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南方政府发动的这场战争,摧垮了欧阳家族最后的一点希望,我为什么要帮助北伐大军?不,绝不,我一定要让北伐大军讨不到任何好处!”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诅咒道。
“我不能让兵工厂生产出一条坏枪,也不能生产出一门坏炮。就让吴司令去打垮那些从南方来的混世魔王吧!”他胸中的怒火越来越强烈。
“裴元基,是你把南方大军招过来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电光火石之间,他又把痛恨和怒火转移到裴元基的头上去了:“我要告诉吴司令,是你在唆使兵工厂制造坏枪坏炮。这样就可以把哥哥欧阳锦亮撇开。你喜欢南方政府,招徕了北伐大军,就让你死去吧。这是你应得的报应。是你害死了诸葛鹏,是你害得欧阳宁儿发疯,是你害得欧阳浩天视我如仇敌。所有的冤仇,就在这个时候一块报了吧。”
突然,耳管传来裴俊超凄厉的大叫声和兵士们粗暴的呵斥声,他放眼望去,只见裴俊超一个劲地想朝外面闯,却兵士们用枪死死地阻拦着。
“不知道吗?战争时期,一律不准回家。”一个兵士吼叫道。
什么混账规矩。因为战争,欧阳家族才变得如此凄惨。他恨不得冲上前去,劈面甩给兵士几个耳光。可是,他不能不冷静下来,哀求道:“就是文代表在这里,知道裴厂长家里出了事,也会放他回家去处理的。你就行行好,放他回去吧。”
裴俊超终于在好几个持枪兵士的押送下,回了家。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裴俊超就听到一片混乱声。他心头一紧,飞也似地冲进了家门。母亲和几个丫鬟正死死地抓着夫人。夫人在椅子上不断地挣扎着,不断地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他大喊一声,冲了过去,把夫人抱在怀里,急切地说道:“夫人,你好好看一看,我回来了。”
欧阳宁儿眼睛发呆,凝视着他,过好一会儿,终于认出了他,正要去抚摩他的脸,突如其来的又是一声炮响。她浑身一颤,慌忙朝裴俊超怀里躲,惊慌地叫道:“打炮呀,打仗呀,杀人呀。”
“那不是打仗,是兵工厂在试炮。”裴俊超强忍着眼泪,撒谎道。
“不是打仗?”欧阳宁儿偏了脑袋,似乎在打量丈夫,又似乎在判断那是不是打仗的声音。
又是一声炮击。紧接着,一阵接一阵炮击声传了过来。脚下的地面在抖动。
“是在打仗,一定是在打仗。”欧阳宁儿浑身犹如筛糠,一个劲地叫道。然后望了丈夫一眼,突然伸出双手,把丈夫的双肩抓得紧紧的,急促地说道:“不准你去打仗,不准你去打仗。”
“我不打仗,我不去打仗。”裴俊超说道。
“运祥呢,运祥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把他送去打仗了?把儿子还给我。儿子,运祥,你快回来。”欧阳宁儿突然放开丈夫,拔腿就朝外面冲去。
又是一声炮击。这声炮击宛如惊雷。欧阳宁儿情不自禁地停了一下,然后一声凄厉的惨叫:“运祥!”
疯狂地冲出了屋子,冲向了门外。
裴俊超赶紧追了过去。姚心林想跟着去追,却跌了一跤,摔倒在地。丫鬟佣人们赶紧拉的拉扯的扯扶的扶,忙成一团糟。裴俊超很快就追上了欧阳宁儿,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停地告诉她儿子没事,儿子正在学校读书。欧阳宁儿偏了脑袋,打量了丈夫好一会儿,琢磨着是不是该相信他。又是一阵接一阵密集的炮击声。打武昌方向,飘过来一阵接一阵的硝烟,笼罩了整个天空。
欧阳宁儿不停地朝丈夫怀里钻。钻着钻着,眼帘出现了硝烟弥漫的场景,马上想起了曾经发生的那场战争,喃喃自语道:“不对,是在打仗。你在骗我,你把儿子送去打仗了。不,不能让儿子打仗。”
她突然揪住丈夫的衣服,大声叫道:“你骗我,你把儿子送去打仗了。你还我儿子。”
“我没骗你,儿子真的没去打仗。”裴俊超哽咽着说道。
乱了好一阵子,欧阳宁儿才安静下来,任由丈夫扶着,走回了家。炮击声停歇了,一阵接一阵密集的枪声,却不停地往耳鼓里钻。欧阳宁儿翘起头,到处看了一会儿,又要说那是在打仗了。裴俊超没等夫人说出口,赶紧率先说那是在放鞭炮。姚心林帮了儿子的腔,欧阳宁儿不由不信。却放鞭炮的时间一长,欧阳宁儿又不信了。她一个劲地又蹦又跳,又逃又躲,又找又寻,一会儿责备丈夫不该让儿子去打仗,一会儿又说父亲年纪大了,怎么也去打仗了呢。突然想起了母亲,她竟怀疑母亲是不是也去打仗了,吵吵闹闹,要回汉口。
裴俊超很快就被夫人折腾得筋疲力尽。他不得不强忍着心头的哀伤和身体的疲乏,努力地去迎合夫人。他现在只想陪着夫人,安慰夫人。然而,兵士们不会让他继续呆在家里。他得回去兵工厂。好不容易让夫人昏昏睡去了,在兵士们的押送下,他不得不告别母亲和夫人,回去了兵工厂。
他的心头充满了仇恨:“是吴司令逆天而行,非要抵抗北伐大军,才造成了夫人再一次神经失常。一定要让吴司令偿还这笔血债。”
王老四正要把所有的废弃原材料都拉过来,制成武器,向吴司令交差。裴元基突然听到了北伐大军围攻武昌城的消息,心知吴司令的防线很快就会被摧垮,马上改变计划,对王老四说道:“战争发展得很快,就不要制造劣质武器了,我们得为配合北伐大军攻击汉阳做准备。”
“太好了,终于盼到这一天了!”王老四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了。
“吴司令在汉阳的部署情况,我们虽说已经掌握得清清楚楚。但是,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拿出一个统一的计划,你去把欧阳锦亮欧阳锦华裴俊超找过来,我们商量一下。”裴元基命令道。
人员很快就全部到齐。一番唇枪舌剑,大家达成了一致:只等北伐大军渡过长江,攻往汉阳,就发动工人暴动,把文小可和所有兵士全部干掉,然后冲向吴司令设在长江沿线上的防御阵地。
随即,裴元基向各路人马下达命令:裴俊超在辛亥革命的时候,就独立指挥过一部分工人,埋伏在龟山上,对革命党人攻击兵工厂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有一定的指挥经验,负责指挥工人的一切行动;王老四负责对内对外的联络;欧阳锦华继续跟文小可接触,以麻痹敌人;裴元基就和欧阳锦亮一道,全面协调各部的行动。
“师傅,我负责对内对外的联络,可不可以帮助欧阳师傅跟文小可接触呀?”王老四依旧对欧阳锦华不很放心,问道。
“你的任务已经不轻了。所有的情报,你还没有送到北伐大军手里呢。”
“师傅,我已经有了妥当的安排,不需要我亲自出马,保证能够及时将所有情报送到北伐大军手里。只请师傅多给我一点任务,否则,看着别人打得起劲,我却只能站在一边看热闹,心里会很难受的。”
欧阳锦华正幻想着利用跟文小可接触的机会,把裴元基的计划全部告诉文小可呢,没料到,王老四竟然节外生枝。他差一点气破了肚皮,不等裴元基答话,就先说道:“王老四,难道我这个师傅还不如你吗?”
“二师傅,你年龄大了,应该像大师傅和欧阳先生一样,坐镇指挥全盘的行动才是。至于具体的事情,有事弟子服其劳嘛。”王老四说道。
“锦华,王老四一片诚心,就让他帮你也好,我会更放心一些。”裴元基说。
欧阳锦亮见弟弟似乎还想争辩,连忙插入话头:“锦华,大哥和王老四都是为你好。你就让王老四待在你的身边,可以好好地保护你嘛。”
欧阳锦华噎在那儿,再也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沉寂过后,裴俊超眼帘一出现夫人的样子,就泪水直流,说道:“父亲,能不能先把母亲和宁儿转往安全的地方呀?宁儿再也受不得刺激。”
裴元基叹息一声,也差一点流出了泪水:“北伐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到处都是吴司令的人马,哪里有安全的地方啊。只有帮助北伐大军打垮了吴司令,你母亲和宁儿才会有安宁。现在,就顾不了她们。”
“我和你父亲一样,都对宁儿牵肠挂肚。可是,不能管她的时候,我们就不能管。”欧阳锦亮眼眶里也闪动着泪花。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空气凝固了。揪心的气息在屋子里荡漾。突然,传来了兵士们杂沓的脚步声和大呼小叫声。大家举头望去,只见文小可率领一群全副武装的兵士,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一冲进枪厂,一拨兵士把他们团团包围起来,另一拨兵士拿起枪,照着原材料堆上就是一阵乱捅,也有的兵士朝正加工的枪支望去。
大家心头一凛:用劣质材料做枪支的事情泄露了。他们暗自庆幸北伐大军进攻神速,让他们改变了计划,要不然,很难想象会造成什么后果。
兵士们搜查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情况。文小可把眼睛盯在裴元基的身上,说道:“我得到了消息,说你想以次充好,蒙骗吴司令。你是想帮助南方的乱党!我要枪毙了你。”
“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我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吗?”裴元基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们继续阻扰,吴司令要的武器弄不出来,可别怪我。”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握当中。你们再不老实,我就真的不客气了。”文小可挥舞着盒子枪,大肆威胁一通,带着兵士们灰溜溜地走了。
吴司令以为把欧阳锦亮抓进兵工厂,就可以威逼他源源不断提供原材料,却不知道正是欧阳锦亮进了兵工厂,才把兵工厂和码头上的工人全部联系起来了。他们一直在利用那条地道,向码头工人发号施令。现在,文小可带领兵士搜查一通,使他们再一次怀疑是不是欧阳锦华告了密。
欧阳锦华一看众人的眼神,马上说道:“你们是不是又怀疑我告密了?”
“没有人怀疑你。”裴元基说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们可不要自乱阵脚,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分头准备去吧。”
众人离开之后,裴元基私下里又把欧阳锦亮和裴俊超找来商量:“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再也不能通过地道传输任何消息了。然而,我们又必须得尽快把兵工厂的情形传出去;要不然,一旦北伐大军不能了解详情,就会遭到重大伤亡。你们说,该怎么办呢?”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商量到了一个办法:趁乱逃一个人出去,通过码头工人把消息传到北伐军手里。
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把整个兵工厂都震得颤抖不已。文小可还以为是北伐大军从武昌向兵工厂开炮了呢,命令守卫在长江沿线的炮兵阵地,向武昌方向展开了猛烈的轰击。
这当口,一个工人已经翻越了围墙,逃到了码头,随后偷偷地渡过长江,向北伐军报告汉阳的情况了。
文小可终于搞清了原因:是制造炮弹的时候操作不慎,才导致了爆炸。怎么偏偏在北伐大军攻击武汉的时候爆炸呢?文小可心下狐疑,却又拿不出证据,只有命令兵士们更加严厉地监视工人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