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天都有机会给一个下属接近领导的,但每天都有机会给一个领导敲打敲打下属。仇金玉口袋里的小鞋很多,随时随地掏出一双给你穿上,就能叫你难受一辈子。仇金玉的脸色更是千变万化。从晴空万里到飞砂走石,根本没有过度时间。有人说他是狗脸栽毛,说变就变,弄不好就会咬人一口。但也会有几个下属心甘情愿伸头给弹。为什么有人愿做他的炮盔呢?人都有自尊。剥掉别人的脸皮,满足自己的虚荣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是阴谋家就是阴险家的伎俩。而心悦诚服给仇金玉剥掉尊严的下属真的不在少数。这就是官场上层层形成的奴性。
仇金玉决心敲打秦怀阳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只不过拎拎他的耳朵,让他多长点记性,始终别忘了,运河市人事局仇金玉是局长,王长江算什么东西?拎不清这个就是不成熟。而仇金玉渴望秦怀阳尽快成熟。因此,仇金玉的敲打就不可能一棍子打死,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看上去剥了秦怀阳的脸皮,其实是杀鸡震猴,让秦怀阳长个记性。但是,秦怀阳能接受仇金玉敲打吗?
在马明侠告状后不久,局里到县里召开一次季度会议。这种会议意义不大,无非交流交流感情,增进增进友谊。但是,各县区人事局都很重视,打破头要争着举办。仇金玉不抹面子,县区轮流作东,一个不拉。就在举局开拔县里开会的早上,局里处长副处长等工作人员早早来到大楼一楼大厅里等着集中乘车。平时正常上班,感觉不到人多。一聚到一块,叽叽喳喳的,黑鸦鸦的,一群麻雀似的。
大厅里那面正己镜被工勤员擦得特别亮。几乎每个人走到大厅里都对着镜子观察观察自己。平时上下班,没人会在镜子前驻足。现在要参加集体活动,谁都想光鲜一点。正己镜给了他们提供了保鲜的机会,尽管他们在家里没少照镜子。
倾巢出动最忙的当数办公室。秦怀阳早早到了班上,已经和县里联络员通了一次手机了。确认各方面都已准备好了,才下楼候车。马明侠眼里没有闲人,逮眼看到秦怀阳,就把他拉到大厅外面,一件一件把事情交待给他。数人头。调车。与县里对接。全砸给秦怀阳。马明侠自己只负责仇局长的行程安排。秦怀阳知道,马明侠做的全是舔面襟的事,但他还是听从马明侠指挥,不时给驾驶员打手机,给各个局长驾驶员打手机,协调出发时间。
王长江的车子来了。王长江下车就跟几个老处长聊起天来。
秦怀阳听得见,聊的都是些网上的敏感话题。什么躲猫猫,什么楼脆脆,什么门门门的,新词挺多。哪里出个贪官,曝出天文数字。哪里出了事故,曝出惊天内幕。哪里的贪官天天记性爱日记,犯事后办案人员一数,好家伙,五百多个女人。天啊,身体真棒啊!
本来,秦怀阳凑近王长江,想把对接和协调的情况向王长江汇报一下,因为王长江分管办公室嘛。但请示马明侠,马明侠嘴一撇,“不给他汇报。”
敲打(2)
秦怀阳不止听到马明侠一次这么说了,他估计马明侠的态度就是仇金玉的态度。凭他的直觉,他已经感觉到这一点。
马明侠从秦怀阳身边突然蹿了出去。
人们的目光一齐跟着她躲了出去。原来,仇金玉快到了。
纷纷聚集在楼下广场上的人们突然闪开一条道,好让仇金玉的车子开过去,停到它该停的地方。马明侠率先扑向车子的,但车子没停。她不得不折回头跟着车子猛跑,在车子还象一口棺材严丝合缝时伸手拉开车门。肥胖的仇金玉从车子里下来,双手抹了抹油光光的头发,大声咳嗽一声。
叽叽喳喳的人群立即鸦雀无声了。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仇金玉,等着他的出发动员。
秦怀阳知道自己眼下该做什么,他一直跟在马明侠的后面。马明侠抢先一步打开仇金玉车门时,他感觉自己失职了。本来他应当去为仇金玉打开车门。但是,当他看到仇金玉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又发现自己心慌得厉害。自从见过仇梅,秦怀阳再见到仇金玉时就心慌得厉害,偷人似地无地自容。更让秦怀阳不安的是,耳畔居然不时回响起自己对马明侠说过的狠话,“仇局长还能干几年,我稀罕她?”面对自己怕得要死的领导,秦怀阳实在无法保持平静。
仇金玉下车就盯上了秦怀阳。秦怀阳与他之间还隔着马明侠。马明侠应当象仇金玉面前一道养眼的风景,花枝招展,芬芳四溢的,但是,仇金玉目光偏偏跨过马明侠,一下砸在秦怀阳身上。他上下打量一下秦怀阳,目光里充满着疑惑不解,嘴角抽筋似地抖动着。秦怀阳的目光象两条丧家犬一样落荒而逃,但仇金玉的目光象两条绳子,轻轻一抖,秦怀阳的目光咔嚓一声折断了。
“小秦,你去干什么?”仇金玉问秦怀阳。
秦怀阳紧张,“开会。”
“开会有你什么事?”
秦怀阳回答不上来。是啊,开会既没他讲话,又没他发言,他有什么事呢?可是,局里哪次开会,都不是办公室筹备的呢?上下联络,左右协调,忙得跟兔子似的,怎么仇局长会说开会没秦怀阳的事呢?他完全有很多理由回答仇金玉。但是,仇金玉此时此地踩住秦怀阳的尾巴不放,用心何在呢?
人们把目光聚在秦怀阳的脸上。秦怀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笑不敢笑,似哭不是哭,总之,尴尬死了。
秦怀阳看着马明侠。他希望马明侠出面拉个场,给仇大人,不,给仇老头解释一下。但是,马明侠却躲到仇金玉身后去,一言不发。
仇金玉此时却亮开嗓门大笑,提高了嗓门,“你不在家看家,你去干什么!”
人群里没有谁说话。
秦怀阳脸上汗如雨下,几乎站不住了。
仇金玉继续问,“是不是想去蹭顿酒喝?”
秦怀阳摇头。
仇金玉终于象死死咬住秦怀阳尾巴的凶狗松口了。他先是把目光从秦怀阳面如土色的脸上移开,到处寻找马明侠了,“马主任,叫小秦在家看家!别见到好处就头伸多长的。”
马明侠从仇金玉身后闪到仇金玉面前,向秦怀阳重复了仇金玉这句话,“小秦,仇局长叫你在家看家。”
呼啦,人群纷纷上车开拔了。
秦怀阳戳在大楼下面发懵。他从车窗上看到王长江一双凝重严肃的眼睛。王长江还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整整一天,大楼里除了保安和工勤员,就秦怀阳一人。秦怀阳把桌上的电话扔在一边,上网聊天。在网上,他哪是聊天,他是在骂自己。
敲打(3)
胆小鬼,仇金玉骂你,你为什么夹紧屁眼,大气不出?他凭什么骂你?他为什么不骂别人?是因为你不想日他闺女?你没有不想日他闺女啊,是他闺女不想跟你这个乡巴佬恋爱呀!那就因为你好欺负。你为什么骂不还口?你还想日他闺女?想。很想。非常想。日到他闺女,他就不会再骂你了。你还想怎么着?还想象仇金玉那样,想骂谁骂谁,想日马明侠就日。但是,你现在就是一个胆小鬼,软皮蛋,就是要吃得下死苍蝇,打掉牙咽下去。
秦怀阳的QQ砰砰有人敲门,一个灰黑的美女头像突然闪闪发亮,哦,孙兰终于上线了。秦怀阳知道,局里上上下下,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县里开会去了。培训中心只不过是人事局的下设事业单位,局里有什么美差根本轮不上孙兰。同时天涯沦落人啊!两人惺惺相惜开始了聊天。
但是,他们聊天中谁也没提仇家一个字,更没提到仇梅。
县里开会回来,个个满载而归。吃得酒足饭饱,拿着县里的特产。啧,美!可是,这样的美事没秦怀阳的份。秦怀阳不在乎吃吃喝喝拿点特产礼品,而在乎仇金玉对他的态度。就从当众给他难看,剥夺他参会权利这件事上看,如果不跟仇梅恋爱,仇金玉可能不会放过他的。哼,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秦怀阳害怕见到仇金玉。
但第二天,马明侠就安排秦怀阳送一份材料给仇局长。
秦怀阳捏鼻吃苦瓜,战战兢兢送到仇金玉办公室里。本来想瞅着仇金玉不在,他再开门送去的。结果开门才发现仇金玉菩萨似地坐在办公室里。秦怀阳低头走过去,把材料放到仇金玉面前桌子上,转身就走。
“站住。”
秦怀阳站住。
“坐下。”
秦怀阳不坐。
“生气了?”
“没有。”秦怀阳转过脸去,说了假话。
秦怀阳心里七上八下。怎么,仇金玉要跟我玩滑头了。打一巴掌,揉三下。当着众人的面剥我的脸皮,现在背地里低三下四软了。哼,耍滑头都是没有自尊心的人。秦怀阳冻死迎风站,顶风拉硬屎,就是不给仇金玉好脸子。不信熬不过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秦怀阳傲慢得有点可笑。
后生可畏。年轻,就是资本,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哪怕走错的路都可以拐回头重走,何况得罪一个有天没日子就要下台的人?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仇金玉宁可得罪十个王长江,也不愿得罪一个秦怀阳。他思来想去,尽管听了马明侠的告密,当然更想敲山震虎给王长江等人一点颜色看看,才当众剥了秦怀阳的脸皮,但是,真的委屈了年轻人,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的那些指责,完全是强加在秦怀阳头上的不适之词。明眼人一下就听出来他的用意了。但他担心秦怀阳听不出来,会记恨他一辈子。因此,必须向秦怀阳解释清楚。
仇金玉站起来,“小秦啊,我看得起你,才当众批评你,懂吗?”
秦怀阳回答,“不懂。”
仇金玉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任秦怀阳站在旁边,他继续说,“不懂不行。还要悟。官场要有悟性。比如说,我喜欢谁,我就会批评谁。我喜欢谁,我就敲打谁。我不喜欢谁,我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你懂吗?”
秦怀阳说,“不懂。”
“还要悟。”
“如果仇局长你敲打谁就是喜欢谁,那么,我能不能这样理解,你表扬谁就是讨厌谁?”秦怀阳钻起牛角尖。
仇金玉想了想,“嗯,有时有这个意思。”
秦怀阳说,“那我请求退掉去年的先进个人。”
仇金玉说,“有时也是喜欢谁才表扬谁。”
“那我就更不懂了。”
“所以还要悟。比如,你可能会把我批评你当作是我对你的报复,错。你不知道,局里有些人除了下去捞好处,什么事都不做。我是要批评他们。”
“我懂了,我就是那震猴的鸡。”秦怀阳想,大概仇金玉想震的是王长江吧。
“有时越亲越要做出牺牲,懂吗?”
“不懂。”秦怀阳又糊涂了。
“悟去。”
有意思,仇金玉总是叫秦怀阳悟去。秦怀阳觉得当官怎么跟做和尚似的,什么事都要悟的。悟,得有经历。没经历的顿悟,难。凭着秦怀阳的阅历,他根本悟不出仇金玉说的话。但秦怀阳肯动脑筋,对仇金玉那套理论没少琢磨。越是喜欢谁,就越喜欢敲打敲打谁,越喜欢摆弄摆弄。看得起谁,才敲打谁。哪天他不敲打你了,那你就完蛋了。都是什么狗屁逻辑!
秦怀阳对仇金玉保持着警惕。
还击(1)
仇金玉当众敲打秦怀阳,打骡子马亦惊。王长江不自来由地想到了自己。仇金玉那哪是敲打小秦呀,分明是指桑骂槐,杀鸡震猴呢。县里会议过去几天了,王长江心里还沤着气。一天,他就把秦怀阳喊到自己办公室。秦怀阳心口正堵一团棉花似的难受,王长江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小秦啊,仇局长那天当着全体人员的面训你,你服不服?”
秦怀阳听出这话的潜台词,笑而不答。
王长江说,“我估计你嘴服心不服。他那哪是训你,是歪着心眼训别人。”
秦怀阳心里咯噔一下,果真象仇金玉说的,茅头是指向别人的?假如那样,仇金玉真的把他当自己人了?不然,怎么连王长江都这么认为呢?看来,官场真的需要悟的。但是,秦怀阳还嫩,“你认为他训谁呢?”
“哼哼,小秦,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局里的关系你还没理清楚,你说他能训谁?他敢当面公开训谁?除了你新来的公务员伸头给弹,吃他放的死苍蝇,错错别人,他敢!”王长江把问题又踢给了秦怀阳。
秦怀阳疑惑地问,“想对准你王局长的?”
王长江连忙摆手,“不不,我跟仇局长关系好得很,他怎么会茅头对着我呢!”
秦怀阳让王长江给弄糊涂了。既然仇金玉没把茅头对着你,你刚才干吗又说那些话?你跟仇金玉关系好得很,可我怎么隐隐约约听说你跟仇金玉不吃一棵葱?仇金玉不是把你晒在一边坐冷板凳,就是三天两头提一提你的二号系,敲打敲打你,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怀阳异样地看着王长江一会,掏出手机往耳朵上一捂说,“哦,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转身跑出王长江办公室。
其实,王长江清楚,如果他在部下面前挑明他与仇金玉的矛盾关系,他将很快失去部下的靠近,更不要说得到部下的支持了。局里不少人见到他都趔趔的,左顾右盼不敢跟他搭话,幸好秦怀阳还不知深浅投靠他,他可不想让秦怀阳知道他跟仇金玉关系不和,而权衡利弊,最后也疏远他。但是,从秦怀阳异样的目光中看出,秦怀阳朦朦胧胧意识到了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王长江那口气积在心里,还是打算适时报复一下仇金玉。
“马明侠,过来!”王长江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大,而且直呼其名,少见。连秦怀阳都听得一清二楚。
马明侠撂下电话就跑到王长江办公室。尽管她有恃无恐,但是,分管副局长的命令还不能不听。马明侠早被仇金玉洗了脑,听王长江的也不过是阳奉阴违。
王长江打开文件夹给马明侠看,“这是怎么回事?”
马明侠歪头去看。那是一份省人事厅关于报送机关党建培训体会的通知。马明侠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问题呀。每天经过马明侠手里分签的文件很多,每一份文件都要她记住,太难了。马明侠莫名其妙问,“王局长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报送培训体会,什么时候培训的?哪个去培训的?我作为分管副局长,我怎么从来没看到什么培训通知?马主任,请你给我说清楚!”王长江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明显想找事。
马明侠想起来了。半月前是接到一个培训通知,虽然是王长江分管工作,但是,她以为事关分管副局长出差,理应报仇金玉阅示。同时,她见风使舵快得很。仇金玉想晒王长江。她马明侠就是要帮着仇金玉晒王长江。什么消息,能封锁的封锁,不能封锁的就拖。大事拖小,小事拖了。反正,人事局里里外外,没王长江什么事。拿工资拿福利,喝茶抽烟,上网下棋打牌聊天,一切听便。实在封锁不住,也拖不下去的,报仇金玉决定。仇金玉肩膀比马明侠宽。马明侠就是在这种态度上分签文件分派工作的,你想能有王长江什么事?但是,马明侠既不会承认这一点,也不会出卖仇金玉。
还击(2)
“什么时候通知培训的,我没印象了。我好象没看到这个通知,当然可能没人参加培训。”马明侠辩解。
王长江鼻腔里笑了笑,“马明侠,你那点花花肠子能瞒得住哪个?这半年来,我王长江不是不想工作,是你们不给我工作。我告诉你,你无权剥夺我应当享有的权利。我是一名党员,我有党员的权利。我是堂堂的副处级领导干部,我分管工作应当不应当我去管?否则,出了问题就不要我去负责。结果怎么样?你马明侠最清楚。我的话,你听多少?你听仇金玉的,我不反对。因为连我也要听仇金玉的。但是,你马明侠找准位置了吗?你越过我这个分管领导,什么事情直接捅到仇金玉那里,甚至和仇金玉串通一气,剥夺我的工作。我今天郑重告诉你,马明侠,今后再有类似情况发生,哼,我就去找仇金玉。我要问问清楚,是相信一个班子成员,还是相信一个姘头的话?”
姘头?!啪,一块砖头似地拍在马明侠脸上。嗡——,马明侠头脑给砸懵掉了。局里还没人敢在马明侠面前说过她是仇金玉的姘头。她第一次让人剥下了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