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兰转脸走出去了。不走她受不了，不走她怕自己说出仇梅那些破事，肚子里的话叽里咕噜挤在喉咙里往外冒，不走就会马上蹦出来，一蹦出来，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眼不见，心不烦，孙兰不是走，是逃。
秦怀阳给仇金玉送文件去，仇金玉喊住他：“怎么不回家吃饭？”“早上起不来，中午在加班，最近回家吃的少了。”秦怀阳找个理由。仇金玉脸上冷冷的，心里却是热的，他说：“小秦，仇梅早上爱睡懒觉，你可别跟她学，不管怎么忙，早饭不能不吃。”
秦怀阳说都吃的。”
其实，秦怀阳根本不想再去岳父岳母家吃饭了。
他和仇梅有点像太阳和月亮，除了上床睡觉，白天见面机会不多，各上各的班，各打各的算盘。在家不是不说话，就是话不投机，秦怀阳说什么，仇梅要么瞧不起，要么不赞成。早上上班，秦怀阳要送她，仇梅不让送，说同秦怀阳走一道丢人现眼。中午晚上仇梅跑爸爸妈妈家肥肚子去了，秦怀阳犟种，开始还招呼一声就去岳父岳母那儿吃了，可后来发现，两口子叮叮当当的，都与岳父岳母有关。两口屁大一点事，仇梅都对妈妈说。刘丽要是省油灯，跟上劝解劝解闺女，待小秦好好的，也还不错。可刘丽偏偏火上浇油，尽给仇梅出歪主意，怕秦怀阳蹲仇梅头上拉屎撒尿，叫仇梅先蹲秦怀阳头上拉屎撒尿。这样，秦怀阳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难。自从挨仇梅咬了胳膊，秦怀阳宁愿饿肚子，也不愿再到岳父岳母家蹭饭。算什么呢，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自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多好。但仇梅不管那么多，一到睡觉时，上床不是搏斗，就是生气，可以说是同床异梦。秦怀阳这日子过的，简直暗无天曰。
但秦怀阳对仇金玉总是毕恭毕敬，从不对仇金玉吐露仇梅一个不字。随着时间推移，秦怀阳对办公室工作已经得心应手，驾轻就熟了。仇金玉交办的工作，没有不妥妥当当完成的。仇金玉除了感觉女婿若^即若离生分了点，对女婿的工作和为人非常满意，正打算翻过年给秦怀阳再上个台阶呢。
这天，下班的时候，仇金玉顺道走办公室门口，推开门撂话给秦怀阳：“跟我车子回家吃饭，果果今天过生日。”
“我加过班骑车去。”
秦怀阳知道今天是果果生日。一大早，刘丽就给仇梅打电话说过了，说是仇金玉想放在宾馆里摆一桌，既排排场场的，又省心省力的。当然，仇金玉那意思是想省钱，放在宾馆里可以单位签字。秦怀阳就是人事局的有效签单人。仇金玉家大事小事都是公事，吃喝拉撒全是党的。但是，果果过生口，刘丽却贱皮想忙，不想揩公家的油了。吃腻了宾馆饭店那些大锅菜，再吃自己亲手做的小锅菜，别有风味，更有家庭气氛。仇梅接妈妈电话时，有说有笑的。秦怀阳听着呢。放下电话，仇梅就换了腔调妈叫中午回去给果果过生日，我下班直接去了。”至于秦怀阳去不去，没说。秦怀阳心里来气。要不是看在果果是孙兰的儿子，他还真不想去给果果过生日了。他就是要跟仇梅争一口气。仇梅把他的弱点当咸菜了，动不动就揭他的老底，一天不揭他的老底就活不下去了，说他乡巴佬大骗子大流？还不算，还讽刺他死皮赖脸想沾仇家的光。秦怀阳未必没有高攀的念头，但骨子里又从来不愿承认。他就是要让仇梅瞧瞧，秦怀阳活得堂堂正正。
秦怀阳赶到仇金玉家时，迎面看到果果怀里抱一杆玩具冲锋枪对准他，“咯咯咯”，冲锋枪一阵一阵冒着火星。他顿时高兴哟，果果不欢迎我！”。
正在厨房里的孙兰跑上来果果，还不快谢谢姑父给你买了玩具。”然后伸手拉果果去看动画片，哄下果果的冲锋枪，放到空调上。果果听话，开始躺在沙发上，吃着开心果看动画片。
秦怀阳知道那冲锋枪肯定是仇梅买的了。
“吃饭喽！”秦怀阳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时候，正在陪着果果看动画片的仇金玉大声吆喝一声，想把沉闷的气氛搅活了。仇金玉抱着果果坐在主人位置上。
刘丽和仇梅一盘一盘往桌上端菜。秦怀阳和孙兰想伸手帮忙，根本插不上手。菜上齐了，仇杰还没到。刘丽问孙兰怎么回事。孙兰说：“外出招商引资去了。”
仇金玉说了句，“不管他，吃吧”，率先伸筷子夹菜。
大家跟着动手喝酒吃菜。
仇拿玉端起酒杯说：“来，小孙，你是仇家的大功臣，果果生日，仇家最应该感谢的就是你。”
孙兰受宠若惊，猛地站起来，双手端起酒杯说”我敬爸爸妈妈。”仰头喝下一杯酒。
仇梅递个眼色给秦怀阳，秦怀阳会意，夫妻俩站起来敬仇金玉和刘丽的酒。
秦怀阳刚坐下，孙兰突然问：“秦怀阳，你的胳膊上是怎么的？”
仇金玉一口菜堵在嘴里，睁大眼睛看着秦怀阳。
秦怀阳忙说没什么。”
仇金玉的目光移到闺女脸上。
仇梅一脸平静，低着眉眼吃菜。
刘丽挨着秦怀阳坐的，低头看看秦怀阳的胳膊问：“有什么？”孙兰说“我怎么看秦怀阳的胳膊上有牙印似的，是不是在外面让小三咬的？”
仇梅狠狠看孙兰一眼。
仇金玉轻松下来了，原来是嫂子开姑爷的玩笑哩。舅佬娘子拿姑爷开心，好！难得他们这么融洽。
秦怀阳急了”别胡扯呀，我哪有小三？”
孙兰不依不饶，抓起秦怀阳垂着的胳膊说：“我都看到了，还不敢承认？怕果果姑姑看到剥你的皮是不是？来，仇梅你看看。”孙兰居然捋起了秦怀阳的衣袖，举起了秦怀阳的胳膊。
看到秦怀阳花斑蛇一样的胳膊，仇金玉瞪大眼睛，刘丽瞪大眼睛，只有仇梅闭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小秦？”仇金玉严肃地问秦怀阳。
秦怀阳忍着不让眼泪流出眼眶：“自己摔的。”
“仇梅，是你咬的？"仇金玉盯着闺女，根本不相信女婿的解释。仇梅背过脸去：“他打我，我才咬他的。”
刘丽拉场：“啊，小秦啊，你敢打老婆！”
秦怀阳辩解“我没打仇梅。”
“没打她会咬你？”
秦怀阳憋一肚子气”你问问仇梅，我打她哪里了？”
仇金玉脸沉得快要下雨，“啪”的一声摔下筷子说：“该打！下次再咬你，小秦，你就往死里给我打！打死我不找你！仇梅，你看小秦让你咬的那样，还能走得出去吗？”
仇金玉胳膊肘朝外弯，刘丽受不了了，也“啪”的一声摔下筷子：“老仇，你这一说，下面小秦就理直气壮打仇梅了。仇梅还有好日子过吗？”仇金玉朝刘丽翻眼：“女人没错，男人脑子让驴踢了去打老婆呀？”刘丽蹦起来噢，这么说全是咱女人的错了，你们男人就没一点错？小秦，你拍拍胸脯说良心话，你娶仇梅，你是花钱买房子了，还是花钱添家具了？你是给钱办酒席了，还是给仇梅买衣服了？哪一样不是我仇家的。仇梅错在哪，你说？”
秦怀阳傻了，没想到自己小俩口的事惹得仇金玉老俩口不高兴，岳母居然把火又烧到他身上了，揭他的疮疤。他脸上挂不住了：“妈，我没说仇梅错了。”秦怀阳站起来对仇金玉说爸，这是我和仇梅的事情，你们二老千万别为我们生气。”
孙兰在一旁幽幽地说：“都怪我，仇梅你别往心里去，我还以为秦怀阳在外面七花八花的呢，不知道是你们皮脸玩的。”
仇金玉又逮住孙兰的话不放什么皮脸玩的？咬成那样还叫小秦怎么出门的？仇梅，我告诉你，你不能拿小秦不当人！”
仇梅早已坐不住了，爸爸的话句句都戳她的心，简直委屈死她了，她撂下一句话：“他就不是人！”捂起鼻子哭着跑进卧室。
刘丽追了上去。
仇金玉怔怔坐一会儿，不再说什么了。仇梅说小秦不是人，想必小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毛病，比如性无能或虐待狂等等难言之隐。如果真有这些毛病，那也难怪仇梅那么毒了。唉，男女两人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仇金玉平静下来，重新拿起筷子让秦怀阳和孙兰过来，继续喝酒吃菜。”
但没等秦怀阳和孙兰动筷子，仇金玉搂不住火，“啪”的摔下筷子，离开桌子，追着刘丽和仇梅去了。
卧室里传出金玉和刘丽的吵架声，还有仇梅的哭声。
孙兰看秦怀阳一眼，彼此都笑了。
优秀公务员教.
转眼又是一年。
照例，仇金玉打算把年终总结表彰会放在春节前召开，这样拉屎拔草两不误，既为上年画个句号，又给新年定个基调，既表彰功臣，又慰问全局人员。但仇金玉在评比先进上却大胆地换个办法。过去，局里先进可都是党组研究作数，也就是仇金玉说了算，可现在他想充分发扬民主，投票选出年度优秀公务员和优秀党员。这个想法奇怪。但仇金玉在党组会上说了，选举必须符合党组意图，也就是符合仇金玉的意图。谁优秀，谁不优秀，其实全在仇金玉心里，谁跟他贴心，谁优秀，比如秦怀阳，马明侠今年就算了。但越是仇金玉贴心的，未必就是别人看好的，甚至恰恰相反，你越贴心，别人越别你的马腿，戳你的象眼。这次马明侠的先进就别痴心妄想了，仇金玉最想弄成先进的是新女婿秦怀阳。但仇金玉担心投票选举优秀公务员会没秦怀阳的份。
仇金玉的担心多余。秦怀阳在全局人员会上，高票当选为年度优秀公务员。不经意间，秦怀阳连续两年优秀公务员。秦怀阳进入公务员队伍高调开局，全局上下莫名惊诧，仇金玉喜出望外。
会间休息，等着选举结果。选举投票，计票，唱票，监票，程序挺正规，绝对合法，滴水不漏。有人没想到仇金玉到这个时候还玩花样。什么时候的人喽！自己眼前没几步路了，还玩选举。也有人说，什么选举，无非是扛着民主哄人，最终还不是以仇金玉的嘴为定？只有党组成员们知道，这次选举是真格的。选举结果出来了，先送给仇金玉看。一张表，按得票多少排名，按人员百分之十的比例，取前十二名。仇金玉—眼看见秦怀阳赫然位于榜首，松了一口气。投票看工作能力水平，更^看人缘，想不到秦怀阳年纪轻轻，人缘那么好，是沾了他仇金玉的光，别？兵人拍他的马屁，还是秦怀阳个人素质过硬，出类拔萃，当之无愧？仇金玉感觉应当是后者。因为他知道当局长这么多年，尽管局里大都是他顺把的人，但难保各人没有各人的小九九，平时大家一团和气，见面好好好，一到关键时刻，难保不使绊捣乱。秦怀阳能高票当选优秀公务员，这肯定不是别人在拍他的马屁。
仇金玉对女婿不仅满意，而且要刮目相看了。
秦怀阳既没有因为是仇金玉的女婿成为仇金玉对立面的替罪羊，也没有因为戴上仇梅这顶绿帽子遭到同事的唾弃，实在是因为秦怀阳没什么给人挑剔的了。不错，他是仇金玉女婿，但哪天也没沾沾自喜，更没仗势欺人过，见到谁都还是乡下人那副憨厚劲，一脸真诚，从不耍奸卖滑的。他头上虽说戴顶绿帽子，但他却浑然不知。同事议论中难免会说到女干部凭着身体条件当官，秦怀阳居然会同情那些女干部。怛当同事议论起少数男人靠戴绿帽子爬上官阶时，秦怀阳对那些男人嗤之以鼻。看他那一头犟筋，一旦知道自己头上也戴一顶绿帽子，说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来。不知者不遭罪，秦怀阳始终就是一副本色，本色的人没人讨厌。相反，可能还会蠃得别人的同情。
更重要的，秦怀阳不甘人下，有野心，有野心的人就会夹起尾巴做人，特别留心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秦怀阳主持办公室工作，算是局里利益矛盾的结合部。吃喝应酬，用车加油，会务安排，哪样都是利益的予与夺。行政机关，工作越具体，越有油水，受利益驱动，谁都想雁过拔毛，哪怕攥狗鸡巴都想捋把油下来的人大有人在。但秦怀阳脑子里没这个概念，或者说，知道油水大大的，却从来不伸手。不是他高尚，是他有自己的追求。既然从政，那点蝇头小利就别贪了，利令智昏，逐利之徒无一不鼠目寸光。秦怀阳有自己的目标，宁可洒干油水，也愿换回人心。因此，他能赢得优秀公务员选举，并不那么简单。而仇金玉根本不理解自己的女婿。
总结表彰会上，仇金玉增加了一项议程：优秀公务员和优秀党员代表发言。秦怀阳作为优秀公务员代表上台发言。
秦怀阳有点紧张。他给主席台上的市长和局长副局长们鞠躬，再给台下的同事们鞠躬，然后站在发言席上。
秦怀阳总结两年多公务员工作，从尽责创新、求真务实、协调服务三个方面讲述自己履行一个优秀公务员的职责义务，并表示在新的一年里加倍努力。秦怀阳的发言，言辞恳切，声音很有磁性，听不出他有什么野心。
结束发言，秦怀阳弯腰把发言席上的脚板搬掉，给下一位发言的高个子同事留下合适的站位。那是他在按仇金玉要求筹备会议时给自已设的脚板。因为自己个子不够高，脚下必须垫块板才不至于使发言席匕的鲜花挡住同事看到他的视线。而他这一细小动作让与会的领导和同事非常感动。
走下主席台时，秦怀阳看到孙兰给他竖起大拇指。
秦怀阳心头一热，脸一红，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但他坐不住。因为他既是会议的参与者，又是受表彰者，更是会议的组织者，他比任何一个参会的同事都忙。他把握着会议的节奏，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指挥着礼仪小姐上台，马上乂转入领奖队伍，刚从市长手里领过奖状下来，迅速抬桌子给仇金玉和各县区局长签订责任状，当市长讲话时，他又坐在获奖席上专心致志听会，在仇金玉准备宣布散会前，秦怀阳提前几分钟悄然离开会场，跑到宴会大厅，安排马上开始的联欢会。
所有这样运作下来，秦怀阳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地完成了无缝对接。
今年的联欢会由秦怀阳一手操办，从节目编排，到宴会菜谱，哪样都是秦怀阳定夺的，新来的大学生可没秦怀阳给马明侠打下手时那么自觉。虽然没有马明侠的参与组织，但整个活动搞得比去年还热闹。只是没有了仇金玉和马明侠的合唱，大家终究可能感觉少了点什么。尽管马明侠不在单位上班了，但秦怀阳心细，没忘通知她参加总结表彰会和联欢会。至于马明侠愿不愿意参加，那是马明侠的事情。马明侠如期到会，只是黯然坐在会场一角，不显山，不露水，远远地打量着仇金玉，陌如路人似的。仇金玉在主席台上早就看到马明侠了，讲话里还特意表扬人事局抉贫工作出色，但没点马明侠的名。到了联欢会上，局长、副局长各领一桌喝酒联欢，马明侠坐在王长江领的那一桌，背对着仇金玉。仇金玉到各桌敬酒时，马明侠悄然离席，不知去向。仇金玉心里怅怅的，脸上却还堆着笑。没有狗肉照样一桌菜，离开谁都成席。马明侠悄然离场后，没人再撮弄仇金玉上台唱歌了。年终岁末，拿领导涮一把，开开心，领导也不会往心里去的。但今年却没人拿仇金玉开涮，因此，仇金玉坐在联欢会场很寂寥，只给别人鼓掌，没人给他鼓掌。
秦怀阳在联欢会上又唱了那首《精忠报国》。
“小子有野心。好！”仇金玉心里默念一句，带头鼓掌。全场掌声雷动。
联欢会结束，别人拍拍屈股走人，秦怀阳却还要结账收拾残局。仇金玉不管那么多，走过秦怀阳面前时￡句话给他明天上午你找我下
第二天，秦怀阳甲.独来到仇金玉办公室：“爸，找我有事？”
仇金玉说，“马上放假了，你带仇梅回乡下陪你爸妈过年，我给你爸你妈买点东西，你给捎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