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发紫,眼睛周围抽搐着,眼泪在眼眶里团团打转,说不出一句话来。本来,如果王长江不是一个副局长,而是平起平坐的中层干部,马明侠都会上去与他拼命。但是,马明侠在王长江的拍桌打板凳的指责中哑口无言。特别是王长江最后那句话,直截了当说她是仇金玉姘头,比剥她的脸皮还难堪呀!马明侠气昏了,险些有点站不住了,双手稳在桌边上说,“王局长,请你尊重你自己。”
王长江不仅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拉起马明侠说走,“我正是尊重自己,才迁就你这样的小人。走,我们去仇金玉那里摆摆理。”
马明侠赘着不走。但哪是人高马大的王长江对手。王长江拎小鸡似地把马明侠拎到仇金玉办公室。
仇金玉早听到吵吵嚷嚷的,心里正没好气呢。王长江突然拎着马明侠闯进来,他突然站起来。“怎么了,王局长?”
王长江把马明侠搡到仇金玉面前,“马主任,你给仇局长汇报清楚。”
于是,马明侠把培训通知和报送培训体会的事说了一遍。
仇金玉问,“培训通知传哪去了?”
马明侠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眼睛看着仇金玉,意思说,不是你签不去的吗。但她怎么能出卖仇金玉呢。
仇金玉又问,“到底传哪去了?”
马明侠说话了,“我弄丢了。”
“啪,”仇金玉突然一拍桌子,“马主任,你这办公室主任怎么当的,上级文件都能弄丢了,你还有头脑吗?”他转而对王长江说,“王局长,这次机会错过已经错过了,下次有机会再弥补。我在全体人员会上要严肃批评这种不负责任的工作作风。马主任,你要做好检讨的准备。”
马明侠头一扭跑出仇金玉办公室。她可以买别人的账,但可以不卖仇金玉的账。她委屈太深了,简直不让她活了。回到自己办公室,趴在桌子上就哭。她怎么也想不通,王长江拿她出气,仇金玉还要落井下石。她是出气筒,还是替罪羊?
不过,经过王长江一敲,马明侠再也不敢擅自把该给王长江看的文件随随便便处置了。
在不久召开的全体人员会上,马明侠哭着做了检讨。
局里许多人都莫名其妙。但都感到快意。
王长江拿棍捅了仇金玉的鼻孔,仇金玉也会感冒打喷嚏。
共守同盟
孙兰上班没事,正在网上聊天,突然接到马明侠电话,“仇局长请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什么事?”孙兰警惕起来。论级别,孙兰不过是个副科级干部,轮不上局长亲自找她;论关系,公公和儿媳妇关系,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她,用不着公事公办似地叫办公室主任马明侠通知;即使仇金玉不便说,也可以叫婆婆刘丽打电话找她,用得着煞有介事地让马明侠通知吗?况且,如果是两辈人的事,还可以在家里说。毕竟是一家人嘛!
马明侠正生仇金玉的气呢,哪里还想巴问仇家什么事。仇金玉打电话让她通知孙兰,放在过去,她还会在电话里拿扒灰老头去开仇金玉和儿媳妇的玩笑,但这次她只嗯了一声,就给孙兰打电话。孙兰纳闷,马明侠更不明就理,“不知道。”
无论从尊重长辈,还是服从领导上讲,孙兰都要无条件迅速赶到仇金玉办公室。仇金玉的办公室孙兰不是没去过。培训中心主任被逮捕以后,仇金玉一直没给培训中心配主任,明确一个副主任主持,但大小事情都由仇金玉掌控。培训中心开支一分钱,没仇金玉签字,孙兰无权往外付。因此,孙兰每月少说要往仇金玉办公室里跑一两趟。平时不能三天两头找仇金玉签字报账。仇金玉给个时间段,旬头月尾,抽闲摸空。但是,都是孙兰主动通过马明侠找仇金玉的多,几乎没仇金玉主动约孙兰的。仇金玉的行踪,婆婆刘丽有时还抓不住,马明侠却了如指掌。当然,孙兰都给马明侠留着面子,总是公事公办的请马主任提供仇局长行踪。今天仇金玉改常了,主动约见儿媳妇,能有什么事?孙兰把抽屉里早已整理好的发票凭证往包里一塞,就匆匆赶到仇金玉的办公室。
孙兰懂事得很,进门就喊,“爸,你找我?”
平时孙兰的嘴也金贵,人前人后公开场合实在要喊仇金玉,都只喊仇局长。自从有了果果,在家里就拿果果称呼仇金玉,叫他爹。有这么个老公公,孙兰真的说不清楚。气不得,恼不得,恨不得,离不得。不是仇金玉撑着,人事局上下谁会拿她孙兰当回事?可有了仇金玉,孙兰虽然没马明侠那么专横跋扈,但也没人敢欺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因此,孙兰只要见到仇金玉,总是毕恭毕敬的。
“噢,是的,”仇金玉从材料里抬起头来,戴上眼镜,出手示意孙兰坐下。
孙兰不坐,叉手站在仇金玉巨大的办公桌前面。
仇金玉说,“小孙啊,还是春节时看到果果的,又有好久没看见果果了。刘丽天天唠叨说,不知果果怎么样了。你要是有空呀,带着果果回家去看看。”
孙兰听出仇金玉话里的平静和悲凉。
自从把果果夺回来,孙兰害怕失去儿子,发誓再也不能让公公婆婆宠着惯着果果了。说说讲讲果果快一周岁的人了,咿咿呀呀地能说话了,哪能再由他爹爹奶奶宠着。但是,说真的,带孩子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吃喝拉撒,尿屎不懂的一个小人儿,仇孙家的宝贝龙蛋似的,说不宠着惯着,怎么可能呢?可越宠着惯着,果果越娇气。三天两头伤风感冒。一感冒孙兰就吓得没魂了。忙着跑医院,吊水喂药。有时不给公公婆婆知道。一给他们知道了,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心疼得呼天抢地的。公公婆婆打心眼里疼爱孙子的。孙兰不说昧良心话。但是,孙兰真的不想让公公婆婆染指果果的抚养。今年春节,她和仇杰带着果果回到公公婆婆一起过节,而把自己妈妈打发回运阳老家去了。公公婆婆开心得要死。初一一大早,孙兰发现果果怀里揣着两万块钱红包压岁钱。公公一万,婆婆一万。不是疼孙子,哪舍得?转眼又有一两个月没让公公婆婆见到孙子了,仇金玉说出的话带着近乎老人的沧桑感,孙兰无法拒绝。“这个周末我就带果果回去。”
仇金玉开心,放下了笔,合上文件夹,“那我叫你妈准备些你们爱吃的。”
“还有事吗?”孙兰估计公公不会只为这点家庭事情叫她到办公室里来的,把手伸进挎包里,打算掏出发票凭证让仇金玉签字。
仇金玉却似乎把签发票的事给忘了,噢了一声,站起来,走到窗口边,看着窗外正在吐绿的杨树问,“小孙啊,仇梅跟秦怀阳在谈恋爱你听说了吧?”
“嗯,我也才听说。”孙兰把手从包里伸出来,两手空空。
仇金玉转过身来问,“你感觉怎么样?”
孙兰迟疑了一会,想起秦怀阳请她当参谋时的谈话,她内心非常矛盾,既想替秦怀阳解脱,又担心得罪了公公,“我感觉委屈他姑姑了。”
仇金玉打断孙兰的话,“你们年轻人只看到人的表面。现在委屈了仇梅,过几年就怕委屈了小秦了。”
孙兰低下头说,“爸,婚姻是俩个人的事情,别人都不好勉强的。”
仇金玉慢条斯理说,“这个我懂。但作为父母哪有把儿女往火坑里推的。听说你和小秦是高中同学,我找你来,就是想请你为他俩的交往做点工作。你们都是同龄人,有共同语言,你做嫂子的,能做些工作。比如约他们到一起吃饭唱歌什么的。懂吗,小孙?”
孙兰说,“我懂。”
“好。小孙,你到仇家来,对仇家贡献非常大。待仇杰,待我和刘丽,仇家说不出一个不字。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仇梅这孩子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要分清内外,胳膊肘向里弯呀。”仇金玉说得非常恳切。
“爸,你放心吧,”孙兰终于明白仇金玉的意思了。没等仇金玉赶她走,孙兰就掏出当月的发票凭证,双手捧着放到仇金玉桌子上。
仇金玉坐下来埋头签起来。
孙兰站着,看着埋头签着发票的仇金玉。仇金玉的秃顶红得泛光,肥硕的脖子几乎要陷进肩胛里去了。想想这个男人真不容易。一路风风雨雨的。听说他的同事有的让他给整死了,有的让他整牢里蹲去了,有的下台滚蛋了,只有他还稳稳地坐在人事局长位置上。没几把刷子,哪能坐得稳哟。孙兰看着公公一张一张签着发票,心里生出难以名状的感受。
仇金玉签完凭证,把凭证向桌边推了推,突然问孙兰,“中心账上还有多少钱?”
孙兰回答,“二百多万。”
“噢,你去吧。”
玩牌(1)
受人之托,孙兰抹不过面子,何况是公公兼领导呢?孙兰一方面为秦怀阳感到悲哀,一方面又抹不开公公婆婆的面子。自从进了仇家,仇梅对她非常尊重。一口一声嫂子,从来没喊过名字不说,对果果也是倾心的。给果果买这买那,有的买,没有的她也买。论起来孙兰不在乎仇梅买什么,但难得仇梅有那份心。孙兰和仇梅是截然不同两种性格的人。仇梅更娇气,更任性,有时甚至更不来理。但是,在姑嫂关系上,仇梅从来没跟孙兰红过脸。无论她在外面怎么乱,在家总是规规矩矩的。这是仇梅的好处。但从过日子的角度看,仇梅不仅不能过日子,更不可能过穷日子。出手大方,该买的买,不该买的也买。看好就买,买回家两个人说不好马上就扔。好多衣服没拆封就扔掉了。孙兰可惜,仇梅却一点都不心疼。这样的女人秦怀阳娶回家去能过日子吗?但现在孙兰管不了那么多了。秦怀阳找她,虽然没托她说情,但看得出秦怀阳早就昏了头了。孙兰给他忠告,他爱听不听。反正孙兰已经说到那种地步了,如果秦怀阳还不理解,那秦怀阳就傻得不能再傻了。仇金玉更是赤裸裸地请孙兰家丑不外扬,撮合这桩婚事。既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孙兰做个牵线搭桥的现成事情,又有什么难的?
周末,孙兰很听话,带着果果回到公公婆婆家里。
进门就获得一片欢呼声。
先是宠物狗扑上去了,但让害怕咬着孙子的刘丽一脚拔撸得滚出很远。
刘丽远远伸出双臂迎接孙子,抱到怀里就撮起嘴唇左右亲着果果。
仇金玉只咧嘴站在后面乐哩,看上去他比谁都开心,但是他一句话没说。
仇梅从自己屋里跑出来,双手拍着,张开怀抱,上去和刘丽争着抱果果,“叫姑姑,果果,叫姑姑。”
但果果也许有奶便是娘,居然有点认生了。在奶奶怀里已经有点不自在了,小眼睛打量着奶奶,看上去是想问,“你是哪个老太婆?我不认识你!”又听到姑姑在喊,小嘴就开始一撇一撇的了。
刘丽骂道,“奶奶个B的,才走几天就不认奶奶姑姑了!还是你妈好的!”说着就想把果果塞给孙兰。
但孙兰却不接,“下来走路给爹爹奶奶姑姑看看。”
一家人听到更高兴了。“啊,果果会走路了?”刘丽十分惊喜。
仇金玉在一旁说,“三翻六坐九爬爬,十个月孩子打喳喳。咱们的果果快一周岁了,应当能走路了。”
刘丽便把果果放在地板上,双手掐在果果的胳肢窝里。果果真的就象刚出窝家雀似的晃晃悠悠抬腿挪步了。
仇金玉发话,“小孙娘俩回来了,刘丽还不赶快做菜去。”
刘丽弯腰叉腿掐着果果在挪步,仇梅上去接过果果,腾出妈妈去了厨房。
孙兰历来勤快,更不想拿果果遮身子偷懒,主动到厨房给婆婆做帮手。
这家难得这么开心。但是,开心总是暂时的。马上恢复平静的房间里,仇金玉在客厅里不声不响看报,仇梅把果果带到自己房间里逗乐。本来仇梅该去厨房帮厨,但仇梅最怕下厨。她最受不了厨房里的切切剁剁,煎煎炒炒了。为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吃的饭菜,从买菜到端上桌子,一忙就是几个小时,仇梅没那份耐心。有人做饭,就吃。没人做饭,就买着吃。吃完嘴一抹,走路,省得涮锅洗碗。刘丽没少批评仇梅懒下厨房的毛病,“你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今后成家过日子,能把饭店当自家厨房餐厅?什么家底也让你给吃空了。”仇梅一点不在乎,“我找个家庭妇男,什么家务都是他的。”刘丽说,“男主外,女主内。哪个男人愿做家庭妇男?”至于今后究竟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仇梅其实也没有标准,反正有一条是必须的,得知道疼她,什么都依着她,什么都想着她,否则,拜拜。仇梅自有她奉行的一套生存法则和思维逻辑。
玩牌(2)
饭桌上,仇金玉没话找话,旁敲侧击问,“小孙,听说局里新来的公务员小秦是你同学,你感觉他这人怎么样?”
孙兰装着不知道仇梅那档子事似的说,“嗯,我感觉他非常优秀,有才有头脑,除了有时愤世嫉俗,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仇金玉又问,“念书时有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不良行为?”
孙兰回答,“没有。他只顾埋头学习,从不跟人罗嗦,看到女生说话都脸红。”
刘丽和仇梅都不插话,都知道老公公和儿媳妇对话的真正用意。刘丽态度是,尽管她眼中的秦怀阳身材单薄了点,但只要仇梅没意见,她肯定没意见。仇梅听着爸爸和嫂子议论,知道是想给她洗脑的。事到如今,特别是被仇金玉狠狠训过以后,仇梅也在思考自己的婚姻大事。一次次打击,一次次伤害,灵魂早被幻想中的爱情扎得千疮百孔。自己选择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交给别人吧!也许别人比自己更成熟。当爸爸和孙兰唱起双簧,仇梅居然不再反感了,只是静静地听,慢慢地想。
还在吃饭的时候,坐在刘丽腿上的果果就打个呵气。孙兰抱过去拍拍后背,哄睡了。仇金玉说,“放到床上去睡吧。”孙兰只好跟着刘丽去他们的卧室,把果果放到刘丽睡的地方,盖好被子,悄悄关上卧室门。一家人都小心翼翼的,走步猫似的轻手轻脚,说话只做口形,几乎听不声音,害怕吵醒了果果。
果果一睡,孙兰想回自己的家也走不掉了。刘丽说了几遍,“小孙啊,你有事忙去吧,果果丢这过几天。”
孙兰就怕婆婆抢果果,“哦,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没事呢?孙兰事在心里。只有浮浅的人才把事情写在脸上,而精明的人总是把事情藏在心里,脸上水波不兴,了无痕迹。孙兰不愿离开公公婆婆家,又没有话说。
仇金玉在客厅里看着哑巴电视,只有画面,声音归零。因为怕吵醒了果果。
仇梅钻自己房间里上网去了。
孙兰总不能陪着公公看电视吧。她找本时尚杂志在手里翻看,心里却想着怎么给秦怀阳和仇梅牵到一起。
“爸,咱们打牌玩吧?”趁着仇梅到客厅里来,孙兰突然问仇金玉。
仇金玉说,“好啊,正好我也没事。梅子,来,陪你嫂子打打牌。”
仇梅说,“妈又不会打牌,三缺一,怎么打?”
孙兰扔下时尚杂志,掏出手机,“我找个同学来补缺。”
“对对对,”仇金玉一听,高兴,从自己包里拿出两副扑克牌递给孙兰。
“周末没回运阳吧,噢,约你出来打牌的。看书?哎呀,总得放松放松呀。快打的过来,三缺一,就等你哩。”孙兰拔通的是秦怀阳手机,把仇金玉家住的小区名称门牌号码告诉了秦怀阳。
不一会,秦怀阳来了。给他开门的是仇金玉。秦怀阳一下楞在门口,不敢进屋。他赶忙说,“对不起,我敲错门了。”
“没错,快进来吧。”仇金玉把手里刚洗好的牌扬给秦怀阳看。
秦怀阳没想到孙兰约他和仇金玉打牌,进屋后显得非常拘谨。他还从来没看到过仇金玉打牌,更没与仇金玉打过牌。如果出差在外,陪领导打牌放松放松,也很正常。但今天是应邀到仇金玉家里打牌,意义就非同一般。加上与仇梅那层还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秦怀阳更加紧张不安。如果他是仇梅的如意郎君,仇金玉的乘龙快婿,一家人坐下打牌,顺理成章,根本不用客气。但今天他算什么呢?他算一个不速之客。好在孙兰在场,他才悄悄有点心安。
玩牌(3)
仇金玉早早坐在餐桌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