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金玉看着马明侠落泪,但不为所动,他举起市里的文件说文件上说得非常清楚,凡不服从安排的一律就地免职,选你是局党组研究的,名单已经报上去了,不是我的事情,你不要胡思乱想。”
马明侠像一只皮球,“砰”一声站起来,大笑几声,走出门。
“咚咚咚”,马明侠的髙跟鞋一路铿锵有力地叩击着走廊。人事局谁都听得懂她的脚步声,比仇金玉那嚓嚓的脚步声更像个男人。仇金玉过去可以从马明侠的脚步声里听出蓬蓬勃勃的活力,今天却只能听出马明侠的愤怒了。
“咚咚咚”,不一会儿,马明侠清脆的脚步声刚刚由近及远地远去,却又由远及近地响了回来,并且在走廊里戛然而止,接着就是‘‘咣”的一声关门声。
原来,马明侠闯进了王长江的办公室。
仇金玉支派走马明侠,先是又把孙兰找去叮嘱一次,借款投资的事打死都不能说出去,别让马明侠反咬一口。孙兰还是老样子,一句话没有,只点点头。这孩子就是实在。仇金玉放心了。接下来仇金玉就开始思考怎么收拾王长江了。
谁威胁到仇金玉,仇金玉就收拾谁。
马明侠居然敢威胁仇金玉?但马明侠那两下子,仇金玉见识过的,除了哭天喊地,胡搅蛮缠,没大本事。与其说仇金玉没把马明侠放在眼里,还不如说他在内心怵着马明侠。马明侠手里捏着他多少把柄,他心里最清楚。为讨马明侠欢心时,仇金玉一掷千金过。为抚养野闺女晶晶,仇金玉没少偷吃夜草。但马明侠就是一泡臭狗屎,却没后台背景,仇金玉根本就不怕她。
敌人总是层出不穷。摄走马明侠仇金玉又打起王长江的主意。
王长江明里暗里,不是碍事,就是捣蛋,不是别仇金玉的马腿,就是出仇金玉的洋相。马明侠表面上跟仇金玉鬼混,背地里居然写信告他,你说这人心坏到什么程序?王长江东捣西撮的,藏着怎样的祸心?仇金玉更不敢想象。不收拾掉王长江,早晚会栽在他手里。哪怕是仇金玉爬了烟囱,进了棺材,王长江一旦得势,都有可能把他刨出来扬灰鞭尸,跟前苏联赫鲁晓夫一样。仇金玉一直有这种预感。
但怎么收拾?
仇金玉想过歪招,白道不通走黑道,他有黑道上几个酒肉朋友。几杯尿汁子灌下去,黑道上那几个猪不吃狗不闻的朋友,胸脯拍得咣咣响,声称仇金玉老大,有什么事需要小弟摆平的,只管直说。仇金玉知道那几个家伙不是从牢里出来不久,就是被公安列为重点人头的,惹事筒子,但跟官场上不少人都有联系,的确也摆平过不少事情。他也想利用他们,断王长江的后路,放王长江的黑枪,砍王长江的黑刀,弄他个腿断胳膊折的。即使抓不到把柄给王长江送牢里蹲着,能把他送进医院里住着也不错。但是,仇金玉就怕黑道上那几个家伙惹骚不能送骚,嘴巴敞得比裤腰还大,弄不好就会供出幕后黑手。与其做那种事情,还不如设个圈套让王长江钻进去,然后扎紧口袋,背着扔牢里去。
仇金玉能有什么圈套呢?他心生一计,欲擒故纵。要想杀猪,得把猪喂肥了。培训中心不就是一个最好的圈套吗?
马明侠一走,培训中心主任空着。谁去补缺?那可是个肥缺呀!仇金玉当然想到了秦怀阳。但秦怀阳年纪轻轻,政治前途蒸蒸日上,不能只图实惠,不要政治。人,活着的最高追求是政治追求。明显,秦怀阳还没到只想捞点实惠的时候。那么派谁呢?仇金玉掂量来掂量去,突然想到一个人,还没决定就马上自鸣得意起来。思路决定出路,角度就是创新,仇金玉想到局里被他晒了好多年的一个老处长。
那个老处长早年蹿上跳下,死扳真理,跟仇金玉九翻十调的。仇金玉没少敲打他,没少整他,可他死不悔改。仇金玉把他收拾收拾,扔一边去了,什么时候想起来拾掇拾掇就再拾起来拾掇拾掇,他被仇金玉蹂躏得太久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个处长就整天在班上研究周易,给人算命打卦,满嘴儒佛道,一脸正清气,早就看破红尘了。仇金玉估计他已遁入空门,翻不起大浪来了,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一点甜头尝尝,去做培训中心主任吧。同时,更重要的,仇金玉知道那个老处长手爪长,贪。正好,放到培训中心位置上让他贪好了。偷嘴的老鼠不是被热锅烫坏了爪子,就会滑进开水里烫死。
这还不算,仇金玉并不单纯只想给那个老处长一个贪的机会。因为那个老处长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仇金玉何必要喂肥他呢?原来仇金玉还有配套办法,那就明确王长江分管培训中心。
正好两个人都是不顺仇金玉把的,剌头对刺头,针尖对麦芒,狗咬狗去吧。
仇金玉这一招够毒,可以说一箭双雕。那个老处长贪,王长江不贪,正好狗咬狗;那个老处长贪,王长江跟着贪,沆瀣一气,仇金玉正好捉奸捉双,擒贼擒王。仇金玉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感觉自己高明。
于是,在一次党组会上,仇金玉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仇金玉问王长江王局长感觉怎么样?”
“嗯,挺好!”王长江吃了开心果一般。
仇金玉哈哈大笑,把两个东西捆绑在一起,等着看好戏吧!
谁知那个老处长咸鱼翻身,扔掉易经八卦,走马上任,便大刀阔斧地进行反攻倒算,一下翻出马明侠做培训中心主任时的一些贪污证据,没经过仇金玉,就汇报给王长江。王长江跟他带着证据到市纪委反映。仇金玉还在磨刀赫赫,“咣当”,王长江一下把仇金玉屁股下面的马桶砸了个窟窿,把马明侠送进去了。仇金玉算是睡在被窝里折了腿。这是后话。
且说仇金玉对培训中心工作安排完,在自鸣得意之余,突然想到,如果王长江与那个老处长拧成一股绳,共同对付自己怎么办?
仇金玉想不到这一茬,那就不是仇金玉了。当他想到这一茬时,他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拔掉王长江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不来点歪门邪道,不搞点剑走偏锋,根本没用。仇金玉想出一个办法,准备先下手为强。
这天,仇金玉把秦怀阳喊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很小的东西交给秦怀阳瞅着王长江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把这东西放到他办公室最隐蔽的地方。”
秦怀阳端详来端详去,没认出手里的窃听器:“这是什么东西?”
“不该知道的别问。”
“那我晚上来班上一下吧。”秦怀阳感觉自己像个走狗,更像个特务。谁叫他是仇金玉女婿的呢?难得仇金玉这么信任他。
后路
孙兰三天两头往公公婆婆家跑,去看儿子。
离开果果,孙兰的心肝被刘丽掏去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果果,越是不想看到公公婆婆,越是要往公公婆婆家跑,一天不跑,心就悬在半空里,晚上就会从梦中惊醒。梦里的果果,不是在丛林里迷路,嘴张水瓢似的喊妈妈,就是扑通掉进水里,哇哇大哭喊妈妈。孙兰还不敢对别人说。有一次去见果果,她抱到果果就流泪了。刘丽问怎么回事,孙兰把梦到果果失足掉海里,自己吓得一夜没睡的担心说了。刘丽当着孙兰的面啐唾沫:“呸,乌鸦嘴,整天楼都不下的,连河都没有,哪来的海?”果果是孙兰身上掉下的肉,谁也没孙兰心疼。
孙兰一直有个想法,她想带上儿子回自己的娘家。
不是因为自己想妈妈了,而是因为妈妈想外孙了。她给妈妈打电话,说的最多的就是果果。妈妈几次说在梦里听到果果喊外婆,醒来眼前什么都没有。孙兰听一次流一次眼泪。终于有一次,妈妈说抽空把果果带回来给我瞅一眼。”妈妈的要求不高,就想瞅一眼外孙子。孙兰记在心上,一直想找个机会把果果带出来。但刘丽霸占果果不撒手,只给看,不给带走。孙兰真懦,居然一点办法没有。
刘丽说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理猫养猫疼,狗养狗疼,哪养哪疼,不养不疼。果果是我养的,哪个也没我疼果果。”
但孙兰就不好拿话堵婆婆了。果果是自己养的,怎么变成她养的了?差辈了,果果跟仇杰成弟兄了?
大概刘丽也感觉自己的话有问题,自己圆场说:“仇杰是我养的,果果也等于是我养的,都是仇家血脉。”
这都哪家道理,怎么越听越串味了?奶奶疼孙子哪有这么疼的?刘丽满嘴歪理,孙兰却一句不敢驳她,因为她怵着仇金玉。仇金玉从来不跟孙兰叮叮当当婆婆妈妈的。但仇金玉疼孙子也太切骨了,几乎不近人情。
这还不算,最让孙兰伤心的是果果对她越来越生疏了。
母子连心,但果果有奶便是娘。孙兰开始去看他,果果还赖在孙兰怀里不下怀,哭着闹着要跟妈妈睡,但时间长了,再看到孙兰,眼睛里没了依恋,真的像孙兰梦到的那样,越走越远了。孙兰非常痛心。
就在最近一次,孙兰又大包小包买了好吃好玩的去看果果。果果只顾队在茶几上玩玩具,不让孙兰抱他。真的是玩具吸引了他,还是生疏了妈妈?孙兰还没往心里去。
等到临走的时候,?小兰一遍又一遍亲吻着宝贝儿子,果果居然挥着小手说妈妈,拜拜!”
孙兰眼泪都笑出来了。没到两岁的孩子,那副调皮的样子,真的让孙兰忍俊不禁,难舍难分。孙兰强行抱起果果:“乖儿子,回家跟妈妈睡吧。”
果果居然又说我要奶奶,我不回家。”
孙兰眼泪涔涔的,心都快碎掉了,回家睡觉,半夜突然大喊还我果果!还我果果!”惊坐起来,一身冷汗。孙兰抓住死睡的仇杰摇晃说:“起来,果果让人抢走了!”
仇杰推开她半夜三更瞎说什么,果果在我妈那里好着哩。”翻过身去睡觉。
孙兰拉亮了灯:“仇杰,你说果果是我养的,还是你妈养的?”
“这是什么话,当然是你养的。”
“你妈怎么说果果是她养的?”孙兰咽不下这口气,但只好拿仇杰作践。
仇杰甩手给孙兰一个嘴巴:“你骂我妈?”
孙兰上去撕丈夫:“你妈自己说的话,我什么时候骂她的?不是她养的,她怎么比你还疼果果?”
孙兰不仅没撕到仇杰,结果又挨仇杰一个嘴巴。一边一个嘴巴子,嘴角流血了。孙兰疯狂了,上去又抓又挠的,但她太娇弱了,攥紧的拳头,自己都攥疼了,但擂到仇杰身上,挠痒痒似的,没一点威力,更没一点杀伤力。仇杰只动几个指头,就把她捅到床下去。孙兰再想爬上床,仇杰伸伸脚,她就再也爬不上床了,只能在床下瑟瑟发抖,动嘴不动手。孙兰和仇杰这种武力较量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哪一次孙兰都没仇梅那么幸运,一次也没占过上风。孙兰唯一的武器似乎只有眼泪。
孙兰在床下哭诉着自己的委屈:“我跟你过日子等于活守寡呀,你不把果果要回来,我死了算了!”
“你死你死,喝瓶农药去死去,从窗口跳下去死去,拿根绳子上吊死去,一头撞车肚里死去。你去死,保证没人拉你。我要是你呀,拔根头发就吊死了!”仇杰帮着老婆罗列了好多种死法,不停地奚落孙兰。
孙兰怔住了。话撵话,没好话,孙兰出语恶毒我死,你好跟你妈—起养果果了,是不是?”
仇杰没像过去怒睁圆眼,而是慢条斯理下了床,照着孙兰脸上又是两个耳光,“啪啪”,声音很响。打完耳光后,仇杰一声没吭,然后上床睡觉。
夫妻打架时,家庭哪样家具都可能成为凶器。孙兰这时可以跑进厨房里拿刀来砍丈夫,也可以搬起椅子砸向仇杰,总之,趁着仇杰背过身子睡觉,孙兰可以选择许多方式教训丈夫。但是,孙兰没有毒心,因此就发现不了凶器。她只想到果果怎么办?她摇晃仇杰,不让他睡觉:“你说,你是不是跟你妈你爸串通好要果果疏远我的?”
“不错。我妈早看出来了,你不配做仇家媳妇,早晚要离开我家,果果不能成为油瓶让你拖走。”仇杰说完沉沉睡去。
孙兰彻底傻了,难怪仇家对自己那么亏心,原来仇金玉、刘丽疼孙子藏着这个昧心,留着一条后路。
挑拨离间
孙兰上班就趴在办公桌上不抬头,可马明侠打电话非要她去一趟。孙兰取出抽屉里的小镜子,照照嘴角,被仇杰抽出血的嘴角还有点浮肿,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她来到马明侠办公室,马明侠比以往热情多了,但脸上却明显带着心事。
“孙会计,我马上下乡挂职当村支书了,咱们姐妹一场,有哪里不到的地方你多原谅。”马明侠说得语重心长,心灰意冷。她早已料到,这次离开培训中心,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三五年过去,人事局又将是谁的天下,她没疯。当时马明侠远没意识到大祸临头。
孙兰不知从何说起,说心里话,自从她到人事局工作,她跟马明侠并没什么矛盾。只是马明侠跟公公仇金玉的关系,让她讨厌马明侠。孙兰有时也感觉自己杞人忧天,婆婆都没讨厌马明侠,做儿媳妇的讨厌公公情人算哪出呀?现在看来,马明侠也挺可怜的,什么都给仇金玉了,现在仇金玉一脚把她给踹进泥里去了。她真想对马明侠说,仇金玉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猪狗不如。但是,她乂不愿让马明侠看出来她在仇家没地位。因此,她不想跟马明侠多说什么。
“仇金玉、刘丽对你怎么样,孙会计?”马明侠想与孙兰探讨仇金玉。
孙兰挑起眼睛回答挺好,拿我当亲闺女—样。”
“哼哼,这话我梧在肚子里快馊掉了,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仇余玉曾说过,仇杰在外七花八花的,刘丽怕你跟他过不到头,早早把果果抢去抚养了。是不是这么回事?”马明侠看着孙兰。
孙兰内心猫抓狗咬似的一阵阵作痛,果真如此,仇家没把她当人,时时处处留她后手。但是,孙兰笑笑回答:“哪有这种事,他们老俩口疼孙子疼得切骨,怕我上班没法带果果,才帮我带着的。”
“真的?”
“真的。”
“你的嘴角怎么回事?”
“吃葛针鱼戳的。”
“噢,我还以为是仇杰打的呢。唉,咱们女人啊,一旦让权力玩弄了,就再也没有幸福快乐了。我这辈算栽在仇金玉手里了,但愿你别向我学习。”马明侠充满怨尤。
孙兰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仇家儿媳妇,一家人。”
离开马明侠办公室,孙兰顺道去了秦怀阳的办公室。
秦怀阳一人坐在办公室窗下阳光里疗伤,用一根绵签蘸着红药水往胳膊上的伤口上涂。自从那次让仇梅咬伤,秦怀阳就没敢再露胳膊。谁知旧伤没好,又添新伤,仇梅在他的胳膊上咬下一圈一圈的牙印,除非秦怀阳不想性交那回事,想那回事就得付出代价。秦怀阳在家里没少涂药水疗伤,但没用,还是痒得难受。现在,正好新来的大学生不在,他就又悄悄捋起衣袖,一边晓胳膊,一边涂药水。
也许精力太集中,秦怀阳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突然看到孙兰出现在自己背后,眼睛正盯着自己的胳膊看,顿时慌张起来。
秦怀阳赶紧把衣袖向下抹,但由于捋得太紧,怎么也抹不下去,花斑蛇似的胳膊一下就吸孙兰眼里去了。
孙兰吓住了。她看到秦怀阳黑乎乎的胳膊,情不自禁蹲下去,一把抓住秦怀阳的手脖子。只见那条胳膊上坑坑洼洼,伤痕累累,有的黑,有的紫,有的红。不用问,她明白了。一定是仇梅咬的。
“她咬的?”孙兰抬起眼睛看着秦怀阳。
秦怀阳点点头,喉结上下涩涩地滚动两下。
孙兰仔细数着秦怀阳胳膊上牙印:“真毒啊!怎么忍心下嘴的!”“毒!”秦怀阳眼泪流下来了。
“她咬你就扳掉她的牙!”
“打不服她。”
“肉怕蛆,人怕打。你往死里打,不信打不服她!”
“我没那个毒心。”
孙兰问这条胳膊上也有吗?”
“有。”秦怀阳捋起另一条胳膊。
又一条花斑蛇出现在孙兰面前。
孙兰眼泪涔涔的,义愤填病地说“你给仇老头子看了吗?”
“没有。给他看又怎么样,跟他家人没理讲。”秦怀阳把两个衣袖抹下来。
孙兰说不,你应当给仇老头子看。你就让他瞧瞧,看他闺女是什么货色!你不说我说。”
秦怀阳说你千万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