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基重重地嘘了一口气。现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安排剩余的人马,跟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了。
兵工厂里没有火药,也没有任何原材料,只有几挺机枪,几十条步枪和几门火炮。裴元基不再把它们交给裴元杰,他要亲自用它们来打击敌人。
不仅裴元基意识到汉阳到了最危险的关头,裴元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黄兴更意识到了这一点。黄兴本来以为裴元基有一双神奇的手,可以把放心地部队交给他,让他挡住敌人的攻击,谁知遭到了裴元基的婉拒。他知道,裴元基深感无力回天,才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任命。
他想起了裴元基提出的建议,马上命令裴元杰:“火速抽调人马,加紧临战前的训练,准备偷渡汉江,把战火烧到敌人的后方去。”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黄司令一出手,必定能打破敌人的进攻计划。”
“这是你大哥裴元基的主意。你就快点准备吧。”
“是!”裴元杰不敢怠慢,连忙遵照命令,抽调精兵强将,为偷渡汉江做准备。另一方面,为了抵御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发动的进攻,还得加紧指挥残余的一点兵马,沿着汉江江堤重新修筑阵地,向兵工厂方向层层修筑战壕和陷阱,以便逐次消耗敌人。
正当两项措施一同进行的过程中,裴元杰忽然觉得这样做并不是万全的计策,连忙向黄兴提议道:“卑职以为,单靠一次成功的奇袭,很难撼动敌人的优势地位,要想跟敌人作长期战斗下去的打算,还是得有新的部队前来增援才成。”
黄兴苦笑道:“我岂有不知道这一点的道理?整个湖北的军队情况,你比我更清楚,我到哪里去弄来援军?”
“卑职已经思考过了,黄司令可以从武昌调来一支人马。”
“你难道不知道武昌的重要性吗?”
“卑职当然知道。卑职认为,敌人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夺取汉阳。因为,只要汉阳控制在我军的手里,敌人害怕我军会前后夹击,就不敢进攻武昌。所以,黄司令从武昌方向调来一支部队,不仅不会动摇武昌的防线,反而会迫使敌人更加倾其全力关注于汉阳,减轻武昌方向遭受敌人攻击的可能性。”
“裴副司令军事指挥能力如此高妙,黄某深为钦佩。”黄兴大喜,连忙从武昌方向抽调出一支人马加强给裴元杰。
裴元杰手里有了援军,军力大增,连忙命令队伍火速进入预设阵地。这一次,既有偷渡汉江去袭扰敌人的妙计,又有了一支生力军,他不准备再按原来的设想先向敌人的船队开火了,要把敌人放近了打,一打就打在敌人的重兵集团上。为了让哥哥裴元基配合自己所部的行动,他派出副手,去兵工厂向裴元基和欧阳锦华说明情况。
屈居黎元洪的手下,他进行了一番反思,得出结论:是自己一向名声不佳,才落得自己纵使是首发义举的临时总指挥最后也只能仅仅当一个战时副司令的命运。他要彻底改变自己,要让自己的军事才华获得黄兴孙中山等革命党首要人物的认可,以此爬上飞黄腾达的天梯。为什么要参加革命党?不就是新任总督不像张之洞一样器重他,反而挟嫌报复,把他降成一个小小的管带,他才心怀不满,为逞一时之快,为报一箭之仇,才参加进去的吗?现在,表现的机会来了,武汉战场能否逆转,就取决于自己这一战了。敌人已经在接连两次的进攻中吃了败仗,早就不堪一击,只需稍加抵抗,把敌人放进自己的阵地跟前,没有不把它们消灭的道理。
此时,裴元基正和诸葛锦华一道,沿着兵工厂的四周,布设了新的火力网。
裴元基深知弟弟过于轻敌,和妹夫一道去了裴元杰的营地,劝告道:“敌人在前期的战斗中被我们打退了,但是,我军消耗太大,补充太小,而敌人正在重新集结力量,优势是很明显的。别以为你手里增加了一支生力军,就可以不把敌人放在眼里。任何时候,慎重都是上策。”
“我已经很慎重了。要不然,我早就命令炮火轰击敌人的船队了。”裴元杰笑道。
诸葛锦华跟裴元基一样,对战场上任何蛛丝马迹都有敏锐的感觉力,也赞同裴元基的主张,说道:“用不用炮火轰击敌人的船队,跟慎重没有任何关系。那只不过是一种策略。”
裴元杰一向对自己的军事才干很自负。在哥哥面前,他还装着谦虚,姐夫竟然也会指责他的用兵方法,心里就很不爽,马上说道:“你倒给我一个慎重的用兵方法呀。”
“别把兵力平均兵力分布在三条防线上,应该敞开第一道防线,把敌人放到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之间,令其陷入四面包围,敌人兵力再多,也只能是送死。”诸葛锦华果然拿出了一个用兵方法。
“在第一道防线上,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抵抗,以便把敌人引诱到第二道防线。这样的话,就容易形成火力拳头,加上打敌人一个冷不防,再强大的敌人,也会被打趴下。”裴元基接过妹夫的腔。
裴元杰不能不认为哥哥和姐夫说得有道理。他要成功地树立起个人威望,就不能不采纳他们的意见。
北洋军队终于在火炮的掩护下,突如其来地渡过汉江,向汉阳方向开了过来。越来越逼近汉阳,革命党人只用不多的炮火向船队展开了轰击。敌人的一些船只被打沉打坏,一些兵士跌进了汉江。如此一点炮火,岂能阻挡得了北洋军队的前进?很快,敌人的船队冒着炮火驶入了汉江南岸。敌人没等船只停稳,就纷纷跳了下去,不顾寒冷,呐喊着朝江堤攻了过去。
几挺机枪在江堤上喧嚣开来,子弹像一阵紧似一阵的狂风,像割麦子一样朝敌人的脑海扫去,一茬接一茬地把敌人割倒在地。
“冲上去,乱党没有多少人了。抓住他们,消灭他们。”敌指挥官吼叫着,挥动着手里的盒子枪,威逼兵士接连不断地朝江堤冲。
敌人的子弹像瓢泼大雨一样冲刷着革命党人的阵地,很快就把革命党人的枪声压住了。紧接着,敌人像波涛一样朝着革命党人的阵地猛冲。革命党人支持不住,向后面一路狂奔。敌人紧追不舍,一支支枪膛里,不时地冒出一团团炽烈的火花,烧向正在前面奔跑不已的革命党人。有的革命党人倒下了,有的革命党人继续不停地向前奔跑。敌人毫不放松,拼命地追赶。
突然,前面的革命党人不见了。敌人毫无察觉,仍然不停地向前猛冲。
轰隆一声巨响,一团尘灰从地面激溅而起,形成了一股很大的旋流,迅速弥漫了整个天空。紧接着,扑通扑通的声音,人员的惨叫声,枪支走火发出的声音,响成一片。前面的敌人全部跌进了陷阱,你挤我撞,相互践踏,死伤无数。后面的敌人懵了,有的煞不住势,继续向前狂奔,像下饺子一样自动朝陷阱里掉,把一些好不容易要爬起来的敌人重新压进了陷阱;有的想站在原地,却被人裹挟着跳进了陷阱。
裴元杰一见,赶紧大喝一声:“给我打!”
霎时,革命党人的枪支呼啸起来,猛烈地扫向了乱作一团的敌人。手榴弹手雷简易炸药包,像冰雹一样砸进了敌群。
敌军一看大事不好,连忙后撤,却哪里撤得回去,落入陷阱的敌人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乱七八糟地躺倒在陷阱里。后面的敌人你挤我撞,连方向也摸不清楚,无头苍蝇一样胡乱奔跑。
裴元杰命令埋伏在龟山上的兵士偷偷摸摸地下了山,去拦截敌人的退路;当面阻击敌人的兵士向两边散开,等待着敌人的第二次冲锋。
很快,从龟山上下来的兵士就潜入了江边,把收集到的油料向来不及朝汉江对岸划过去的船只上一倒,一枪打上去,就形成了一个蔚为壮观的火焰阵。紧接着,这批人马就向敌人的屁股后面一阵猛打。
敌人失去了船只,回不去对岸,只有硬着头皮朝兵工厂方向展开进攻。对岸的敌人一见这边炮火连天,不由恼羞成怒,马上命令炮火猛列地轰向了革命党人的阵地,一面催促后续船队连夜朝汉阳方向输送援军。
裴元杰一见敌人连夜渡江,连忙命令早就准备妥当的几只小船,托载着裴元基能够收集到的火药,猛勇地撞进敌人的船队,引爆了船只,炸得敌人队形大乱。
敌人越发对革命党人痛恨不已,威逼着船队,继续前进。
裴元杰一见时机来临,急令早已整装待发的偷渡部队偷渡汉江,去攻击敌人的后方。可是,被敌人发现了踪迹,一番猛打,把这支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精锐部队一举消灭光了。
偷渡部队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裴元杰大为震惊,深感部队再也无力在江面向敌人发动攻击,只好把阵线推进到江堤,等待敌人上岸的时候,就迎头痛击。
敌人不知道白天渡过汉江的那一伙人已经被革命党人消灭了,还以为在江堤上列阵的是自己人,一下子吃亏不小。不过,这一拨敌人是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时起家的资本,训练有素,情况越是危急,应变能力越强,很快就把人马分成四拨:一拨迎面对付革命党人的阵地;一拨向龟山方向展开攻击,以保护自己的翼侧;一拨向西展开攻击,保护自己的右翼安全;另一拨人马沿江展开,保护后方。敌人的阵形很快就编列整齐,各路人马都携带了大量炮火和机枪,在西洋兵舰的帮助下,奋力地杀向了裴元杰的阵线。
裴元杰抵抗不住了,只有命令人马撤向第三道防线。
这儿,离兵工厂近在咫尺,就是敌人的机枪,也可以打进兵工厂。裴元基的心紧紧地收缩在一起。很快,他就要和兵工厂永远地连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眼睛朝兵工厂望了一圈,所有完好无损的设备,已经被裴俊超郝老六王老四和留守的工人们拆卸下来,运到了安全隐蔽的地方,偌大一座厂房,被敌人的炮火毁得不成样子,许许多多地方仍在冒出火焰。
后面有了一阵响动,紧接着,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欧阳锦亮!他不由心头一喜,可是,这种欣喜转瞬即逝。欧阳锦亮消耗了太多的时间,就是运回了自己所想要的一切,也来不及了。设备已经启运到别的地方,他就是有一千双手,有一千颗脑袋,也无法把它们变成合用的武器。
“裴大哥,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欧阳锦亮来到裴元基的身边,一看眼前的兵工厂,心里就好象着了火,急切地问道。
欧阳锦亮带着黄兴的亲笔信,去了几家火药厂和钢铁厂,以为很快就能把东西搞到手。可是,每一个火药厂和钢铁厂里,都有仍然对清朝忠心耿耿的人。他们从中作梗,才不管革命党是不是急需那些物资呢。要不是他费尽心计,托熟识的人暗中帮忙,才收集到了这些东西,现在,他就像皮球一样仍被人家踢来踢去。他紧赶慢赶,以为一运回这些物资,兵工厂马上就可以造出武器,去狠狠地回击敌人。没想到,整个兵工厂已经成了一片空空的旷野。
裴元基看着他疲惫不堪的身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口的苦痛,轻轻地一声叹息一声:“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就好。”
“哥哥,你回来晚了。”诸葛锦华含着眼泪说道。