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梅又钻进自己屋里去了。孙兰把她拖出来，按到餐桌的另一边坐下。
孙兰给秦怀阳递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与仇梅坐对面，打对门。
秦怀阳会意，但他屁股还没沾到椅子，仇梅站起来坐到爸爸对面。秦怀阳又站起来。“你跟秦怀阳一头，”
孙兰去挤仇梅，挤不动，就从身后抱。仇梅个子大，孙兰个子小。仇梅长根似的，就是不挪窝，孙兰根本抱不动她。
仇金玉这时屁股一挪，坐到秦怀阳刚才坐的位置上，腾出仇梅对面的位置。他象个准星定在那里，但孙兰和秦怀阳更不敢坐到他的对面。
孙兰没办法，只好求救仇金玉，“爸，你看怎么配合？”
仇金玉说，“算了算了，小秦就跟我对门吧。”
这才算找到了谁都能接受的最佳组合，尽管有人有点勉强。
一桌依然是仇金玉和孙兰在说话，但怕吵醒果果，也都是轻声细语的。仇梅眼皮耷拉着，嘴嘟着，拿钩子都钩不出话来，不是点头，就是摇头，算是交流了，谁借她大米还她黑豆似的。秦怀阳心里乱得很，稀里糊涂的。挨仇梅骂成乡巴佬，他就一直耿耿于怀，几乎视仇梅为仇人了。没想到现在坐在一起打牌，而且与仇金玉对门，他能说什么呢？他敢说什么呢？一边一个美女，但秦怀阳不敢左顾右盼，眼睛只盯在牌上。如果不是仇金玉和孙兰说说话，这牌打得太沉闷。
他们的打法叫掼蛋，时下流行。对门配合，双赢升三级。第一把，仇金玉头赢。第二把，秦怀阳头赢。孙兰没什么，可仇梅急了。看到秦怀阳下牌，仇梅就压。不管自己手里的牌怎么样，她就是要打掉秦怀阳的牌。孙兰提醒她，“保存实力。”但仇梅不听。最后拼得剩下一手小鱼烂虾，再也没有下牌的机会，只好再一次垫底。
仇梅连续三把末家，按牌规受罚。但由于她和孙兰一直没有升级，已无级可退，罚也白罚。再打，秦怀阳想打仇梅连续四个末家，不给仇梅出牌的机会。
仇金玉说，“小秦，仇梅刚学打牌，你就让着她一点。”
秦怀阳这才让仇梅出牌。
结果仇梅做了二家，摆脱连续末家。
仇金玉老奸巨滑，借着打牌，旁敲侧击，频频向三个年轻人灌输处世哲学，他借仇梅老压秦怀阳牌说，“做人做事都不能太过。过犹不及。你不给别人机会，你也就丧失了机会。你老想欺负别人，结果肯定受人欺负。社会是公平的。有人长一副好皮囊，未必有一身好本领。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这个意思。有人其貌不扬，其实满腹经纶。因此，看人不能看表面。有人会做表面文章，花言巧语的，有人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该出手时才出手。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是不是高贵，不是靠外表，而是要靠智慧和才能。”
没有谁附和，也没有谁反驳，任凭仇金玉贩卖那些浅显的人生哲理。三个年轻人只顾打牌，对那些哲理似懂非懂，认认真真在听，却又都似乎不屑一顾。
“小秦啊，你和仇梅处对象，多让着她一点啊！”仇金玉干脆赤裸裸挑明了。
秦怀阳正式转脸看着仇梅，发现仇梅也偷眼看他一眼。两人目光在极短的时间里那么一撞，还没撞出火花就都避开了。秦怀阳心底突然漾出一股甜水，满过全身，直冲脑门，烫红了脸。幸福！甜蜜！秦怀阳感觉到什么叫甜蜜和幸福。
仇金玉的话立竿见影了，仇梅放弃仇恨，开始心平气和地打牌。
不久，仇梅就取得了第一次头赢。她洗牌时非常激动，一张牌居然从她中飞出来，落在她和秦怀阳之间。她赶紧弯腰去拣。咚，一头撞到秦怀阳的头上。原来秦怀阳几乎同时弯腰去拣那张牌。秦怀阳先抓到了那张牌，并在桌下送到仇梅手里。双双抬起头来，互相看了一眼。仇梅嫣然一笑。秦怀阳的脸更红了。
孙兰看一眼仇金玉，也会心地笑了。就在这时，果果在卧室里哭起来了。孙兰心一揪紧，跑过去。看到果果已经被婆婆刘丽抱在怀里，马上伸手去抱到自己怀里。果果真乖，一落到妈妈怀里，马上就不哭了。孙兰就等着果果醒来的。她深怕婆婆再抢了去。她抱着果果去大门口换鞋，打算回家。“爸，妈，我带果果回去了。”孙兰向仇金玉和刘丽告辞时又看着秦怀阳大声说，“秦怀阳，你在这继续玩吧！”
秦怀阳一时慌张，发现孙兰一走，自己在这里算什么呢？他迅速也赶到了门口换鞋，“仇局长，阿姨，我也走了。”
仇金玉说，“好的。仇梅，送送你嫂子和小秦。”
仇梅在门口向孙兰和秦怀阳挥了挥手。
在楼下，孙兰打开自己的车门，先把果果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用靠背和安全带把小家伙固定好。
秦怀阳站在她的身后，等着孙兰说一句话就上车。他估计孙兰会捎上他的。
但是，孙兰头都没回，上车开了就走。
秦怀阳赶紧招手，但他只在孙兰的倒车镜里渐渐缩小了。
孙兰噙了两眼泪水。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是可怜秦怀阳，还是恨自己软弱？是恨秦怀阳为什么不拒绝她打牌的约请，还是恨仇梅为什么不坚持到底？总之，一言难尽。
秦怀阳徒步走着回到出租屋。
尴尬约会（1）
秦怀阳恢复了信心。仇梅和他的那一下碰撞，疼是疼的，但却撞出漫天的心花。躺在出租屋里，秦怀阳回忆起仇梅打牌时的点点滴滴。他本来生恨变硬的心又泡软了。仇梅的美貌不断唤起他的占有欲。尽管仇梅没有给他丢下什么示爱，但仇梅那嫣然一笑，让他想起古诗中的一骑红尘妃子笑。仇梅送行时那一下挥手，让他想起徐志摩《再别康桥》中的“不带走一片云彩”。哦，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一个自卑敏感而又脆弱多情的人一旦从自恋陷入情网，便会变得充满幻想，变得义无反顾的疯狂。
未曾有过初恋的秦怀阳就这样一下子自厢情愿地坠入情网了！
在那个夜晚，他居然第一次把对某个电影明星的意淫变成对仇梅实实在在的意淫，下决心要把仇梅搞到手了。
“仇老师，今晚我请你看电影，可以吗？”几天以后，秦怀阳鼓足勇气打通了仇梅的手机。由于担心遭到拒绝和乡巴佬似的辱骂，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好吧，几点的？”出乎秦怀阳意料，仇梅爽快地答应了。
秦怀阳还没买票哩，“那咱们看九点那一场吧！”
得到仇梅同意后，秦怀阳欣喜若狂。开始在床上躺着看电视的，一激动跳下床，冲进洗手间，先涮牙，再洗脸，照照镜子，搽点大宝SOD蜜。平时很少搽这些东西，也不在晚上涮牙的，现在要跟仇梅单独看电影，形象不能不注意。人是衣服，马是鞍。穿上那身西服。秦怀阳单薄是单薄点，但感觉挺帅。一路狂奔下楼，春天的夜晚尽管凉凉的，但一点不冷。打的直奔市区一家最大的影院。自从到运河市人事局上班，他还没有看过一场电影。电影院是为情侣们准备的。他没有情侣，一个人看什么电影？现在，他不仅有了女朋友看电影，而且是市人事局长家的千金，他比谁都骄傲自豪。
电影院前彩灯闪烁，但冷冷清清。
预告牌上写着冯小刚导演的贺岁大片《非诚勿扰》。秦怀阳早就看到网上报上炒得厉害。葛优舒琪担纲主演。经典台词早已经在网上流行了。但究竟拍的是什么内容，秦怀阳根本不知道。
秦怀阳很快买到两张九点的票。一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早。他又到附近的超市里转转，随手买了一小包绿剑口香糖和两包小香香奶油瓜子。
剥开一枚口香糖卷进嘴里嚼。一股腻歪的甜香诱出满嘴口水，差点把口香糖咽进肚子里。其实秦怀阳从来没嚼过口香糖。但他一直感觉自己口臭。不涮牙感觉不到，一涮牙就能闻到。因此，他对自己的体味会引起仇梅反感，还是会给仇梅带来诱惑，没有自信。他相信人们咀嚼口香糖是提高自信，也是尊重别人。至于小香香奶油瓜子，那完全是为仇梅准备的。
快到九点的时候，秦怀阳焦急地等在影院门口。不多会，看到款款走下车的仇梅。秦怀阳眼前的仇梅，又是一身打扮。上身穿高领裹臀长毛衣，下身穿一条牛仔裤，肩上披一条洁白的披肩。身材的线条十分明显，该凸的地方凸得峰峦起伏，该凹的地方凹得一马平川。秦怀阳奇怪，他总共见过仇梅三次，仇梅穿着三次都不一样。难道女人真是一道男人看不厌的风景？
秦怀阳迎上去，想伸手去牵住仇梅的手。仇梅稍稍离开了，径直向影院里走去，似乎轻车熟路。秦怀阳跟在她身后，远远地递上票，小声告诉仇梅的座位号。
尴尬约会（2）
幽暗的影院里没几个人。根本不象宣传的那样，贺岁大片，场场爆满。也许运河市观众欣赏水平太低。空空荡荡的座位上，这里挤两个人，那里坐一个人，咯咯吧吧响着嗑瓜子的声音，象是春水中咬籽鲤鱼发出的声音。大概大多数是借看电影之名约会来的吧。
秦怀阳和仇梅紧挨着坐在偏左的一排座位上。秦怀阳闻到仇梅身上的一股香味，好象与马明侠用的香水不一样，仇梅用的更淡雅，更清新，更沁人肺腑。仇梅把披肩向胸口拉一拉，遮在两个乳峰上，仿佛富士山皑皑的白雪。她眼睛盯着前面的屏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电影还没放映，屏幕只象是一块巨大的膏药贴在空中，没什么好看的。秦怀阳大胆地侧脸看着仇梅白皙的脸，仿佛那张脸就是一张正在放映着精彩大片的大屏幕。仇梅却一眼都不看他。他还从来没有如此长时间近距离地看过一个女子。就是这个天仙一般的女人将属于我了！啊，多么幸福啊！
秦怀阳用胳膊碰碰仇梅的胳膊。仇梅警惕地看他一眼，似乎以为他要有什么非礼。其实他是递上口香糖和香香瓜子。
仇梅接过去，撕开一包瓜子嗑起来。仇梅是嗑瓜子高手。一手捧着那包瓜子，一手用拇指和食指拈一颗瓜子扔进嘴里，舌头一卷，瓜子小人似地站在牙槽上，咯，一声脆响，瓜子变成三瓣。一瓣是仁，两瓣是壳。吐出壳，吃下仁。节奏感很强，动作优雅。嗑瓜子既不影响看电影，又不影响说话。实在非一日之功。
雕虫小技见功夫，显性情。秦怀阳就不会嗑瓜子。捏一颗在手上，用门牙先嗑开壳，然后再用双手剥开壳，取出仁来吃。不仅费时费劲，而且十有八九剥不出整仁来。秦怀阳嘴里要么空流口水，要么嚼些瓜子碎壳。他已经从仇梅的眼神里看出对他的不屑了。他模仿仇梅，把瓜子扔进嘴里。但小小瓜子非常顽皮，剥下一层奶油后变得十分狡猾，无论秦怀阳怎么绞动舌头，瓜子都始终站不到牙槽上。咯吧，秦怀阳有点恼羞成怒，干脆咬碎它。结果当然嚼成满嘴碎渣，怎么吐也吐不干净。秦怀阳只好又塞一片口香糖在嘴里嚼起来。
电影放映了。画面非常清晰。音响绝对逼真。秦怀阳很快沉浸在剧情里。正巧，《非诚勿扰》是一部爱情片。不过，片中的爱情带着当代社会虚情假意，葛优饰演的主人公始终找不到真爱。影院里不时响起大笑。有的笑声非常夸张。秦怀阳忍不住大笑，笑得肚子紧绷绷地疼，笑得忘乎所以了。但坐在他边上的仇梅一点也不笑。秦怀阳大笑时没忘记观察恋人的情绪变化，结果发现仇梅不动声色地嗑着瓜子，边看边思考着。秦怀阳奇怪，那么搞笑搞怪的电影，仇梅怎么不笑呢？秦怀阳怀疑自己少见多怪，强忍着发自内心的笑声，有时干脆捂住嘴，或者向另一边转过脸去。
一阵手机响，秦怀阳以为是电影上的手机在响，不料，是仇梅包里的手机在响，而且象魔匣里的魔鬼眼睛，从包口处明明灭灭地闪着光亮。仇梅似乎没听见，专心致志在看电影。秦怀阳蹭蹭她。没有任何预兆，仇梅连手机都没拿出包，拎起包就站起来走人。
仇梅一走，秦怀阳慌了。难道让她接手机错了？她接手机干吗走出影院？她还会回来吗？如此等等，秦怀阳不时回头向仇梅去的方向看着。于是，再看屏幕上的葛优和舒琪，一点也不好笑了。
过了一会，仇梅还没回来。秦怀阳坐不住了，犹豫片刻，走出影院。外面什么时候淅淅漓漓下起了雨，到处湿漉漉的。路灯下，清楚看得见斜斜的雨脚，千针万线，密密匝匝，不紧不慢。偶尔有行人或打伞从容走过，或抱紧膀子在雨中跳跑着，门前摆摊的小贩们躲在大黄伞下盯着每一个走近的人。秦怀阳东张西望，没有看到仇梅。他真的慌了。仇梅不会一声不吭就走掉吧？如果那样就说明她没诚意。非诚勿扰。既然心不诚，那么他也就不再打扰仇梅了。但是，总不能不明不白吧。于是，秦怀阳拔打仇梅的手机。
通了！没有仇梅的声音，只有身后影院里的声音。哦，看来仇梅又回到了影院。秦怀阳一阵兴奋，转身折回影院。
秦怀阳原先的座位依然空着。他又一次失望。屏幕上一阵海滨亮色把影院照得白天一样，秦怀阳突然发现就在他经过的中间后排，仇梅孤伶伶一个人坐在那里。他赶紧跑过去，悄悄坐到仇梅身边。仇梅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白皙的脸上闪着泪花。秦怀阳莫名其妙。屏幕上，舒琪饰演的空姐被有妇之夫玩腻了，甩了，在葛优饰演的主人公追求下，跳海了。这有什么好悲伤的呢？太老套了。但是，仇梅却被感染得流泪了。能为电影上的艺术人物流泪的灵魂一定是个善良而又脆弱的灵魂。秦怀阳也被仇梅的流泪感动着。
秦怀阳心头一热，感觉自己此时应当成为仇梅悲痛怜悯的坚定支持者，应当成为抚平仇梅脆弱心灵的一贴良药，也许女人没有比这个时候再需要别人尤其是男人的抚慰的了。突然，秦怀阳双手扑向仇梅放在扶手上的一只手。那只手白皙而又柔软，只是象一块白玉一般冰凉，更象是一只受惊的小白兔那样颤抖着。秦怀阳双手抱住仇梅的那只手，捧起来，试图把它贴到自己的心口上。
“别碰我！”仇梅一下推开秦怀阳，又走了。
秦怀阳追出影院。仇梅招手打的。秦怀阳跟着坐上车，一直把仇梅送到家。砰，又被仇梅挡在门外。秦怀阳只得悻悻地离开。
借据（1）
有一个大胆想法一直在仇金玉头脑里闪来闪去。有时折磨得他吃不香，睡不安。但是，这个想法不能告诉任何人。
在一次宴会上，仇金玉接触到运河市一家最大的房地产老板。那个老板悄悄把嘴送到仇金玉的耳朵旁说，“有钱投到我公司里，到款返还百分之二十的本金，然后按原本金出据收据，继续按月息百分之六结算利息。”仇金玉当场哈哈大笑，“我一生清贫，两袖清风，那点阳光工资只够养家糊口的，哪有闲钱投资哟。”
但是，仇金玉历来口是心非。其实他的心早就动了。这些年机关里谁还耐得住清贫呀？这个开公司，哪个办工厂。张三炒股票，李四买基金。有人炒房，有人兼职。总之，鱼有鱼路，虾有虾路，都奔着钱路直奔而去。看着别人大把挣钱，哪个跟钱有仇？仇金玉在官场混这么多年，得济的，还情；受恩的，报恩，白道黑道上的人没少向他交底透话。仇金玉不是没脑子，也不是没路子，更不是没本事，只是眼前还有一步官路在眼前晃悠，他就迟迟没动发财的脑筋。平时一家吃喝拉撒开支都在培训中心处理掉了，再添上投资分红，岂不涨眼惹祸？但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仇金玉听了那家房地产老板的话，当场哈哈过去了，可他没法不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