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又没有子嗣,落到谁的手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欧阳锦亮心头一凛,马上醒悟:不能让日本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说道。
“欧阳先生胸襟宽广,鄙人深感佩服。”小泉次郎说到这里,突然对外面大声喝了一句,就有几个人从外面进来了。
欧阳锦亮举目看去,骇然看到大弟子叶钊就在两个日本人的挟持之下,来到了身边。他很震惊,睁大眼睛瞪着他们。小泉次郎轻轻拍打了一下叶钊的肩头,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欧阳锦亮就听见叶钊把军统和宪兵怎么威胁他,怎么把所有仓库的物资全部偷运走,后来裴运祥发现了,又怎么跟宪兵和军统签署了协议,把欧阳家族的生意全部交给宪兵和军统,才把物资送回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欧阳锦亮犹如五雷轰顶,差一点没晕厥过去。但是,理智告诉他,日本人就在面前,得保持镇定。他就强烈地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怎么样,欧阳先生,比起你们中国人,我们日本人才更值得信任吧?”小泉次郎笑道:“只要你跟我们合作,所有欧阳家族的生意,很快就会回到你的手里。”
“我老了,要那么多生意干什么?谁拿去就是谁的。不劳你们日本人费心。”
小泉次郎是一定要费心的。不费心拿下欧阳锦亮这座堡垒,他就达不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在暗杀裴元基的企图失败之后,日本人不仅更加痛恨裴元基,甚至连欧阳锦华也恨上了。眼下,大日本皇军想在徐州一带合围并全歼中国军队的企图失败了。中国军队继续存在,就是对皇军的极大威胁。仅仅只是这种威胁倒还罢了,更可怕的是,汉阳兵工厂能够源源不断地给中国军队提供武器装备,为中国军队输送杀人的血液。日本人一时无法消灭得了中国军队,就一定要先把裴元基、欧阳锦华和兵工厂除掉。兵工厂戒备森严,连兵工厂的总工程师和一些头面人物也受到了严密的保护。日本人下不了手,只能在外围想办法。本来,他们害怕过早地暴露了行动企图,就一直没有向欧阳锦亮下手。现在,他们别无选择,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于是开始盯梢欧阳锦亮。谁知欧阳锦亮已经提高了警觉,周围的保护比以前多了好几倍,他们一样下不了手。就从欧阳锦亮身边人身上下工夫吧。这一下,真让日本人喜出望外。原来中国人竟然并不像他们想象的一样全都在竭尽全力地抗战,连蒋介石最为信赖的信徒也干出了谋夺他人财产的下作勾当。好了,日本人可以从宪兵和军统的身上下工夫,迫使宪兵和军统特务为他们服务。他们重新调整了计划,开始了对宪兵和军统特务的拉拢工作,却宪兵和军统总是成群接队地出现,让他们一时下不了手。日本人只好兵分两路,一路继续监视宪兵和军统特务,一路向欧阳锦亮下手。
小泉次郎抓住了欧阳锦亮,原以为只要把宪兵和军统对欧阳家族暗下黑手的事情告诉给欧阳锦亮,就可以从欧阳锦亮身上找到打开进入兵工厂的钥匙,谁知欧阳锦亮竟然油盐不进。一招失算,小泉次郎得另谋对策。暂时把欧阳锦亮关押起来,利用欧阳锦亮要挟欧阳锦华。欧阳锦华既然可以为孙子乖乖听从号令,为了哥哥,也会一样听从号令吧。
日本人不再打扰,屋子里只有欧阳锦亮和叶钊。
欧阳锦亮心如刀割,紧紧地闭上眼睛,看也不看叶钊一眼。他想到了自己流浪到汉口的情景,也想到了从刘记豆皮馆开始发迹的经过。那帮宪兵和军统特务,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呀?他们一天到晚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好像世上只有他们是最爱国的,难道他们就没有怀疑他们其实也是汉奸吗?还有,裴运祥不征求自己的意见,就可以擅自把欧阳家族的生意全部交给外人吗?裴运祥是为了兵工厂,因为兵工厂不能停工停产。这么说,裴运祥做得对极了。那么,谁是最可恶的人?宪兵!军统特务!叶钊!日本人!欧阳锦亮真恨不得手里有一支枪,那样一来,他就可以把最可恶的人全部干掉,哪怕自己死了,也心甘情愿。死了之后,日本人就不能从自己身上获得任何有用的东西吗?不,日本人是想利用自己来要挟欧阳锦华,欧阳锦华这个软骨头,会再一次替日本人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活下去吧,委屈地活下去,屈辱地活下去,逮着机会,就逃出去,告诉弟弟,永远别再做欧阳家族的叛逆。欧阳家族有砍脑袋的祖父,却不可以有软骨头的子孙!于是,他开始倾听叶钊说的话。
叶钊不停地向欧阳锦亮忏悔:“师傅,弟子不该受他们的胁迫,做出了这么多对不起师傅的事情。请你原谅我吧,要是我们能够活着出去,我一定会聆听师傅的教诲,再也不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说这些干什么呢?”欧阳锦亮叹息道。
“我是想告诉师傅,只要师傅没事,叶钊就是死,也甘心情愿。”师傅能够开口说话,叶钊感激涕零,一连叩了好几个响头。
“起来吧,起来吧,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欧阳锦亮伸手去扶叶钊。
“弟子愧对师傅,没有其它可以报答师傅的。弟子有一项别人不具备的能力,就是被关在任何一个陌生地方,都可以分辨出周围好几百公尺的动向。所以,弟子可以帮助师傅逃出去。”
“你能让我逃出去?”欧阳锦亮惊喜地问道。
“是的,弟子察觉到,屋子周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弟子先出去查探一下,一定可以为师傅探出一条逃出去的道路。”
“日本人会在门外设下埋伏的。”
“弟子没有感觉到日本人的存在。师傅放心,弟子的感觉一向灵敏,一旦觉察到事情不妙,我会迅速退回来的。”
叶钊说完,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刚一出门,立即意识到不对,就想迅速退回屋子。可是,一声枪响,一粒子弹飞快地射了中了他的眉心,他只说了一句:“日本人隐藏得太深了!”就倒地死了。
欧阳锦亮痛苦极了,只有像困兽一样,被日本人用无形的网紧紧地拴在这座牢狱般的屋子里。
晚上,屋子的门突然打开了。欧阳锦亮就着门外的月光,看出是小泉次郎带着一群人进来了。有一个人几乎是被拖进来的。他感到很纳闷,却并不做声,狐疑地看着他们。几个日本人拖着那个人一进屋,就猛地把他摔在地上。紧接着,屋子里就点着了灯。欧阳锦亮看得更清楚了:所有人身上都沾了一些血迹;地上躺着的人血肉模糊,一脸苍白。
一个日本人操起一瓢凉水,朝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泼去,把那个人泼醒了。小泉次郎一声冷笑,开始审问那个人。
欧阳锦亮弄清楚了:那个人是军统特务,是伙同宪兵头目谋夺了自己全部财产的人。日本人抓他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兵工厂。可是,整场演出只有小泉次郎在独唱,军统特务一句话也不说。一个无视国家利益的家伙,怎么会对日本人的威胁利诱无动于衷呢?莫非他们是在自己面前演戏,好诱骗自己上当吗?欧阳锦亮心里怀疑。
那个人一直没有动静。小泉次郎火了,一脚踢去,那人重重地倒在地上,死了。小泉次郎吃惊不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掉了好几个日本间谍,就抓获了这么一个家伙,怎么就死了呢?连忙命令手下又是凉水泼,又是抖又是拍打的,却怎么也不能把那个人救回来。
小泉次郎冷冷地瞥了欧阳锦亮一眼,嘴巴一张,就想说什么。却欧阳锦亮先开了腔:“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做梦!”
“欧阳先生,别自作多情。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让你继续待在这里,就是想把裴先生和欧阳锦华先生也留下来。你们都是临近八十岁的老人了,我不想让你们飘泊异乡。”
“哈哈哈。”欧阳锦亮放声大笑起来:“你们日本人太不要脸了,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还敢大言不惭。”
“欧阳先生,我们不会欺负老年人,只会尊重老年人。你不知道吧,皇军已经沿江而上,很快就要打到武汉来了。别说兵工厂,就是蒋介石要不快点走,也要落到我们手里。”
开战以来,不管是在东线战场,还是在北线战场,除了有数的几场恶战和零星的胜利,中国军队一听到日寇来了就跑,一跟日军接触就溃败。难道武汉真的快要陷落吗?武汉陷落之后,中国该怎么办?兵工厂该怎么办?亲人们都要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下苟延残喘吗?欧阳锦亮心里涌出无数个念头。他不能不想起当年发生在汉口英租界的一幕幕惨剧,也不能不想到南京三十万同胞用鲜血染红的江水。军队都抵抗不了日寇的锋芒,他能怎么办呢?死吧,与其被日本人利用,不如现在就死。他一头撞上了墙壁,却被小泉次郎拦住了。
“欧阳先生,鄙人说过,我们日本人是不会让你死的。”小泉次郎说道:“你就绝对死不了。”
“你们不管耍什么阴谋,都不可能得逞的。”欧阳锦亮绝望地大叫道。
日本人的确酝酿了一个新的阴谋。随着日军一步步进逼武汉,犬养雄一促使日本派遣军总司令改变了策略,不再对兵工厂实施破坏,而是要把兵工厂全部保留下来,供日本人使用。日本人已经知道,是欧阳锦亮为汉阳兵工厂提供一切原材料。留住这个人,他们就可以在攻占武汉之后,立即恢复汉阳兵工厂的生产,用汉阳兵工厂制造出来的武器去屠杀中国人。这比从日本运来武器弹药要便宜得多。日本人本以为把军统特务抓过来之后,一阵严刑拷打,把他收拾妥帖了,便可以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既可以通过军统特务安插一些人进入兵工厂,控制兵工厂的要害部门,严防中国人在武汉陷落之前就把兵工厂的所有设备运走;又可以震慑欧阳锦亮,让欧阳锦亮甘心情愿为日军服务。可是,军统特务竟然翘了辫子,日本人一番辛苦白白浪费了。
小泉次郎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手里还有一张牌:欧阳锦华。现在不是要欧阳锦华破坏兵工厂,也不是要欧阳锦华谋杀裴元基,而是要欧阳锦华保护兵工厂,保护裴元基。这个,欧阳锦华应该会做得到。
于是,小泉次郎给欧阳锦华打去电话:“欧阳先生,令兄欧阳锦亮先生就在我的手里。”
欧阳锦华不等小泉次郎把话说完,就一跃而起,大声喝问:“你想干什么?”
小泉次郎说道:“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用他跟你再做一笔交易。不,你不要一口回绝。这笔交易,欧阳先生应该是可以做的。很简单,就是请你保证兵工厂完好无损地留下来,你裴元基和欧阳锦亮先生就可以在大日本帝国的旗帜下好好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