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也没有做。我是受全中国人尊重的武器制造专家,怎么可能做有损于中国人的事情呢?”
“你指点我派人进入兵工厂,难道不是有损于中国人的事情吗?”
欧阳锦华被电话里传来的一声冷笑和一个好像从地狱里飘浮过来的声音吓怕了,嘴唇哆嗦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电话那边安慰似的说道:“你已经跟我合作过了,再合作下去,又怎么不行呢?何况,这一次只是要你把裴元基的行踪告诉我,帮我制造让裴元基单独出来的机会。”
欧阳锦华清楚,裴元基单独出来之日,就是他接近死亡之时。他虽说曾经很多次想要置裴元基于死地,却现在并不希望裴元基死。可是,他还有选择吗?没有,别人抓住了他的痛脚,而且孙子的性命也操控在人家手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帮助日本人干下去。好在只是把裴元基引出去,不干民族大义的事情,他还可以制造不在现场的假象。
欧阳锦华开始寻找把裴元基单独骗出去的机会和借口。试了试,无法达到目的。每一次,只要他和裴元基出了兵工厂,明里暗里会有许多人保护着他们。只能在裴元基回家的路上动脑筋。军统也好,宪兵也好,中统也好,又不是老虎,就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把他们支远一点,让裴元基一个人掉了单,日本人就有下手的机会。从兵工厂到裴家的路线,他太熟悉了,稍一思索,就找到了易于下手的地方。他试了好几次,每一次要跟裴元基分手的时候,只要自己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喊裴元基,裴元基就会停下来。明里暗里保护他的人就会立即警惕地向四周分开。保护者一分开,就等于是给日本人制造了杀掉裴元基的机会。他盘算好了,就在小泉次郎再一次打来电话的时候,把这个发现和安排告诉了小泉次郎。事情完结了,欧阳锦华如释重负,大松了一口气。
台儿庄战场上,中国军队用新式炸药和弹药大量歼灭日寇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整个武汉上空传播开来。裴元基和汉阳兵工厂的名字,再一次成为中国人津津乐道的对象。
裴元基受到的关注和保护越来越多。他却毫不介意,依旧一如既往地埋首提高武器装备的生产。他几乎已经忘掉了欧阳锦华给他和兵工厂带来的灾难,也忘掉了周围还有日本人在虎视眈眈。欧阳锦华表现了极为强烈的责任心,他感到很满意。通常,欧阳锦华向他提供一些想法,都会令他思考好半天,思考过后,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这天晚上,像往常一样,他和欧阳锦华分开了,各自走向自己的家。突然,他听到了欧阳锦华的叫喊声,停下脚步,身子向后一转,就要走向欧阳锦华。明里暗里的保护者敏捷地向四周分开,监视着周围的情况。
砰,一声枪响,一条火红的光亮从一个角落里喷射出来,犹如一条绸带,径自地钻入另一个角落。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两条同样的火舌烧向了不同的方向。接连三声闷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军统中统宪兵警察以及所有的密探马上分成两拨,一拨紧紧地贴上了裴元基,一拨犹如飞燕一般朝着三个方向扑去。从三个方向跳出了三个手持步枪的人。特务们马上就要搂火了,却听到那边大声说到是自己人,别开枪。密探们果然不开枪了,飞快地奔了过去,只见火焰落地的地方,各躺了一具尸体,身边各有一把打开了枪机的手枪。
裴元基听到那个声音,心里一阵颤抖,眼泪禁不住扑簌簌地掉落在地,情不自禁地喊道:“俊贤,是俊贤吗?”
“伯伯,是我!”那边回答道。一条人影闪电一般地朝着裴元基飞去。
裴元基看得越来越清晰了:出走了七年之久的侄儿手提那杆汉阳造,精神抖擞地奔了过来。他激动地伸出双手,把侄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军统中统宪兵警察以及所有的密探赶紧检查地上的尸体。是日本人!密探们迅速展开大规模搜查。
欧阳锦华听到第一声枪响,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他在为裴元基的死难过,心里既有一种解脱的情愫,也有一种不舍的情分。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年在德意志帝国留学的情景。不过,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就又响起了两声枪响,紧接着,分明听到了裴元基的叫喊声。那不是临死前发出的痛苦叫喊,而是喜悦的喊叫,是喊叫他的侄子,是喊叫裴俊贤。
裴俊贤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来到这里?欧阳锦华连忙抬眼望去,骇然发现裴元基果然活着,果然跟一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欧阳锦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是,本能地,他知道,他不能继续愣下去,裴元基活着,他就得继续跟他说没有说完的话,要不然,像猎犬一样到处嗅探的密探们就会怀疑到他头上。
他赶紧冲了过去,惊喜地叫了一声:“俊贤。”
裴俊贤连忙从伯伯的拥抱当中挣脱出来,面向欧阳锦华,亲热地叫了一声:“姑父。”
密探们没有查到更多的线索,就开始询问裴俊贤是什么人。一看到裴俊贤和另外两个青年人都穿着八路军制服,密探们不由摇头晃脑,说道:“事情不会这么巧吧?你们竟然跟日本人一同出现在这里。”
裴俊贤解释道:“我是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成员,特意前来看望伯伯,察觉到有几个家伙鬼鬼祟祟,就决定跟踪他们,看一个究竟,没想到,这几个家伙竟然想杀伯伯,没等他们开火,我们就先动手干掉了他们。”
同时从裴府和兵工厂方向冲来几个人。他们是听到枪声之后,跑来察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裴运祥和殷雪儿刚从前线回家,听到枪响,赶紧冲出家门,奔了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闪电似的袭击了他们的耳朵。他们情不自禁地放眼望去,骇然发现裴俊贤站在眼前。
殷雪儿盼望多年思念多年,终于看到了活生生的裴俊贤,脑袋里片刻空白之后,燕子一样地飞到了裴俊贤跟前,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双手不停地敲击着他的后背,犹如古人打仗时擂响了冲锋的战鼓:“俊贤,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叔叔!”裴运祥一样打开双手,作出一个夸张的姿势,要把裴俊贤紧紧地抱住,却看到成亲还不多久的妻子在小叔叔的怀抱里又哭又闹,不由目瞪口呆,马上想起了妻子一直爱恋着叔叔的往事,痛苦地低下了头。
裴俊贤那天离家之后,在汉口一家小型旅店里呆了好几天。他要好好想一想:投奔共产党的大方向是确定了,可是,井冈山和七里坪都有共产党的队伍,到底要去哪里,又该如何行走,碰上了意想不到的情况,又该怎么处理呢?他一连寻思了好几天,终于确定要去七里坪。他详细地研究了去七里坪的路线之后,终于上了路。路上还是碰到了他没有想到的情况。幸好早有准备,而且反应灵敏,碰上了国民党的围剿大军,就说自己想投靠国军,结果被编进了国军的行列。碰巧,这支国军在七里坪跟红军打仗的时候,全部被红军消灭了,他成了俘虏,被红军战士看押起来了。
终于来到红军队伍,他大喜过望。他手里一直握着父亲留下来的那杆汉阳造。国军觉得它太老旧,没有要他的,红军却要没收他的枪。他拼命叫喊道:“枪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我是特地带着它前来投靠红军的,你们不能拿走它。”
红军指挥员询问他为什么要投靠红军。他把自己的家世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资本家的子孙要反抗压迫和剥削,要走进无产阶级的队伍,红军指挥员非常高兴,马上一级一级地向上面汇报。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刚刚担任红四方面军总指挥的徐向前耳朵里。
徐向前是黄埔军校出身,参加过北伐战争,对汉阳兵工厂早有耳闻,如今一听说兵工厂有人前来投靠红军,不由欣喜若狂,马上骑了高头大马,亲自前来看望裴俊贤,跟他好一阵交谈。
“天啊!你就是裴元基老先生的侄儿!你还会造枪造炮!”徐向前立即带他去见鄂豫皖根据地的最高领导人张国焘。
张国焘却对裴俊贤抱有深深的疑虑,态度非常冷淡。
徐向前说道:“红军人马一天比一天多,总不能只是依靠缴获敌人的武器装备过日子吧?得有自己的兵工厂。裴俊贤来了,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他足以抵得过一个师的兵力呀!”
“可是,裴俊贤的伯伯是个反共派,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你把他交给我。我可以命令红军官兵一边监视裴俊贤的一举一动,一边筹建兵工厂。”
裴俊贤接到命令,由自己规划指导并负责修建兵工厂,顿感用武的机会来了,非常高兴,一连熬了几个通宵,依照汉阳兵工厂的规模,完整地设计出了一套兵工厂修建方案。
方案送了上去,别说张国焘大摇其头,就是徐向前也不能不摇头一阵苦笑。他终于明白了红军的处境:别说红军没有钱也没有地方购买修建兵工厂所需要的制造设备,就是有了设备,原材料从哪里来,技术工人又从哪里来?单只是眼下交到他手里的人马,也只有很少一部分当过铁匠木匠,干过一些手艺活,其他的人连铁匠木匠活都没干过,谁也没有文化,谁也不认识图纸,怎么制造武器呀?
热情一落千丈。但是,他已经来到了红军队伍,就不能知难而退,得发挥自己的才干,在红军队伍里面好好干一把。造不出枪炮,就造子弹造手榴弹造炸药包,造所有能够造的东西。
经过一番调查和思考,他重新制订了一份计划。当这份计划再一次交到徐向前和张国焘手里时,两位领导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于是,裴俊贤开始在根据地搜寻制造火药的原料与钢铁。他还修建了一座化铁炉,用于把收集到的破铜烂铁重新熔炼成能够按照自己的设想用于制造子弹和手榴弹的东西。
第一批子弹手榴弹炸药包地雷制造出来的时候,敌人正向鄂豫皖根据地发动大规模攻击。裴俊贤把制造出来的各种弹药源源不断地提供给红军战士。敌人的攻击势头越来越猛烈,连中央分局所在地新集也落到了敌人手里。红军不得不撤离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