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锦亮失踪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武汉三镇,甚至还惊动了蒋介石。
关键时刻,欧阳锦亮怎么能出事?蒋介石火速命令强力部门联合起来,四处搜寻欧阳锦亮的下落。很快就得出结论:是日本人干的。于是全城戒严,到处搜捕日本人,遇到可疑人员,立即会被抓起来。
欧阳锦华得到了哥哥的准确消息,心里开始盘算开了。哥哥落在日本人手里,国民政府就是出动再多的人力,最后就是找到了,找到的肯定是一具尸体。日本人只不过是想让汉阳兵工厂继续存在下去,既没有让自己炸毁兵工厂,也没有让自己暗害任何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接受他们的条件呢?把兵工厂和裴元基都留下来了,会是一种什么结果?一定得替日本生产武器!这就不对了,是汉奸干的勾当呀!自己已经做过两回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民族的事情,难道还要做第三次吗?前两次为的是孙子欧阳浩天,欧阳浩天欧阳家族唯一的血脉,欧阳锦华不能不救;哥哥年纪大了,又生过病,再也没有多少年的活头了,难道为了哥哥的性命就一定让自己当汉奸吗?哥哥也不会允许呀。再说,哥哥是生是死,现在还不能确定。依照哥哥的性格,早就跟日本拼起来了,那还有一个好。哥哥一定是死了。一想这里,欧阳锦华就忍不住失声痛哭。
裴云珠看到丈夫一接电话,脸色就难堪,心里觉得不对劲,丈夫进一步哭了,马上怀疑可能是欧阳锦亮死了,跟着也伤心落泪。怎么办?得告诉哥哥裴元基,得听一听哥哥的意见,看是不是得尽快告诉嫂子刘玉蓉。她拿起了电话,正要往哥哥家里拨,欧阳锦华发现了,连忙一把按住了电话机。裴运珠拨不出去了,说道:“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欧阳锦华不能说。他不仅不能对夫人说,对任何人,他都不能说。他得好好想一想,想通了,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们。
第二天,小泉次郎又打来了电话,把欧阳锦亮现在的状态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顺便问一句:“令孙还好吧?瞧我这记性,差一点就忘了,药丸不能再吃下去了,再吃下去,令孙会更加疯狂。”
哥哥和孙子都掐在日本人手里!欧阳锦华心里咯噔一响,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魔鬼!你去死吧!”
浩天真的会变得更加疯狂吗?会的,日本人是畜生,决不会安什么好心,早在给予药丸的时候,就蓄了后手。看起来,不能继续给孙子吃药了。第二天,就嘱咐夫人别给孙子药丸,刚刚进入兵工厂,就接到夫人打来的电话,说孙子又病了,该不该继续给他药丸呀。欧阳锦华心里一阵绞痛,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听从日本人的摆布了。
“给,给,给!”他一连说了三声,然后颓废地瘫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浩天又不行了?”裴元基关切地问道。
战争打到现在,日军的攻击势头有增无减,中国军队依旧节节败退。自从安庆落到日军手里之后,武汉门户洞开,日军迟早会把武汉三镇收入囊中。国民党临时中央政府已经作出全面撤离武汉的准备。
兵工厂接到了撤离武汉、搬往湖南辰溪的命令,裴元基正在拟制撤离计划。一想到真要离开汉阳,他就叹息不止。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也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多少欢乐多少幸福多少汗水多少酸甜苦辣,都浸润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怎么舍得离开呢?
欧阳锦华无法回答。他的心乱极了:是不是得按照小泉次郎的话去做呢?可是,别说兵工厂,就是裴元基,他都没法留下他。孙子难道真要彻底疯狂,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突然,脑子一闪,欧阳锦华闪出了一个主意:兵工厂明里是自己全面负责,裴元基却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如果把裴元基送给日本人,不是可以把他留下来了吗?
当小泉次郎再一次打来电话的时候,他们很快就达成一致:把裴元基送过去。
孙子有救了,兵工厂也能留下来了,欧阳锦华感到很愉快。不过,他再一次走进兵工厂的时候,却是一副悲伤到极点的样子。
裴元基于心不忍,又一次关切地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想一想办法。”
欧阳锦华回答道:“浩天又疯了。日本人真不是东西,又想拿浩天出来钓我。”
“告诉我,日本人想干什么?”裴元基急切地问。
“他们想把整个兵工厂和你我一道留下来!”
“兵工厂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了。他们要留下我,可以。下一次,小泉次郎打电话的时候,我去对他说。”
“可是,我怎么能让你冒险呢?”
“我一直都不希望离开汉阳。现在,有了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机会,又能为你做一些事情,我何乐而不为呢?只是,我走了之后,希望你无论碰到了多大的困难,也要帮助俊超他们把兵工厂支撑下去。”
裴元基自动上钩,小泉次郎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连忙跟裴元基约定了下一次电话联络的时间。
小泉次郎是要部署一番,生怕掉进了自己为他们设下的圈套,裴元基不由露出了轻蔑的笑。他已经拟制出搬迁方案,只等上峰下达命令,就可以立即执行。他去了兵工厂,和欧阳锦华一道,把裴俊超裴运祥和各分厂的负责人找过来,告诉他们兵工厂随时都会搬迁。
大家虽说心里早有预感,可是,一旦真的要离开了,心里都感到不舍,一齐问道:“难道我们就不能不走吗?”
裴元基苦涩一笑,说道:“我理解,这里承载了我们一生的荣誉,谁也离不开。可是,国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兵工厂不能落在敌人的手里。只要我们的心里有汉阳,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哪里都是汉阳;无论我们在干什么,我们都是在造枪炮!”
众人群情激愤,一个个发出怒吼:“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哪里都是汉阳;无论我们在干什么,我们都是在造枪炮!”
这就是汉阳的精神,这就是汉阳兵工厂的精神。自己就是死了,汉阳的精神不会死,兵工厂的精神不会死。裴元基可以无牵去挂,可以把他将近八十岁的生命完全置之度外了。
裴元基把新式炸药分放在身上好几个地方,按照日本人的要求去了。到了日本人告诉他的第一个地方,找到了一张纸条,按照上面的指示,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在那儿,他找到了另一张纸条。故做神秘干什么呢,难道还会害怕自己告密吗?他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按照上面的指示,走向另一个地方。他不知道取到了多少纸条,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地方。突然,一辆小车停在他的身边,还没等他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他就看到从车里面探出了一张熟悉的脸。车门一被打开,他就上了去。小泉次郎对他微笑着。他同样报以微笑。另一个日本间谍在他的身上一阵翻摸,搜出了几包炸药。
小泉次郎笑道:“裴先生,大日本帝国不想要你的生命,你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裴元基冷笑道:“不把你们这些来自东瀛的强盗全部赶出中国,我何曾愿意过早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你们一再想要我的命,我不能不提防。”
“用自制炸药提防大日本帝国精英谋害你,说得太妙了。”小泉次郎笑道。
裴元基不再理会他。小泉次郎也不再说话。车子七弯八拐,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终于在天黑下来的时候,到了一个非常荒凉的地方。车子停下了,裴元基被小泉次郎和一个日本间谍搀扶着下了车,进了一间破败的屋子。里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日本人点燃了灯火。裴元基骇然发现欧阳锦亮就坐在一个角落里,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欧阳锦亮心头一震,颤抖着站起身来,刚要询问裴元基怎么也进来了,却听到裴元基笑道:“亲家,我们又见面了。”
“是的,我们又见面了。”欧阳锦亮回答道。
小泉次郎宛若主人,请他们两人同时坐下,开始了一通长谈。从犬养雄一怎么景仰他们,一直谈到了现在。裴元基和欧阳锦亮听厌了,不再理会他。两位中国人都疲惫不堪,小泉次郎理解似的站了起来,说道:“两位先生好好休息吧。我们有的是时间。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发现,我是你们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我可以给予你们需要的一切。”
屋子里只剩下裴元基和欧阳锦亮。两人相互打量了一眼,心头涌出许多感慨。
裴元基原以为欧阳锦亮死了,打算只要小泉次郎把药丸交给欧阳锦华,见到了欧阳锦华的字条,他就可以放心地引燃炸药,和日本人同归于尽。没想到,欧阳锦亮竟然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自己可以死,却欧阳锦亮不能死。裴元基开始盘算怎样让欧阳锦亮离开。
子夜时分,两个人仍然睡不着。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就被打开了。
小泉次郎一声怒骂:“八格,中国人跟踪过来了。”
裴元基心头一震:自己并没有把计划告诉任何人呀,谁跟踪过来了?一瞬间,他就醒悟过来了:军统就像吸血蚊子,到处都是,自己的行动岂有不落入军统眼里的道理?他很有点责怪自己忽视了军统的存在。莫非日本人现在就要杀死自己吗?日本人的药丸还没有交出来,自己死了,岂不是死得毫无价值?不,还是有价值的,自己落在日本人手里,就会把日本人的重心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兵工厂的搬迁可以顺利进行。
欧阳锦亮在这一刻意识到死亡来临了。但是,他不会害怕,他紧紧地握着裴元基的手,要跟亲家一起走进最后的归宿。
可是,日本人并不想要他们死。几个日本间谍一冲进来,挟持着裴元基和欧阳锦亮就朝门外跑。
裴元基转忧为喜:日本人不杀死自己,就可以继续跟他们周旋了。
欧阳锦亮无意中摸到了裴元基屁股底下的一块炸药,心里一惊,马上意识到裴元基是要以牺牲生命来救出自己。日本鬼子费尽心计,其实就是要把裴元基控制在他们的手里。欧阳家族的生意已经没有了,欧阳锦亮的心已经死了,人更是随时都可以死去,但是,他不能让裴元基死,他得把炸药引燃,把可恶的鬼子全部炸死掉。
砰,老远响起一声枪响。紧接着,枪声似暴风骤雨一般在天空回响起来。
小泉次郎赶紧派出两个家伙留下来阻挡中国人,自己却冲在最前面,让另外两个家伙拖住裴元基和欧阳锦亮一块狂奔。很快,前面开来一辆小车。车子风驰电掣般地刮到他们跟前。一个日本人马上跳上了车,另一个日本人夹起欧阳锦亮就朝车子里送。
欧阳锦亮回头一看,小泉次郎正在把裴元基往车子里塞。他意识到机会来了,突如其来地朝裴元基身上一扑,两个人一起滚倒在地。他快速地将裴元基屁股底下的炸药取出来,说了一句:“照顾好锦华,别让他再走歪路。”
就势把裴元基朝外面猛一推,然后把炸药引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