些东西会不会抖出来,仇金玉没底。特别是他从孙兰手里借的那…百万,一年多过去了,按照那家房地产公司承诺的利息,该翻番了。但是,仇金玉在兴奋的同时,免不了提心吊胆。他曾几次给那家房地产公司老板打电话,催要那笔钱。那个老板总是给仇金玉宽心丸吃,显摆说又开发了多少楼盘,又赚了多少钱。彳九金玉着急,赚出个金山银山,该还人家的钱总不能拖着不还吧?如今马明侠栽进去了,纪委难免不会把培训中心的账本搬走。仇金玉能不急吗?但仇金玉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他还是平静地问孙兰:“那笔钱马明侠真的不知道?”
孙兰说她应该不知道。我感觉她不懂财务。我没告诉她,她好像也没问过。但我不知道有没有别人告诉过她。”
仇金玉依然忧心忡忡:“嗯,我最近就把它还上,你再担当一阵子。”孙兰不应承一声。
仇金玉又说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下面纪委可能会找你核实一些情况,你要有思想准备。”
孙兰很轻松地回答“我怕什么?我又没拿一分钱。”
仇金玉反感孙兰这话。这不是打他的脸吗?“哎,我只是提醒你,什么东西该保留,什么东西不该保留,你做会计的,比我更清楚。”
孙兰走出公公办公室就给秦怀阳发了一条信息.?“马明侠进去了,仇老头慌爪子了,忙着擦屁股了,哈哈!”
当官谁敢说自己腚上没屎,脑后没辫子?如今,挖出大官蛀虫就会拔出萝卜带出泥,逮了小官跳蚤也可能是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面。因为大小官都是抱团形成利益链的,一链一链的咬在一起的。特别是仇金玉和马明侠这种多年铁杆情侣,党纪国法一刀劈下一半,要说那—半还挺尸不倒,难。况且最近几年马明侠一直谋求正室,难保进去不出卖仇金玉。仇金玉不提心吊胆,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怎么办?
仇金玉可以落井下石把马明侠再往泥里踹踹,叫她不能血口喷人。但思来想去,仇金玉还是选择着手营救马明侠。时间就是生命。许多人别看平时拉肚嘴硬,英雄似的,一旦进去,撑不了三两天就没了骨头,做了叛徒内奸了。仇金玉直接去了一趟市纪委的办案点,一个县里的农场招待所。办案点负责人是仇金玉的小朋友。仇金玉相信,通融通融能把马明侠放出来。放不出来,起码让小朋友知道这层关系,从轻发落马明侠。即使不能从轻发落马明侠,起码不听马明侠狗撕羊皮乱咬乱踢。但是,仇金玉失算了。办案点瓜田李下,谁也担不起他的责任。办案点负责人面都没给他见,只派个小伙子打发仇金玉广马明侠没在这里办。”仇金玉悻悻地离开办案点。
热锅上蚂蚁,爪子不能落地,落地就烫得受不了。仇金玉焦头烂额了。营救马明侠失败,他又想到晶晶。一连几天,他心里为自己的骨肉晶晶暗暗叫苦。乖乖,那孩子即将考大学的节骨眼上出了这事,能经受得住吗?
一天晚上,仇金玉悄悄去了马明侠的住处。虽说轻车熟路,而且握有马明侠给的房门钥匙,可少说也有半年多没到马明侠家了。上楼敲门,没人开门。他掏出钥匙开门,门从里面反锁上了,证明屋里有人。仇金玉站在门口打马明侠家的座机。座机电话响了,听得清清楚楚,仇金玉担心纪委监听了马明侠的电话,但他居然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迫切想知道晶晶的处境。电话铃一直在响,过了好久才听到晶晶的声音。仇金玉压低声音说晶晶开门,我是你伯伯。”
“我妈让你给送进大牢了,你还来干吗?”晶晶的话很冲。
“你妈不是我送进去的,是她自已送进去的。晶晶,你该上学上学,千万别耽误的自己的前程。”
“我的前程用不着你管!”
“晶晶,我来照顾你的,你别误会。”
“我有大姨照顾,不稀罕你!”晶晶把电话挂了。
仇金玉的心比刀绞还难受。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家伙,马明侠逼他认亲时,他仇金玉死活不认。现在他想照顾晶晶,却又被自己的骨肉好心当成驴肝肺。幸好,晶晶有她大姨照顾,相信还能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
仇金玉突然有了过街老鼠的感觉。人人喊打,到处碰壁,不是让人踩了尾巴,就是让人戳了眼睛,总之,惶惶不可终日。哪能腾出心思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